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小夫妻获罪陷新狱  京兆尹铁栏开旧棺








  且说那张国师没坛要驱邪捉妖,却被宝玉黛玉的几句话说的眉开眼笑了。又听宝玉念了那首小时候的戏做,心中一动。又再次打量二人。模样没得说,文才没得说,那头上三尺的气交织在一起,难解难分。而黛玉头上那珠儿在太阳下显得红光闪闪,十分漂亮。便几次想仔细看看。所以老瞅那珠儿。
  黛玉明白了其意,笑接刚才的话题道:“要说仙缘佛缘,或许早已有了。这不?”黛玉取下银簪子,取下佛珠放在张国师手中,让他细看,“这是一颗檀木佛珠,听老太太说,是先皇太后赐予她母亲的一串佛珠上的,她母亲又给了他,她给了我母亲,我母亲又给了我。本来是一串,可线断了。我用它做了首饰。老太太很喜欢,让我不论什么时候都要戴着,就会有佛保佑着!…”
  张国师细看那佛珠,果然已很旧了,可依旧鲜红,并散发着一阵馥香气。知道林夫人说的不假,也知道此物避邪避蚊虫。是佛门宝物。笑道:“果然不错!”又捧还给林夫人。
  贾赦贾政及太太们,并府内众人,在坛后远处看张国师驱邪,本想看看黛玉怎样现身,怎么被捉,尤其是王夫人,一心想让人将黛玉捉去,省得让人担心受怕。那贾环更想让两个玉儿都被捉去才好!可眼巴巴瞅了半会儿,不但没被捉,反而见三人说诗说文说得那样热闹。岂能不觉得奇怪?
  那张国师的徒弟们因避嫌,没有进内院来。可心中有鬼的胡老二偷着爬墙上树,看见了二玉,恨得想扑上来,又见有家丁过来,忙装作无事一样,走掉了!坛前三人说了许久,宝玉黛玉见时辰不早,告辞张国师回自己院去了。
  贾赦贾政上来问张国师。张国师笑道:“他们不是妖!是人!”又问,“他们倒府谁是贵府的何亲戚?”
  贾政忙道:“实不相瞒国师,这个林先生实是老夫亲子,他这个媳妇,又是老夫的外甥女!他二人是我们老太太最宠爱的里外孙子孙女。从小一块长大,可所谓是青梅竹马。只是他们都死过,灵柩送出府时这里的人都见了。可他们不知怎么又活过来了。自个儿跑到刘家镇落脚谋生,改名换姓当起了先生。不过要说文才,二人天性聪明,从小就不错,受过不少皇赐呢!…我家出事后,我们男女主子被流放,老太太被他们接去服侍整五年。之诚之孝,老太太更是宠爱的不得了。我们回京,知道他二人活着,怎么能不奇怪?府里说什么的都有了。谁能不害怕?此事又不能张扬,我儿还有功名,在学部名册里还是林石毅呢!这不是有欺君之罪吗?老夫今日与您说,还想求您为老夫设法处理此事呢!”
  张国师笑道:“这容易!。”又问,“记得早些年听人说,贵府有一公子,是衔玉而生,可是他?”
  贾政点头:“是他!可他的玉五年前便丢了!也就因为丢了玉后,他才一病不起的。”
  张国师恍惚大悟,道:“这就对了。他二人都有仙缘,而所谓亡故,是他二人避难去了。而且贵公子失玉,又使他头上气浊了一些。”
  王夫人问:“什么是气?”
  张国师道:“气,凡是人是天上地上飞跑的飞鸟山兽都有,只是轻些。而神、仙、怪则重一些。”
  邢夫人点头:“怪不得庙里的神像背后都有个圈!”
  “对!就是那个圈!老夫活了一百多岁了,也见过几位世外灵仙,可要论才论德,都不及今日见的那位林夫人。真乃老夫之大幸矣。贵公子失了玉,便显得几分呆痴。以我想,他若不失玉,只怕才情必与他夫人齐肩!”
