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第5期

潦倒坎坷的不幸文人——鲍照(上)

作者:丁福林




  
  二、坎坷潦倒的王国幕僚
  
  在刘义庆幕府的初期,可以说是他人生中一个比较美好的时期。当时在刘义庆的幕府,聚集了何长瑜、陆展、盛弘之等著名文人。《宋书·宗室传》曾记载刘义庆:
  招聚文学之士,近远必至。太尉袁淑,文冠当时,义庆在江州,请为卫军谘议参军,吴郡陆展,东海何长瑜、鲍照等,并为辞章之美,引为佐史国臣。
  有些学者遂根据上文“义庆在江州”的记载,以为鲍照与袁淑、陆展、何长瑜等乃在江州为刘义庆的僚属,得出鲍照初仕在江州的结论。其实,根据《谢灵运传》的记载,何长瑜仅在荆州担任过刘义庆僚属,先为临川国侍郎,后为平西记室参军,并未曾至江州任刘义庆幕僚。何长瑜曾得到过谢灵运的赏识,而盛弘之则著有《荆州记》,皆为当时的著名文人。至于袁淑,虽然在江州入义庆幕,时间于以上数人为迟,但由于其后袁淑官位较高,故乃列于前耳。由于刘义庆的爱才好士,鲍照在荆州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他的《送盛侍郎饯候亭》诗就是当时他送别盛弘之的作品。在荆州期间,鲍照还与沙门释惠休交往甚密,释惠休曾作有《赠鲍侍郎》诗一首,鲍照也作有《秋日示休上人》与《答休上人》二诗,充分表现了二人之间浓厚的友情。释惠休本姓汤,诗风与鲍照相近,《宋书·徐湛之传》说他“善属文,辞采绮艳,湛之与之甚厚,世祖命其还俗”,当然,汤惠休的还俗,又在孝武帝刘骏即位以后了。在义庆幕期间,鲍照还与何长瑜等参与了著名的笔记小说《世说新语》的编写。鲁迅《中国小说史略》说此书乃出于义庆幕中的众文士之手,日本学者川胜义雄则推论可能出于何长瑜之手。但何长瑜并没有独立完成这一巨著的能力,而鲍照参与其中则应该是肯定的。
  元嘉十六年(439)四月,刘义庆由荆州刺史改任江州刺史,移镇寻阳(今江西九江),鲍照随之前往。在江州之初,他随同刘义庆游览庐山,作有《登庐山》和《从登香炉峰》等诗。《从登香炉峰》说:“辞宗盛荆梦,登歌美凫绎。徒收杞梓饶,曾非羽人宅。”谓当时文学之士,视屈、宋为盛;歌颂义庆,比之鲁侯之保有凫、绎。但是不久,他与刘义庆的蜜月即宣告结束。元嘉十七年,他遭到了禁止的处分,解除禁止后又因过失受到谴责。他的《谢解禁止表》和《谢随恩被原疏》二文即为这两次事件而作,暗示与义庆幕府中的同僚性格不合,指出受到谴责乃是由于小人谗言的诬陷。诗人尝作有《飞蛾赋》篇,其文云:
  仙鼠伺,飞蛾候明,均灵舛化,诡欲齐生。观齐生而欲诡,各会住以恁方。凌燋烟之浮景,赴熙烟之明光。拔身幽草下,毕命在此堂。本轻死以邀得,虽糜烂其何伤。岂学山南之文豹,避云雾而深藏。表现出诗人为追求正义而不惜献身的精神,这正是他青年时代耿直刚强性格的反映。此赋当不是无的放矢,而是在遭遇挫折之后自我态度的表白,极有可能是在临川王幕中因过获罪时的作品。由于失去刘义庆的欢心,再加上同僚们的落井下石,他在江州接二连三地遭到禁止的处分和被谴责也就颇为自然。而这也正是他在刘义庆幕中长达八九年的时间,始终得不到升迁的原因。
  元嘉十七年十月,刘义庆改任南兖州刺史,移镇广陵(今江苏扬州)。由寻阳到广陵,当经由都城建康,在这年的冬天,鲍照随刘义庆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乡。当时,诗人的心情相当复杂,在回京都途中所作的《上寻阳还都道中》说:“未尝违户庭,安能千里游。谁令乏古节,贻此越乡忧。”《还都至三山望石头城》说:“征夫喜观国,游子迟见家。流连入京引,踯躅望乡歌。”《还都道中》之二说:“夜分霜下凄,悲端出遥陆。愁来攒人怀,羁心苦独宿。”终得回乡的喜悦,一事无成的感慨,以及对未来前途的期望与担忧,皆齐集于胸中,使他的心情无法平静。
