2006年第1期

中岛敏夫先生的中国文史研究

作者:李 庆




  与此同时,他又介绍了日本学者从箭内互、白鸟库吉、藤堂明保到现在的小南一郎等,从神话学的角度对大禹记载的解说。也就是说,中国学者认为是历史真实的“大禹”,在他们看来只不过是传说中的神。与此观点基本相通的,是以顾颉刚为首的中国史学界“疑古派”的看法。中岛对他们的见解也作了详细的介绍。他认为:“这样两极对立的认识,今后还会继续下去。”见《中国21》第17期,2003年11月
  他的这些介绍,和他收集的有关“三皇五帝”的资料一起,对于我们进一步深入这一问题的研究,很有参考价值。他不仅收集资料,介绍成果,而更进一步地提出,对于作为史学的顾颉刚等的论说,当以如下的方法进行验证:
  “首先,他们的论说,是用了怎样的资料,没有用哪些资料?资料具有怎样的可信赖性?”“其次,那些作为资料被使用的文献中的诸篇,在时代上,是什么时期的,是些怎样的资料?”“再次,是对资料中词语的解释。有怎样程度的妥当性?”“建立在那样解释上的逻辑、理论是怎样展开的?”进而,有必要对他们的基本观点和所采取的方法进行整体性的检讨《中国21》第17期,2003年11月。
  他认为,只有在这样验证的基础上,才能得出比较正确的结论。而他也在自己的论文中,对上古史的各种文献如《尚书》、《左传》、《史记》乃至近年的出土文物,从这样的角度进行了探讨。
  我认为,他的上述主张和方法,不仅对于“疑古派”的论说,对于思考验证其他的史学或文学史论说,对于我们的文史研究,也都是非常有意义的见解。
  古典文献的整理,不仅仅是一项单纯的技术工作,还反映出整理者学力和见识。中岛先生如果没有对整个唐代文献的整体把握,没有对日本所存文献的深入了解,没有长期如他自己所说如坐牢般参见《中国神话人物资料集——三皇五帝夏禹先秦资料集成》的坚韧努力,要完成上述那样的工作是不可能的。
  3、对所谓“伪古文尚书”问题,进行专门的研究和探讨。
  中岛先生的文史研究成果中,令笔者非常感兴趣的是先生在惠赐的论文稿《论〈尚书禹贡〉“积石山”〈孔传〉“金城”有没有“伪之铁证”》中对所谓“《古文尚书》之争”提出的新见解。这是一篇三、四万言的大作。先生在给我的信中客气地要我“批正”,我没有这样的水平,但仍想把中岛先生的主要见解略作介绍。
  在中国古代史、中国经学史的研究中,东晋时代梅赜献上的、据说是孔安国作《传》的《古文尚书》的真伪,一直是有争论的大问题。唐代孔颖达为孔安国的《传》作《正义》,收入唐代的《五经正义》。到了宋代,吴棫疑此《古文尚书》为伪,朱熹有论说,元代吴澄等继之。明代梅族?撰《尚书考异》,提出了在这《古文尚书》的《禹贡》篇中,孔安国注“湹水出河南北山”“积石山在金城西南羌中”,所用地名都在孔安国后才有。到了清初,阎若璩撰《古文尚书疏证》,又近一步对此详细加以论证。以后,视此为《古文尚书》伪作的铁证。二三百年来,此说几为学界定论。
  中岛先生对此定论提出了疑问。他认为,关于《孔传》,阎若璩所说,因为孔安国提到“积石山在金城西南羌中”,所以《孔传》是伪作的看法,涉及到这样一些问题:
  1这里所说的“金城”,到底如何理解?是县、是郡?还是一般的地名?最早见于什么文献?如果这是县或郡,它究竟是在何时设置的?到底在什么位置?
  2“积石山”到底在何处?具体如何理解?
  3孔安国死于什么时候?他有无可能知道汉代设置“金城”这一地名?