  “他们不是妖怪?”
  “不是。依我看,好生留住他们在贵府,必有大益!”张国师告辞了。
  两位夫人将他送出内院门。
  ……
  且不说贾府几位老爷太太听张国师之言向,心中高兴起来,只说那宝玉黛玉回到自己院子里后,气一阵恼一阵。小丫头奉上茶。可宝玉的气恼没处撒,扔下茶杯,又奔去给老太太灵前洒泪上香叩头了。黛玉不愿见府中任何人,又看看那奏表未写完,拭着泪,提笔修改抄写。
  紫鹃领着小丫头照看著两个娃娃。偷空问黛玉:“我听玉钏说,府里府外都有人说你是妖怪,说宝二爷也保不定。刚你去见张国师,他们都偷偷来问我。”
  黛玉问:“那你怎么说?”
  紫鹃道:“我能说什么?我说啊,如果说我们姑娘是妖怪,那么天下长的好的女孩子都是妖怪!…我们姑娘是有本事,有能耐,有良心的大好人!”
  黛玉笑了:“这样夸我,我都不好意思了!”
  紫鹃又道:“姑娘,依我说,等老太太的灵柩送到铁槛寺,咱们就回刘家镇吧。省得受这份闲气!”
  黛玉道:“那是自然。老太太早安顿过了。哎呀,离开刘家镇一个来月了,真想呵。凤仙花、鸡冠花、金银花、茉莉花,也不知开成什么样子了。马上立秋了,秋衣棉衣还得收拾。这会儿只能瞎想了。”
  紫鹃又问:“你的奏章写好了?”
  黛玉点头:“写是写好了。可我总觉得不恢复旧名更好些。平淡安稳过日子不更好吗?”
  紫鹃笑说道:“只怕宝二爷也是这么想呢!可老爷不依,又怕别人说闲话。”
  黛玉长叹声:“真正是红尘事非太多了!”又道,“如果有一日我得离开这红尘,紫鹃你能帮我把两个孩子带大吗?你与甄宝玉结了婚,就将家安在刘家镇咱们院子里,平安度日不好吗?”
  紫鹃听姑娘又说这话,十分刺耳,便说:“你也真正太多心了。即便是别人说你什么,也不能胡说这样的话!”
  黛玉见紫鹃不高兴,忙笑道:“我还不是为了你好!死丫头,你还生我的气!我出家不出家,也不是说说嘛,你何必动气动怒的?真不识好歹!”
  紫鹃笑道:“我不是为你好吗?你呀,从小只能在我面前使小性儿!”说得二人都笑了。
  奏章写好了,宝玉将奏章先请父亲看了。贾政写那奏章文字清秀,词澡明快简炼,十分高兴,听说是甥女一手写成,十分高兴。命宝玉第二天去找侯天应,请他递交上去。
  第二天一早,宝玉换上了四品学士朝服,带了茗烟,骑上快马,直奔学部而去。
  谁知出了府没多远,便被人拦住了,宝玉一瞧是薛蟠,又惊又喜,忙请他进府。
  可那薛蟠当街指着他大骂:“你,欺人太甚!诈死瞒名的小人!别人说你活了,我以为是骗人,今天才知道你骗了我一家,害死了我母亲,坑了我妹子,我岂能与你善罢甘休?告诉你,我妹妹也到京了。”
  这里正吵吵,引的许多人过来看热闹,聚了一堆。又有几个衙役走了过来,问宝玉:“你可是林石毅先生?”贾宝玉忙点头,那薛蟠大叫:“什么林石鬼?他是贾宝玉!”
  衙役笑道:“我们老爷已经知道了,”又对宝玉说,“我们老爷正要请你呢!快快随我们到京尹衙门坐一坐!”也不由分说,牵了宝玉马,请他上马,便牵马朝京尹府奔去。
  茗烟要跟过来,被薛蟠拦住大骂。气的茗烟火冒三丈,指他大骂:“你是个什么东西?从哪冒出来的王八,敢拦我的路?”
