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毁金锁遗言嘱贤女 呼宝玉切齿类颦卿








  话说薛姨妈一进屋内,走近宝钗炕边,见他形容瘦损,脸色改常,吃惊不校坐到炕沿,把两手拉了宝钗的手,止不住流泪道:“我的儿,怎么样就病到这个地步!我也因为病了好多时起不来炕,没有来瞧你,心上很熬煎。丫头们传来的话,都糊弄着我。今儿才挣扎着过来,瞧见了你,那知竟病的不像样了。我的儿,你心上到底要放宽一点。”宝钗见他母亲含悲扶病而来,倒要忍泪吞声凝神摄气,打点一番永诀的话出来从容劝慰,便道:“女儿的病没什么要紧,倘有不测,母亲总要看开些。第一,哥哥的罪名已干办停当,不久可望出狱。嫂嫂虽然不大贤惠,还有香菱体心服侍,底下蝌儿娶了邢大妹妹过门,同自己媳妇没有两样的。咱们家里动用还轻,买卖行中张德仁这个伙计是靠得住的,蝌儿也是一个帮手,将来过日子不用妈妈操心,千万保重自己身子要紧。”薛姨妈听了宝钗的话,越发伤心起来,便含泪道:“是我害了你了,如今想起来……”说着,满屋子里瞧了一瞧,见袭人这一班子人都不在跟前,便道:“和尚、道士的话到底听不得的,说什么金玉姻缘,都因这句话耽误了你,我真是后悔不及。”宝钗听到这里,不觉触动心事,怔了一怔叹口气道:“女孩儿出了嫁就算完结了,这件事好歹凭各人自己的命去碰哩。妈妈也别后悔,我看***身子还不大硬朗,何苦来跑这一趟!”薛姨妈道:“我在炕上躺了这几时,也觉得腻烦了,逼着挣扎得住出来松散松散,借了这里老太太的竹椅子坐过来的。刚才到老太太那边,你太太和凤姐姐都在那里,讲了一回话,我也不到你太太屋里去了。”
  一面又和莺儿道:“你瞧姑娘病的那么样子,问你总没一句真话。如今再别叫姑娘生气,好好候候着。”说着,止不住滴下泪来,又怕宝钗见了伤心,暗暗拭了泪痕转身出了里间房门。
  早有凤姐随着王夫人迎面进来,凤姐先陪笑道:“怎么姨妈就要回呢?在这里住几天,帮着我们太太和宝妹妹解个闷,等宝妹妹身子健了回去也好。”薛姨妈一路拭泪说道:“我住在这里也解不了他的闷,况且我自己的身子也还是风摆荷叶似的,家里天天闹药罐子。明儿还要端整东西打发人送给蟠儿去呢。诸件事有他太太在这里疼他,又有凤姊姊留心,我也放心得下的。”又向王夫人道:“我也不过姊姊那边去了,凤哥儿也不用送。”说着出了院子,早有麝月、秋纹这一班随着王夫人、凤姐送了薛姨妈出去。
  这里宝钗被他母亲提破了“金玉姻缘”四个字,便想到宝玉和黛玉两个人几年来的心事,别人或者猜不透,我是已经看到十分的了。虽然婚姻大事全凭爹妈作主,但只母女之间有什么
  话说不得,何不把妈妈想不到的所在提一提,再看***主见怎么样!及至林妹妹回生之后,事无不可商量,万不该一错再错,听了凤丫头的话,把活活一个人瞒住他几个月。听说颦儿走的时候竟是欢欢喜喜的,全不像先前的光景,也猜不透他什么心思,倒叫那一个闹出这件事来,这一口怨毒之气,全呵在我身上了。要想我一个做女孩儿的,断使不出什么坏心,把你们的事情离间了,何苦来和我赌气呢?自从嫁到他家,他病好后,也似乎有些情意,到后看来都是虚文。就是你要走这条路,且到三年五载生男育女后,我将来也有个靠傍,你再走也耽误不了你的事。只要你把待林妹妹的情分移一分半分到我身上来,也就够了。你们兄妹私情那么样沦肌浃髓,倒把夫妇正礼全当作水月镜花!我原是刻刻提防着,不料他认真干出这样忍心害理的事来。