  元嘉二十一年(444)正月,刘义庆病死,鲍照遂离开了临川王幕府。不久,他又进入了宋文帝次子始兴王刘濬幕,任始兴国侍郎。元嘉二十六年,刘濬任南徐、兖二州刺史,镇京口,鲍照乃跟随刘濬来到了他的家乡。在京口期间,诗人曾奉命创作了《代白苎舞歌辞四首》,夸耀始兴王的豪奢生活,并对所受到的恩遇表示感谢。这四首诗的内容虽不值得称道,但诗采用新兴的七言形式,多用典故与比兴手法,巧妙地表现了诗的内容,音节也婉转流畅,实在是七言诗的佳作,对后来七言诗的成熟与发展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王夫之于《古诗评选》论此组诗说:“涓涓洁洁,裁此短章,顿挫沿洄,遂已尽致。自非如此,亦安有七言哉!七言之制,断以明远为祖何?前虽有作者,正荒忽中鸟径耳。明远于此,实已范围千古。故七言不自明远来,皆荑稗而已。”对这一组诗就作出了高度的评价。
  元嘉二十七年(450)七月,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率军南侵,势如破竹,一直攻占了建康对岸的瓜步(今江苏六合),刘宋王朝的京都建康危在旦夕。次年春,魏军虽然退去,但却对南方的广大地区造成了灾难性的破坏。次年二月,始兴王刘濬奉命率众筑城于瓜步,鲍照也随之到了江北。当时,始兴王多有不法的行为,屡次被宋文帝所诘责。他还与文帝太子刘劭共为巫蛊,以玉人为文帝形像,埋于皇宫的含章殿内,以诅咒文帝速死。鲍照作为刘濬的幕僚,虽然并未参与此事,但对刘濬的行径多少有所觉察。所以,当刘濬从江北返回京口时,鲍照辞去了始兴国侍郎的职务,仍逗留于江北。及时抽身离去,以避免受到刘濬的牵连,乃是上上之策。从这一点看,他的政治观察力还是颇为敏锐的。这年的春夏之间,诗人又专程前往广陵,凭吊了在宋魏战争中遭受到严重破坏的广陵芜城,怀古伤今,从而写下了一篇著名的《芜城赋》。
  广陵城为西汉吴王刘濞的都城,汉景帝时刘濞反,兵败被杀,城破家亡。前代学者或以为此文乃大明三年(459)诗人有感于广陵王刘诞叛逆,广陵城遭受兵火后之残破景象而作,借西汉吴王刘濞谋反失败之事,以讽刺时事。或以为乃宋文帝元嘉二十七年(450)至二十八年(451)年之间,诗人目睹宋文帝太子元凶刘劭和始兴王刘濬的反叛阴谋,而借吴王刘濞事进行讽谏之作。但笔者以为,此赋乃元嘉二十八年诗人目睹北魏南侵所造成广陵城残破景象而作。《宋书》卷九十五《索虏传》曾两次提到过在元嘉二十七年的宋魏战争中广陵城所遭受到摧毁的情况:
  焘自率大军南向,中书郎鲁秀出广陵,高梁王阿斗出山阳,永昌王于寿阳出横江。凡所经过,莫不残害。
  初,太祖闻虏冠逆,焚烧广陵城府船乘,使广陵、南沛二郡太守刘怀之率人民一时渡江。
  所以,赋末的《芜城之歌》“边风急兮城上寒,井径灭兮丘陇残”,当指广陵在宋魏战争中所受到的严重破坏而说。赋以广陵今昔盛衰的对比展开,一扬一抑,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入手言广陵形胜及其繁盛,后乃写其凋敝衰飒之形,俯仰苍茫,满目悲凉之状,溢于纸上,真足以惊心动魄矣。”(钱仲联《鲍参军集注》引林杼语)其中写广陵城战后荒凉的一节:
  泽葵依井,荒葛涂。坛罗虺蜮,阶斗麏鼯。木魅山鬼,野鼠城狐。风嗥雨啸,昏见晨趋。饥鹰厉吻,寒鸱吓雏。伏虣藏虎,乳血餐肤。崩榛塞路,峥嵘古馗。白杨早落,塞草前衰。稜稜霜气,蔌蔌风威。孤蓬自振,惊沙坐飞。灌莽杳而无际,丛薄纷其相依。通池既已夷,峻隅又以颓。直视千里外,唯见起黄埃。凝思寂听,心伤已摧。
  以悲怆的语调,峭拔的气势,夸张的笔法,渲染芜城的荒凉,极大地刺激了读者的感官。诚如姚鼐《古文辞类纂》所说“驱迈苍凉之气,惊心动魄之辞,皆赋家之绝境”,堪称文学史上的杰作。
  元嘉二十九年(452)五月,鲍照离开江北,经由瓜步返建康,登瓜步山有感而作《登瓜步山楬文》一篇,借瓜步山的得地势之要,抒发“故才之多少,不如势之多少远矣”的感慨,以表现对世族门阀制度的强烈不满,抒发寒人仕进无门的悲愤。末则借用历史上远如许由、务光,近如管宁等贤人以自比,表示对名利的轻蔑,并对贩交买名的郦况,吮痈舐痔的邓通之流进行了尖刻的讽刺。沉痛愤激之情,溢于言表。
  这一年的夏秋之间,诗人又由建康南下,前往南徐州的义兴(今江苏宜兴),拜访他的好友王僧达并逗留义兴,从而开始了他人生的一个全新时期。
  (作者单位:盐城师范学院中文系)
  
  冬夜沈沈夜坐吟,含情未发已知心。霜入幕,风度林。朱灯灭,朱颜寻。体君歌,逐君音。不贵声,贵意深。
  (鲍照《夜坐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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