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第2期

谈谈杜甫的两次创作落潮

作者:王许林




  三是曲江行乐。长安郊外的曲江是杜甫经常游览和歌吟的地方,在这之前就写过沉痛哀伤、笔力雄健的《丽人行》、《哀江头》等。而今时过境迁:“自知白发非春事,且尽芳樽恋物华。”(《曲江陪郑八丈南史饮》)“细推物理须行乐,何用浮名绊此身。”(《曲江二首》)诗中不见社会的责任和道义,沉湎于人生虚无、及时行乐的颓废情绪之中。更甚者还有纵酒狎妓、游戏人生:“何日诏此金钱会,暂醉佳人锦瑟旁。”(《曲江对雨》)须知,此时正值安史之乱,国家危机四伏,杜甫大写这样的作品,无怪乎明人王嗣也深为不满:“国方多事,身为谏官,岂人臣行乐之时?”(《杜诗详注》注引)
  这种平庸、空虚、闭塞的宫廷官吏生活,岂能不熄灭一个诗人的天才火花?但一次意外的政治打击,却拯救了杜甫及其诗歌创作。乾元元年(758)六月,杜甫在朝廷的权斗中被贬为华州司功参军——一个管理地方祭祀的小官。这次贬谪就杜甫个人的仕途来说或许是个悲剧,但对他的艺术生命来说却是一大幸事。杜甫从此告别宫廷而回到民间,由侍奉皇帝而走向人民。 时代的动乱、民众的苦难、统治者的丑恶,重新进入他的视野,深深震撼了他的灵魂,改变了他的情感,升华了他的精神——无疑也为他的诗歌创作提供了全新的题材和境界。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杜甫赴华州的途中,耳闻目睹了被强征夜捉的少年、老翁、老妪及“暮婚晨乃别”、 “人生无家别”、“子孙阵亡尽”等种种人间惨剧,他的人格和良知受到洗礼,以无比悲愤的心情和娴熟的艺术技巧,奋笔写出“惊心动魄,一字千金”的组诗“三吏”(《新安吏》、《潼关吏》、《石壕吏》)和“三别”(《新婚别》、《垂老别》、《无家别》),开创了古代现实主义诗歌的光辉典范。王安石选杜诗作为压卷之作的《洗兵马》,也作于此时。“安得壮士挽天河,尽洗甲兵长不用!”杜甫兴会淋漓地唱出了人民的心声和时代最强音。此后不久,杜甫终于对官场、对政治彻底绝望了,或者说大彻大悟了:“平生独往愿,惆怅年半百。罢官亦由人,何事拘形役?”(《立秋后题》)在华州任上毅然弃官而去,经甘肃秦州、同谷而漂泊西南的川湘,汇入社会生活的洪流,真正迈向一个伟大诗人的创作生涯,以《秦州杂诗二十首》、《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秋兴八首》等作品,确立了他在中国诗歌史上的不朽地位。
  我们无意给杜甫抹黑。恩格斯评论德国古典大诗人歌德时说过:“歌德有时非常伟大,有时极为渺小;有时是叛逆的、爱嘲笑的、鄙视世界的天才,有时则是谨小慎微、事事知足、胸襟狭隘的庸人。”(《诗歌和散文中的德国社会主义》)杜甫何尝不是如此呢?他的两次创作落潮正是他“渺小”、“庸人”一面的具体表现,但同歌德一样,并不影响其“伟大”’、“天才”的光芒。“天意君须会,人间要好诗。”我们需要进一步深思和探究的,是从杜甫的曲折起落中汲取一点历史启示:文学创作的生命力不在于象牙塔中,不在于孤芳自赏中,而在于人民大众的丰腴的生活土壤中。郭沫若为成都杜甫草堂所撰的对联可谓一语破的:“世上疮痍诗中圣哲,民间疾苦笔底波澜。”惟有摆脱名缰利锁、虚荣浮华的束缚,真正把握“世上疮痍”、“民间疾苦”,不断开拓自己的生活领域的广度和深度,真切体察人民大众的痛苦与欢乐、希望与憧憬,方能创作出辉耀天地的作品!
  (作者单位:江苏教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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