  薛蟠道:“奴才,你敢骂你薛大爷?”茗烟拉长声:“嗷…薛什么大爷?那个欺负你来着,你不知道‘好狗不档道吗?’你现在有什么顶戴?不也是个平顶子老百姓吗?…我?我怕你个鸟!”
  说完要去追宝玉,早已无踪迹,气的茗烟回来冲着薛蟠大骂一句:“薛大傻子,今日你坏了我们二爷的事,日后你必断子绝孙!”说完又忙奔回府与贾政禀报。
  贾政闻听宝玉被京尹府道台派人请去,十分惊诧,又听说薛蟠闹事,更是吃了一大惊。命茗烟去将薛蟠请回来,茗烟吱吱唔唔不愿去,贾政只得打发李贵去找。还未等李贵出门,薛蟠带着一顶轿子来到府门外,正往进闯,被新来的家丁拦住。李贵瞧见,忙请他们进来,又命一小厮去禀告老爷。
  贾政带着贾琏迎了出来,见薛蟠带顶轿子进了府,忙问:“是谁?”
  薛蟠怒气冲冲地说:“是我妹妹!”
  众人大惊,忙命人将轿子抬刘内堂,并打发人跑去通报。
  王夫人喜出望外,忙命将轿子抬进后堂正厅前,有丫头上前揭开轿帘,从轿中走出了那位薛宝钗。
  众人环星奉月似地迎了上来。
  宝钗见了王夫人,拜行大礼,又与众人见礼。又到贾母灵前大哭了一场。而后与众人述说五年诸事。想问宝玉,又不便出口。还是李纨打发人去请来了林黛玉。
  薛林二美在王夫人的荣禧堂房中见了面。宝钗见死而复生的林妹妹,一身素衣应衬着发际中的银簪佛珠,显得更加俏丽端庄,听他连声叫姐姐,拉住他,泪珠满面。黛玉见他,又惊又喜,酸甜苦辣涌在心口。二人真是惊喜诧异之极,更是泪飞笑语满腹,面对面半会儿,不知从何说起。宝钗毕竟年长黛玉三岁,开口说道:“果然是林妹妹活着!要不他,他能回来吗?你可好?”黛玉道:“我们天天在念叨宝姐姐,总不见你来。昨夜宝玉打了个碗,正愁又不知有什么事!。可发现灯花爆了又爆,想呵想,想是你快要来了。高兴地什么都忘了!…果然是你!好姐姐,想死我了。有你在,我什么也不怕了!”
  二人哭了笑,笑了又哭,惹的众人也陪着笑一阵哭一阵。黛玉又拉他回到自己院中,让他看那两个孩子。宝钗见到两个孩子眉尖与宝玉十分相象,不由搂在怀里,热泪直往下掉。
  紫鹃见到突然来到的宝姑娘,吃了一惊。可见此时的宝钗面白体胖,全无当年的风韵,也十分感慨,忙命丫头们上茶,服侍宝钗。宝钗见紫鹃依旧服侍着林姑娘,想起当日的大观园内的众姊妹,众多的丫环,岂能不伤心?洎光闪闪满面。
  这里正说话,门口传来活,京兆府道台派人来请林夫人带神琴去衙门。
  王夫人因贾政父子已被请去心中发慌,见又来请林丫头,更慌的不知该如何了。黛玉听传也慌了起来,又不知如何穿戴。正抓瞎,李纨闻讯赶来了。与她指点,第一次正式穿上了朝廷赐封的四品夫人的凤冠霞帔,带了丫头明月,乘了一顶小轿,告辞众人,与王夫人说声“放心”,与宝钗说声“保重”,便被京兆府的衙役抬进了京尹府中。那张旧琴也带来了。
  道台吕大人听禀告,迎了出来。黛玉被丫头扶下轿,瞧见面前这位大人,忙施礼。吕道台见这位林夫人一身朝廷命妇装扮,也不敢待慢,请林夫人进书房说话。黛玉进了书房,见贾政和宝玉父子正在书房里坐着,一脸的慌张。尤其贾政,面一阵青一阵白地看什么。二人见他进来也不说什么。黛玉只得拜见舅父,又与宝玉说两句话。就见吕道台将一叠状纸递了过来。黛玉只得看那些各种各样的状子。
  你知道贾政是何时来的?正是薛蟠带宝钗进府后,被传进了京兆府。也是看那堆状纸。宝玉进来时已看过了。贾政看那一堆状纸,当然吃惊。忙对吕道台言道:“这里面有真有假,一两句话是说不清的。”吕道台说:“你府里有妖孽,你可知道?”