  宝钗想一回,又气又恨又怨又悔,满腔说不出的话,无从发泄,竟移到一件无知之物上,暗合着黛玉焚巾的故事来了。
  一时把莺儿支使开去,叫小丫头把金项圈拿过来。原是宝钗病后,叫莺儿褪下随手撩在桌上,并未收拾,今叫小丫头取过。
  那小丫头因从没经由过这东西,怕有闪失,便要去找莺儿来拿。
  宝钗生气,指着桌子上使劲说道:“那不是吗?递一递就折了你的臂膊?”小丫头答道:“我怕动坏了奶奶的东西。”宝钗嗔道:“我叫你拿的,动坏了要你赔不成?”那小丫头就扒上杌子,双手捧了金璎珞下来,抖抖搜搜的递给宝钗。宝钗接过,挣扎着欠起身子,把金锁翻来覆去端详了一回,线断的泪珠滚将下来,使劲高声连念两遍“不离不弃,芳龄永继”,便叫两个小丫头,“去瞧袭人姊姊,他在房里干什么?”一时支使开了小丫头,重又提起金锁叹道:“先前原听信你是吉利话,沉甸甸的挂了你这几年,如今可是你来弃我,并不是我要离你。我死之后,恐怕他们要把这件东西给我挂上,我死也不能瞑目。”
  想罢,要找一件东西来砸他,手头无物可举,便把金锁连璎珞望火盆里用力一撩,眼前金星直迸,连忙伏倒枕上,喘个不祝
  却说那金锁,恰好不远不远正撩在火盆里面,莺儿等回来都没理会。到了次早,有老婆子端出那火盆倾灰,并不留心,连灰倒在地上也没人瞧见,被屯里担灰的人拾去,不知是件贵重之物,贱价换脱,书且慢提。
  再讲宝钗,撩弃了金锁,痛恨交迫,又连吐了几口血,脸色如灰,已支撑不祝莺儿进房见小丫头一个也不在,细瞧宝钗神色,吓得魂不附体,赶忙走近炕前将宝钗扶好。一手按在他胸前,揉了几下,连问:“姑娘怎么着?”宝钗微微睁眼,见是莺儿,复又闭上,半晌才把莺儿推开,向桌上放的参罐指了一指。莺儿会意,便把参汤在药沪上温好,端过凑在宝钗唇边。宝钗喝了半盏,觉得精神略略清爽。莺儿才说道:“姑娘天天不肯吃药,你看这会儿才喝了几口参汤,比刚才就精神好了些。张大夫的药早就煎好了呢,拿来温一温姑娘吃了罢。”
  宝钗只是摇头。
  莺儿正说着,见两个小丫头进来。莺儿生气道:“你们瞧着奶奶屋子里没有一个人,倒脱滑儿都走了。要逛等我回来还不够你们逛呢。”宝钗接口道:“是我叫他去瞧袭人的。”莺儿道:“正是好半天没见他,刚才听见说,花自芳家的在他屋子里坐了好一回工夫,不知咕唧些什么话。”那小丫头子道:“我们刚才进去,见袭人姊姊还在那里哭呢。”
  话未完,只见袭人走进。宝钗留心一瞧,见袭人泪痕未干,只道他不过为了宝玉伤心,便问:“你嫂子进来和你说些什么话?”袭人支吾过去。宝钗叫他坐了,袭人走近炕沿坐下,细瞧宝钗神气道:“奶奶这会儿觉着自在些吗?”宝钗道:“这会儿倒觉有些精神,趁我这口气在,有句话要告诉你。咱们脾气彼此相得,原想厮混着过一辈子的。便是先前,也曾听见他说过,有人死了要去做和尚的话。如今死的没有真死,活的现在活着,做和尚的倒认真去做了。我想你终身不了,太太先前虽然有这条心,没有明公正气的收在屋里,将来贞节牌坊也轮不到你,白耽误了一辈子。我见了太太,要把这句话替你回明,好歹放你一条出路,别自己错了主意。”