  中岛先生根据《史记大宛传》、《史记始皇本纪》、《汉书地理志》、《汉书昭帝纪》等的记载,参考《管子》、《水经注》、《括地志》、《元和郡县志》、《资治通鉴》包括胡三省注、《读史方舆纪要》等史料,加以分析对照,认为,阎若璩所主张的“金城”这一地名,在昭帝六年设置“郡”时为最早这一看法,难以成立。“金城最初的命名,并非在郡的建置之时的可能性很大。”“金城作为县名,或城名,在设置郡之前就有的可能性很大。”稿本2页“金城郡在秦的陇西郡之地,其地在汉昭帝始元六年置郡。”“金城郡的郡治所在地在允吾县,不在金城县,显示了县的建置可能先于郡。”“金城县在现甘肃省兰州市市政府所在地西北约20公里处。”稿本20页
  关于“积石山”,中岛根据现代的研究和古典文献的记载,认为,历史上存在着大、小积石山,必须加以区别稿本21页。大积石山,是黄河源头的大山脉,即“阿尼玛卿山”。位置在青海省东南部基本是东西、稍微倾向西北—东南向。稿本21页小“积石山”在甘肃临夏县西北,一名唐述山稿本22页。但是,在汉代,人们对于这样的大、小积石山,尚未能明确地区分,所以记载上有暧昧性稿本26~27页。清代的阎若璩也未能具体区别大小“积石山”,所以,他认为孔安国《尚书注》中所记载的“积石山”方位不对的看法,是错误的。
  关于孔安国的卒年,阎若璩根据有关记载,推算孔安国的卒年,“当于元鼎末、元封初公元前110前后,方年不满四十”。所以,不可能知道在约三十年后的宣帝始元六年公元前81年设置的“金城郡”。
  中岛根据《汉书刘歆传》等文献,参照近年有关的研究成果如肖黎《司马迁评传》,吉林文史出版社1986等,加以推算,认为:“孔安国至少在天汉年间乃至征和二年公元前100~公元前91年肯定生存着。”这样,他就完全有可能知道“金城”这一地名。因而,阎若璩以孔安国不可能知道金城这一地名,“积石山”的方位不对,来作为断定《古文尚书》为伪作的根据也就不能成立了。
  如果这一推断成立,无疑将是中国文史研究领域中的一大成果。当然,《古文尚书》,还设涉及到其他的各种问题,比如有关《尧典》中“四仲中星”的记载,具体反映了什么时期的天文星象。这也是近百年来争论甚大的问题。中岛先生在回顾前人论争,比如日本的新城新藏、桥本增吉、饭岛忠夫、能田忠亮以及我国学者竺可桢、陈遵女为、陈美东等人意见的基础上,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见《尧典的星象及其年代》稿本。这些都还可以继续探讨。
  综上所述,我认为,中岛先生的研究,表现出如下一些特点。
  他的研究,兼顾文献史实考证和文学性的探索,在日本的唐代文学研究界,有着独到的风格如上引《关于李白诗歌中色彩字使用的若干考察》。
  他的研究,表现出一种向传统观念挑战的勇气和批判精神。他不相信所谓的定论,对形成定论的逻辑推理、思维模式,迸行了反思。如对“疑古派”所提出的各种看法,迸行的再探讨见上引《对历史和神话的审视——从对疑古派“大禹天神论”的验证再出发》。
  他的研究,强调学术研究的严肃性,对于中国学界的“拜金主义”,中国唐诗研究界一些疏漏的指责,对胡乱出版的《唐诗分类大辞典》的尖锐批判见《唐诗类苑》的《研究》编,凡此,都可以看出他的这种态度。
  他的研究,反映了时代发展的影子。在《唐诗类苑》的《研究》编中,他及时地采用了新的电脑技术,对全书从各种不同的角度进行了统计分析,反映出传统的研究方法和现代技术的交融,这对于文史研究者,当不无启发。
  他的研究的深层,也可以看到中日两国的学术研究,总有着互相交流和影响的因素,在二十世纪后期,中国学界对于二十世纪前期学术思潮进行的反思的影响,显然存在。
  他的研究,就总体而言,是从文学走到了对中国古代文化整体的思考,显现出由“专”到“通”,由“博”到“精”的发展变化趋势。可以说,这些特点和发展变化,在某种意义上,也是日本汉学在二十世纪后半叶变迁发展的一个缩影。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