  贾政忙说:“纵有妖孽,我怎么认的?那日请张国师做发捉妖,画符镇妖,都没捉到,我一个凡人俗子又有什么法子?”
  吕大人说:“听人说,有几个人晚上想去贵府为老太太烧纸上香,谁知碰上鬼打墙,怎么也进不了贵府,你二人可知道?”贾政父子莫名其妙:“是那位先生晚上来降香?我们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吕大人笑道:“就连禁衣府里都有人说呢!有天夜里,有一伙贼想进贵府,也遇上了鬼打墙,围着你们府转悠了一夜,进不得,走不得。直到五更天,被禁衣夜巡之人发现,喊了一嗓子,才破了那鬼墙。被捉住的几个,赵大人审问,他们都是这么说,这还能有假?这不是有赵大人审案的文卷!你们自个看看!”
  贾政父子二人听地毛骨耸然。贾政战战惊惊地说:“只怕是老太太刚走……”
  吕道台大人大笑:“难道是老太太的鬼打墙不成?”
  贾政脸一红:“不敢不敢,做晚辈的岂敢如此不敬!”
  吕大人冷笑两声:“连想都不应该想!”
  宝玉忙道:“如果真是一伙贼人被档在大门外,那不是救了满府几十口子人了吗?我以为,这一定是老太太在天之灵,指点着众英魂灵鬼来救我们的!”
  吕大人哈哈大笑:“好口才,林先生!可我早已听说,你和你那夫人在刘家镇,用一口小小的井水,救治瘟疫。你夫人一台琴,便能把贼捉住。这难道不是怪事奇事?你能说地清原因吗?”
  宝玉忙道:“这是她自己的本事,也是她的那把琴太好了!我夫人从小弹琴,琴艺精湛,,高兴与否,都能用琴弹出来。而她那把琴也真好。这是我们府里上下都知道的,也是刘家镇百姓都知道的。
  吕道台道:“那琴一定是妖物!”
  宝玉笑道:“什么妖物?应说是神物!而且真正先发现两贼人的还是我们老太太。我夫人听老人家说来两个生人尴尬,不象好人,我夫人想起那年血洗王家湾的土匪,能不生气吗?所以取琴弹琴,那琴声中已带了正气,果然镇住了那俩贼人。如果不是这样,刘家镇几百口子人的性命,也救了连老太太在内的我们家几个子又呢!”
  吕大人对此活不信,便打发人请来林夫人要当面对质。
  ……
  且说黛玉看那状纸,开始还能捂住嘴,忍住不笑,出声;可越看越想笑,最后笑的眼泪都下来了。
  吕大人奇怪地问:“你笑什么?”
  黛玉忍住笑,抹去洎,正色答道:“状纸不少,言语怪诞,牵强附会,玄之又玄,真正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也不知是些什么人写的。天下大极怪事莫过于如此。什么妖孽?我也想看一看是什么模样呢!真正是‘以鸱枭而笑凤凰,执蜓而嘲龟龙。’”
  吕大人道:“状纸不管是何人写,贾宝玉诈死瞒名,改名林石毅之名是真事吧?这不是欺君之罪,又是什么?”又指丫头抱的那琴,“是用这琴逮的贼?”黛玉点头。
  吕大人笑道:“京里贼人很多,你在这儿弹琴,能不能让我的手下逮住那些坏人!”