  袭人听说,惟有低头垂泪,坐了一会,自回屋里去了。到了晚上睡下,想后思前,可怪宝钗的话,恰和他嫂子进来讲的话再没那么凑巧相合。原来花自芳的女人今日进来,一径去找袭人。袭人和他哥嫂本来不和睦,见他嫂子进来,虽然心烦,不得不勉强应酬。花家的道:“我轻易没事也不敢进来走动,今儿你哥子叫我来瞧瞧姑娘,还有一个喜信报与姑娘得知。”
  袭人不等花家的说完,便着急问道:“嫂子可听见外头说宝二爷有人找着了吗?”花家的道:“那有这件事,你哥子听见人说里头刷了许多赏单,发出去各处张贴,单儿上写着赏的银子可不少。旁人都说,任凭贾府里把两位公爷的荫袭都让给人家,我们也没有这样大福分承受。那位哥儿是已经跟着有德行的和尚隐在一个人迹不到的深山里修行去了,一辈子也没处找的。姑娘你想,倘有找得着的地方,整万两银子摆着,凭谁也是眼红的,怕不变法儿去找吗?”袭人听了这番话,不觉心懒意灰,便道:“既是这么说,刚才嫂子讲的是什么喜信?真把人糊涂住了。”花家的陪笑道:“说的是姑娘的喜信呢。你哥子说有一头好亲事,人家来和姑娘说媒,叫我进来告诉一声,要姑娘自己拿个主意。”袭人听到这里,便通红了脸,使劲啐道:“我头里瞧你是个明白人,怎么今儿白眉赤眼的说这些话来奚落人?怪道你急巴巴的进来,敢是要在我身上想法儿。你们两口子别发昏了。”花家的道:“愿意不愿意在姑娘,也值得生那么大气?我劝姑娘凡事要三思,别太执意。我记起妈死那一年姑娘出来的势派,谁瞧不出来姑娘得了好处,带着你哥子也有脸,谁不愿意爬高枝儿飞呢。如今宝二爷出了家,姑娘是没有过明路的人,就在里头死守一辈子,也没出头。后来日子正长呢,难得有这门子对头亲,听见那一人年纪又轻,人才又出众,一般住的高房大厦,有的吃有的穿,家里也是呼奴使婢,那一件不称心!你哥子为的是兄妹情分,并没使什么坏心,难道还贪图在里头挣一百八十两财礼吗?将来多一门子亲戚来往,逢时遇节,端盘送盒,赔垫几个钱是有的。姑娘你去想罢。”袭人听的厌烦了,便道:“嫂子有话自回太太去,我也不犯着和你怄气。”说着,便不理他。花家的见话不投机,只得走了。
  袭人越想越恼,正坐着垂泪,见宝钗屋里两个小丫头来找他,慢慢的揩干了眼泪来见宝钗。偏偏又听了宝钗劝他这一番话。
  虽然还有盼望宝玉回家的痴心,已把恼他嫂子的气减了几分,未免有些活动。
  再说宝钗,到了次日叫莺儿请邢大姑娘说话。莺儿便使唤小丫头到园子里去请邢大姑娘。那时岫烟未到,先是王熙凤来看宝钗,宝钗只是闭着眼懒的开口。忽然睁眼向凤姐瞧了一瞧,叫道:“凤姊姊,你是为好反成歹了,何苦来呢?”只说这两句,仍旧合上了眼,就没言语了。
  凤姐听了想要劝慰几句,明知无益,意欲分证一番,又见宝钗病到如此地步,恐怕反惹他的气,左思右想,只得忍耐住了,搭讪问莺儿:“你姑娘夜里喝了些什么?睡得自在些么?”
