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第4期
宫亭湖庙神及其在古典文学中的流变
作者:卞东波
正如《高僧传》所言的,从此关于宫亭湖庙神的传说消歇了,这可能与六朝以后宫亭湖水道地位下降,以及与世俗生活的关系不再像从前那样紧密有关。不过六朝时期,人们对宫亭湖庙神的礼拜并没有停止,而且宫亭湖庙还残存着一丝灵异色彩,《南齐书•祥瑞志》载:“升明二年,世祖遣人诣宫亭湖庙还福,船泊渚,有白鱼双跃入船。”这说明在南齐时代,人们还保持着对宫亭湖庙的祭扫。
六朝时代关于宫亭湖庙神的传说作为历史典故与文学意象在后代的文学中继续流衍着,并且产生了许多与之相关的文学作品,如宋黄庭坚《山谷外集》卷五有诗《宫亭湖》:
左手作圆右手方,世人机敏便可尔。
一风分送南北舟,斟酌鬼神宜有此。
江津留语同济僧,他日求我于宫亭。
吁嗟人盖自有口,独为栾公不举酒。
栾公千岁湖冥冥,白茅缩酒巫送迎。
朱盖来托宿,不听灵君专此屋。
雄鸭去随鸥鸟飞,老巫莫歌望翁归。
贝阙珠宫开水府,雨栋风帘岂来处。
平生来往湖上舟,一官四十已包羞。
灵君如愿傥可乞,收此桑榆老故丘。
这首诗几乎用了所有关于宫亭湖的典故。“一风分送南北舟”用了宫亭湖庙神分风上下的神话;“江津留语同济僧,他日求我于宫亭”,则用《高僧传》中安世高感化宫亭湖庙神的神话;“栾公”句则用了《神仙传》中栾巴降庙鬼的故事;“雄鸭去随鸥鸟飞”用了《浔阳记》中周访在宫亭湖庙中遇白头翁化为雄鸭的故事,《太平御览》卷九一九引《浔阳记》:“周访与商人,共入宫亭庙宿。明起如厕,见与白头翁,访逐之化为雄鸭,还舡欲煮之。商人争看遂飞去。”“灵君如愿傥可乞”则用了《搜神记》中欧明从青洪君求婢女如愿的典故。这首诗典故用得如此之密集,正显示了江西诗派“以学问为诗”、“无一字无来处”的倾向。虽然不免晦涩,不流畅,但在一首诗中使用如此多关于宫亭湖的典故,并统一于一个共同的情境,最后将自己倦于仕途,希望归隐田园的心情贴切地表达出来,这也是黄庭坚功力所在。
宋释惠洪《冷斋夜话》卷二载:“庐山宫亭湖庙甚灵,能分风送往来之舟。秦少游南迁宿其下,登岸纵望久之,归卧舟中,闻风声,侧枕视微波,月影纵横,追绎昔尝垂云老惜竹轩,见西湖月色如此,遂梦美人自言维摩诘散花天女也,以维摩诘像来求赞。少游爱其画,默念曰:‘非道子不能作此。’天女以诗戏少游曰:‘不知水宿分风浦,何似秋眠惜竹轩?闻道诗词妙天下,庐山对面可无言?’少游梦中题其像曰:‘竺仪华梦,瘴面囚首。口虽不言,十分似九。笑覆大千,作狮子吼。不如博取妙喜,如陶家手。’”粼粼的湖面,纵横的月影,再加上历史上关于宫亭湖庙神的传说不禁使少游有了一个美丽的梦。作为逐臣的少游,是不是也希望宫亭湖庙神送一帆好风让他返回故乡,回到昔日与师友诗酒流连之地?
明代宫亭湖庙已破落不堪,明鲁修《鄱湖》:“湖水霜前落,渔人动作群。洲平沙草在,山散夕阳分。剥落番君庙,荒凉陶母坟。行舟与过雁,万古自纷纷。”(清《江西通志》卷一五三引)此处的“番(鄱)庙”应即指“宫亭湖庙”,番君庙的剥落正说明了随着时间的流逝,宫亭湖曾有的辉煌不再了。《江西通志》卷六十四又载:“何起龙,成都人。天启初,南康同知署建昌,有干才。鄱湖有大木两角伏水中,舟过为患。起龙命习水者曳其木上,以为龙王像,置宫亭湖庙祀焉。自后舟行无恙,人德之。”龙王是中国民间信仰中掌管风雨的神祇,而宫亭湖庙神则是在鄱阳湖上为来往船只分风的神灵。随着鄱阳水道的不再重要,宫亭湖庙神的地位也日趋下降,而能保护一方风调雨顺的龙王越来越受到民众的重视和崇拜,而将龙王像放入到宫亭湖庙中,则表明了宫亭湖庙在时代的变迁中仍然担当着与民众需要相关的现实功能。
据文献记载,清代时宫亭湖庙仍“在星子县神林浦”(《江西通志》卷一九),但不知其香火是否仍像六朝时那样旺盛。蒲松龄《聊斋志异•鄱阳神》有这样一则故事:
翟湛持,司理饶州,道经鄱阳湖。湖上有神祠,停盖游瞻,内雕木普郎死节臣像。翟姓一神,最居末座。翟曰:“吾家宗人,何得下?”遂于上易一座。既而登舟,大风断帆,桅樯倾倒,一家哀号。俄一小舟,破浪而来,既近官舟,急挽翟登小舟。于是家人以尽登。审视其人,与翟姓神无少异。无何,浪息,寻之已杳。
这湖上的“神祠”大概就是宫亭湖庙,翟氏之神已无昔日宫亭湖庙神呼风唤雨的威力,却多了不少人情味,为了本家的性命也能挺身而出相救。清代的鄱阳湖神比六朝时的宫亭湖庙神似乎有了更多的人间性。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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