  黛玉道:“不行了。京城这么大,我一台琴弹的再好,也没几个人能听见。况且,琴弦断了,又在我们老太太事里,还没顾上修呢!”
  吕大人问:“怎么偏偏今日断了?”
  黛玉忙道:“不是今日断的!是老太太亡故那天慌乱,碰掉地上摔断的。”
  宝玉道:“对!还是我碰掉地上的!”
  吕大人大失所望,道:“听人常说:‘两只王八说成鳖!’你们这些事让人怎么说?诈死瞒名,欺君枉上,兴妖作怪,……有那件是假的?不是别人说,两人说,而是多少人再说!”
  宝玉道:“这又不是我本意,我们死又不是装死,荣国府上下几十口人都可以做证。在查封的大观园里的潇湘馆怡红院里,有我二人的灵牌还在。为此,我二人早已写好奏章,今日本想去学部上表呢!”
  吕大人笑道:“上表太晚了。…你们说,你们死有人证。可活过来又有谁证?我总怀疑,你二人是借贾宝玉林黛玉之相貌、之名讳,来人间的妖孽!”说的二玉笑了起来:“我们?…妖怪?…哈哈!…真可笑!这个,您可以去验棺嘛!”吕大人也笑道:“那是自然了!因此案事关重视。刑部,大理事都收到了状纸,都上报了朝廷。朝廷命我来查办此案。所以,本大人再没弄清此案前,要请您二位住在这京尹府里。我决不会亏待您二位的!”
  贾政哆嗦起来——上次抄家押监已吓坏了。
  宝玉也下了一跳:“您要将我二人关起来?”
  吕大人道:“不不!你二人都有朝廷的封赐,新科状元探花又都是你们的学生,我岂敢无礼?只是王命在身,不敢有违!”
  宝玉道:“那就留我一个,让他们回去!”
  吕大人笑道:“我真正想留住的是您的这位夫人!”
  黛玉忙道:“即然如此,就让他父子回去,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好了!”
  宝玉忙道:“哪那成?”
  贾政也摇头:“这不行!”又对吕大人道,“请看在老夫薄面上,不要为难他们两个人。留个丫头在这里吧!”
  吕大人应允了。贾政又叮嘱二人:“我回府为你们打点东西送来!”
  吕大人忙说:“不用不用!这里什么都有。再说也不过是几天的事儿。事一弄清楚,就会立马会送他们回贵府的!”
  宝玉黛玉给父亲施礼后,黛玉说道:“舅父大人,回去让紫鹃好生看护好两个娃娃,服侍好我宝姐姐。有事都与他商量,任由他做主!不要给太太添麻烦!我二人不会有什么事,还请老爷太太大嫂和宝姐姐众人放心,两个玉儿即能从铁槛寺的棺材里爬出来,就不可能被任事难住!”
  贾政答应了,又对吕大人道:“五天后,是我们老太太启灵之日,还请吕大人能让他两个回府来扶灵。要知道他二人可是我们老太太最宠爱的孙子辈小夫妻。”
  吕大人忙拱手:“放心,我答应了。政老爷,我想明日带人去贵府家庙去验棺。还请一您能带贵府几个人一块去!”贾政点头答应了。
  果真,第二天一早,贾政带了贾琏贾芸和仆从李贵茗烟等一早来到京尹府,为二玉送来了不少衣物吃食,随着吕大人和十几个衙役,并有当事人宝玉骑着马,黛玉坐的车轿,一同去铁栏寺验棺。随行的还有吕大人特地请的张国师师徒五六个小。其中也有那个胡老二。
  一行人匆匆赶到铁槛寺,被主持引玉大和尚接住。
  听吕大人问及二玉灵柩,引玉十分惊异。
  二玉已双双来拜那引玉,说及五年前,雷雨之夜,并第二天的那顿斋饭,顾驴轿车去刘家镇的旧事,引玉道:“果然是宝二爷!当时我就猜测是你!”