  正说着,听得外间屋子里小丫头掀起帘子道:“邢大姑娘来了。”凤姐先与岫烟问好,宝钗把身子略略欠起道:“又要劳动妹妹,我今儿请你过来见了一面,就算永诀了。心上有几句话要和你讲,怕再迟两日赶不上了。”凤姐听着,知道宝钗要和邢岫烟讲些什么话,怕在这里不便,因向岫烟道:“邢大妹妹,你在这里多坐一会子,我屋里还有人等着我说话,少陪你。”
  说着便起身走了。
  宝钗才接着说道:“想我那一年进京来到了这里,老太太就疼了我这几年,比自己的孙女儿一般。后来做了孙子媳妇,没有孝顺老祖宗一年半载,反叫他老人家眼里见了这些意外的事,自然是我的罪过。老太太已是八十以外的人了,不过伺候他喜欢一天是一天,日子还浅。至于太太疼我,更不必说,也没有尽我做媳妇的一点孝心。不到一年,出家的出家,死的死了,眼前的日子委实也难过。但只还有大嫂子在此,凤姊姊比自己的媳妇更着意。环兄弟虽是姨娘养的,也算得太太的亲儿子,还有孙子兰哥儿,本来是好的,太太心上可以宽慰几分。还有三妹妹这班子人在跟前热闹,我虽没有承欢的福分,也可放心了。惟有我家妈妈……”宝钗说到这里,泪珠直滚便咽住了,半晌不语,又说道:“我妈妈娶了这样怄气的媳妇,一个不懂事的儿子,如今还在监里,要妈妈时刻操心。便我哥哥有日回了家,也不能叫妈妈过舒畅日子。算香菱懂些人事,当不得几分家,也是枉然。左右盘算起来,我的妈妈是要靠托在大妹妹一个人身上的了。我在九泉之下也是感激你的,我给大妹妹磕头。”说着,便挣扎起来,似乎认真要向枕上磕头的光景。
  莺儿赶忙过去把宝钗扶住,因挣扎不起,仍旧躺了下去,扑簌簌的流下泪来。邢岫烟心地明白慈祥,素来又感念宝钗为人,今听见宝钗这番嘱托他的话,十分伤心。因自己尚未过门,当着丫头们在眼前,腼腆的无言可答,惟有流泪而已。当下宝钗说完了话,便似睡非睡的朦胧合眼,神色大不如前。莺儿又取参汤递到宝钗口边,宝钗只是摇头不喝,也再没和人讲话。岫烟便起身回去。
  再讲薛姨妈,因那一天过来看了宝钗,又着了些外感,兼之心头郁结不开,病势翻覆起来,这几天总没过来。
  贾母放心不下,亲自到宝钗屋里走了几次。王夫人以及李纨、凤姐等等来看视,自不必说。
  怎奈宝钗的病一天重似一天,自王太医回绝之后,各处名医束手,王夫人真无可如何。到了宝钗绝命的时候,贾母、王夫人、李宫裁、王熙凤、探春都在屋里。众人怕贾母见了伤心,先劝贾母回去了。不多时,宝钗两眼往上一翻,莺儿上前咽住哭声,叫了几声姑娘不应。只听宝钗忽然直声叫道:“宝玉,宝玉你好!”就绝了气了。
  李纨、探春听宝钗叫出这六个字来,竟与黛玉从前如同响应,不禁面面相觑,毛发直竖。王夫人听见,明知宝钗心里怨恨宝玉,因痛媳而思子,寸肠如割,越发大放悲声,号啕不止。
  李纨等含泪把王夫人劝慰一番,王夫人叹口气道:“我懊悔把这孩子遭蹋了,真对不住姨妈。听说这几天他又病的炕都起不来,这会儿在跟前还不知苦到那么个分儿呢。我也走了,瞧着委实的难过。有一句话对你们说,姨妈不在跟前,别再委曲了这孩子,凡有知道他平日爱的东西,都给他穿戴了去,留着也没处用,徒然见了伤心。”李纨、凤姐应道:“这也不用太太操心,我们在这里留心照料就是了。”一时,王夫人走了。早有赖大、林之孝家的引领众媳妇忙乱动手,给宝钗装裹停床。
