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第2期

从元稹《会真诗》的用典看崔莺莺的身份

作者:景凯旋




  有的咏歌妓的诗还写到了北里,如前引李贺的《箜篌引》。北里即长安平康里,为唐时官妓与私妓聚居之地,贵族子弟,新进举子,往往狎游其间。如孙棨《北里志》中所载《题妓王福娘墙》:“寒绣衣裳饷阿娇,新团香兽不禁烧。东邻起样裙腰阔,剩蹙黄金线几条。”刘兼《寄长安郑员外》:“当初花下三秦客,只有天涯二老身。乘醉几同游北内,寻芳多共谒东邻。”这里“东邻”一词已经成为以卖淫为生的女性的代名词。唐代士人生活放宕,或召妓宴乐,或冶游北里,于此可见一斑。
  三、用“东邻”典,但不能确定是写歌妓的。如骆宾王《咏美人在天津桥》:“美女出东邻,容与上天津。整衣香满路,移步袜生尘。”白居易《感情》:“中庭晒服玩,忽见故乡履。昔赠我者谁,东邻婵娟子。”施肩吾《春日钱塘杂兴》:“西邻年少问东邻,柳岸花堤几处新。昨夜雨多春水阔,隔江桃叶唤何人。”杜牧《偶作》:“才子风流咏晓霞,倚楼吟住日初斜。惊杀东邻绣床女,错将黄晕压檀花。”万楚《茱萸女》:“山阴柳家女,九日采茱萸。复得东邻伴,双为陌上姝。”薛逢《追昔行》:“青春枉向镜中老,白发虚从愁里生。曾窥帝里东邻女,自比桃花镜中许。”从这些诗歌的内容看,或是咏相识女性,或是咏下层妇女,所以很难说“东邻”一词在这里是用典,还是仅仅为方位词。但有一点却可以肯定,即诗中女性皆为平民女子。
  检《全唐诗》,唐人对“宋家东”的使用频率远远少于“东邻”,除元稹的两首外,仅得六首。但由于此典义涉男女双方,非如“东邻”有时只是咏美艳女子,故其言情之旨更加明显。
  如权德舆《玉台体》:“秋风一夜至,吹尽后庭花。莫作经时别,西邻是宋家。”李叔卿《芳树》:“春看玫瑰树,西邻即宋家。门深重暗叶,墙近度飞花。”陆龟蒙《偶作》:“双眉初出茧,两鬓正藏鸦。自有王昌在,何劳近宋家。”这三首诗都属于效齐梁体,如前所述,此种诗体所咏女性大都是歌妓。陆诗中的“王昌”是唐诗的常用典,其人始末已无可考,但唐人用此典多与艳情有关。又如方干《赠美人》:“昔岁曾为萧史伴,今朝应作宋家邻。百年别后知谁在,须遣丹青画取真。”其同题诗共二首,另一首云:“倍酬金价微含笑,才发歌声早动尘。”这显然是写给歌妓的酬赠诗。还有李冶的《春闺怨》:“百尺井栏上,数株桃已红。念君辽海北,抛弃宋家东。”作者李冶是一女冠,唐代女道士在男女交往中是很自由的,其社交身份与歌妓十分相似,诗人以“宋家东”自况,正是题中应有之义。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崔涯的一首《杂嘲》诗:
  二年不到宋家东,
  阿母深居僻巷中。
  含泪向人羞不语,
  琵琶弦断倚屏风。
  这首诗又载《云溪友议》卷中《辞雍氏》。崔涯为晚唐诗人,史载其久游维扬,每题诗倡肆,立时传颂,能令倡肆或门庭若市,或门可罗雀。这首《杂嘲》无疑也是一首狎游之作。可知唐人诗中,“宋家东”一词基本上是袭用梁简文帝的喻义,专指歌妓一类社交娱乐女子。
  由此可见,在《莺莺传》中,作者化用梁简文帝诗句,以“李城北”、“宋家东”喻张生与莺莺的遇合,应非泛泛之笔。传文中莺莺不仅美艳,而且工诗书,善弹琴,张生将赴长安,她为之鼓《霓裳羽衣序》,以致“左右皆嘘唏”,说明她具有一种歌伎的才能。而《霍小玉传》中的娼女小玉,不也是“音乐诗书,无不通解”吗?
  看来对崔氏的实际情况,元稹是有所隐讳的,但在不经意处还是流露了出来。而“宋家东”与“会真”相为表里,也更加证明了莺莺的倡伎身份。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海外教育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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