  惟有莺儿只是哭个不了,凤姐把他乱推道:“别哭罢,快去把你姑娘穿戴的东西都经由出来。那一盘子金锁是要给你姑娘戴去的。”莺儿含着一包眼泪道:“提起金锁,是我和姑娘摘下来放在桌子上,这几天像没有瞧见,因心里有事也就混忘了。”说着,便向橱子上、抽屉各处找了个遍,问小丫头子:“可瞧见姑娘的金锁?”小丫头子道:“那一天姊姊没有在屋里,奶奶叫我在桌子上递给奶奶瞧呢。”莺儿道:“你们听,不问着他,还怕有人割了他舌头,不哼一声儿呢。奶奶瞧过了到底交给那一个,放在什么地方了?”小丫头道:“奶奶正瞧着,叫我们去看袭人姊姊,回来不知奶奶递给那一个了。”莺儿又向各人问过,都说没见。凤姐接口道:“既没有见,你姑娘又没起来丢的,不过在炕上,还怕飞到那里去了?”便叫林之孝家的就在褥子、绒毯底下细细找寻,都没有。莺儿着了急,自己还去翻箱倒箧找了一回,总没找着。凤姐生气道:“屋子里再丢不了东西,一定又闹出坠儿的故事。”便指着两个小丫头子道:“你们好哟!趁奶奶病着,偷偷摸摸的,把奶奶的东西藏在那里了,快去拿了出来,给奶奶挂上的好。装糊涂,再推不知道,仔细你们的皮。”两个小丫头吓得不敢出气,只是打战。众人要脱自己干系,你一言,我一语,立逼小丫头着落这件东西。凤姐又叫林之孝家的带了几个人,到小丫头屋子里细细查搜,也没搜出。
  探春见这件事闹得不能完结,细想小丫头们未必有此大胆,便道:“凤姊姊,别性急,枉累无辜,我看这件东西又像二哥哥失玉的故事了。宝姊姊这挂金锁也有些来历,原不比寻常佩戴之物。头里二哥哥因失了玉便疯疯傻傻起来,归根儿闹到去做了和尚。如今宝姊姊到了我家,遭此意外之事,一生禄命将绝,已近盖棺,焉知不是鬼使神差,也先把这锁摄去了?你们的意思谓这盘锁是宝姊姊在生时心爱之物,定要把他来殉葬,据我想起来,宝姊姊死必嗔此,很可不必。他生前挂此不弃者,原因锁上镌有颂祷句语,今身已云亡,何必又取此吉利话头?既不取吉利,不过是一件金珠佩戴之物,没有什么希罕,只叫莺儿把他姑娘所有的东西只拣好的收拾出来插戴罢咧,也不必去回太太,叫他老人家又多一件心事,将来姨妈跟前说不说都没要紧。”李纨道:“三妹妹讲的很是。这会儿别夹在忙里闹这件事。”探春又道:“我不过是这样瞎猜,也保不定必不是人家偷了去。凤姊姊只管吩咐管事媳妇们,大家慢慢的留心查察,叫莺儿、袭人这班人底下去都留点心。奶奶不在了,屋里没有主儿,别因我这番话有个推卸,认真把屋里的东西偷盗起来,倒是我来开门揖盗了。”凤姐道:“既是三妹妹这样说,咱们且把这件事搁起。”便问林之孝家的道:“那一件可端整了没有,前儿大夫回绝了,听见二爷说,早吩咐你男人的了。”
  林家的道:“正要回奶奶这句话,几天前头二爷吩咐出来,赶忙去看了几处,都看不中,价钱又不对。我倒想起一件现成的东西,不是头里替林姑娘办的没用着,还寄放在馒头庵里,也化了七八百银子买的。大奶奶情愿减价要弃脱,因没飞翔主就搁起了,不如就用了他可使得吗?”凤姐道:“我也想起来了,要论价值,这件东西很可用得。这会儿外边正打饥荒,没的又去张罗,快叫人去抬了来瞧瞧。”林之孝家的一面出去传话。探春听说这副棺木本为林姑娘置备,竟留以待用,一大奇事,益信金锁之失定非无因。
  不说李纨、凤姐轮替往来照料,这里袭人、麝月、秋纹、碧痕等和小丫头、老婆子常川伴灵。到了送殓那一天,莺儿哭着拦住不许盖棺,要望他姑娘像林姑娘一般的还阳转来。也有笑他痴的,也有看了伤心的,经凤姐喝劝,没奈何走开,大放悲声悼痛靡已。一时把宝钗殓了,七日后开堂发靷,亲族吊丧一切仪文概不琐述。后事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