  吕大人录了证词。又问二玉停灵之处。引玉将众人领到了阴宅停二玉灵柩之处。
  此时,二玉灵前依旧香火点点,油灯闪烁。
  众人见那灵柩,又回过头来瞧那两个玉儿。
  二人喜笑道:“当日,从棺材里爬出来,四周一片漆黑,天下着大雨!我们两个说话,引来了寺里的引玉大师傅听见了,走过来看,不料黑天路滑,跌了一跤。师傅起来还说道:‘生为不易,死又何悲?呜呼哀哉!’…对不?”众人笑了。
  引玉也笑着说道:“对对对!是有那么回事。”吕大人听言点点头,命众衙役去开宝玉那棺。想将棺挪到地上,可四个人、六个人、八个人上去也没挪动。无法,又就在此处开棺。瞧瞧,连半个缝隙都没有。又去挪黛玉棺,也是纹丝不动。敲敲,空空作响,就是打不开。众人都说:“是空的。”
  吕大人请张国师做法,也同样打不开。找来铁棍撬杠,可棺连个缝也没有,怎么撬?吕大人问宝玉夫妻二人:“这怎么回事?”二玉莫名其妙。
  宝玉道:“五年了,大概里边生锈了吧?”
  贾政一头云雾地说:“又不是铁铸的,生什么锈?”
  眼看天晚,棺材还是打不开,也就验不成棺。吕大人只得命打道回府。
  吕大人疑神疑鬼;荣国府众人胆战心惊;张国师掐算不出来去根由;胡老二又乘机在衙役中煽风点火。几句话落在二玉耳内,不由不怒火冲天。尤其黛玉坐在轿中取下那佛珠想问原因,见孔内什么也不显,正奇怪,忽听见了胡老二几句恶意诽谤之话,黛玉从轿帘里往外瞧,一眼瞧见那人,便觉有几分面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是在哪见到的谁。又听茗烟问宝玉:“二爷,是不是那棺认人?你们能掀起爬出发,他们怎么连动也动不了?”宝玉忍不住笑了:“或许吧?过去五年了,又没过来看,我怎么能知道?”
  ……进城后,贾府众主仆告辞了,张国师师徒也告辞了。回到京尹府后,吕大人将二玉请到书房,又问棺材之事。二玉也道:“五年了,谁知怎么回事。可里边确实是空的。”吕大人直摇头:“我可不能就这样结案哪!”无可奈何,黛玉笑道:“五年了,是不是有人将棺材换了?还是里面生了什么东西,我们怎么能知道?道台大人,依我说,等我们老太太灵送到铁槛寺那天,您也带人去,先祭奠老太太,再验那棺,或许能开。”吕大人问:“为什么?”黛玉道:“依我想,我们老太太寿高福大,儿孙满堂。身后一定会有神灵保护她。借她神灵,或许有用。”吕大人盯着黛玉:“你这位林夫人可真是‘丈八的房子丈九的菩萨——伸出头来说天话!’让本官怎么越听越糊涂?”
  黛玉叹道:“你糊涂?我明白吗?我先生他也一样不明白!五年了!”
  吕大人笑道:“我糊涂不怪,你二人不懂不就怪了?这些儿你们又怎么说的清?我给你说明白,验不了棺,就无法审案。我只得上交刑部来审。那可就不是这样了!大理寺大狱,那可是刑法无天,你二人何以受得了!”
  黛玉道:“我们不明白怎么就怪了?如果我们是妖是怪,这牢房就关得了吗?”
  吕大人听了,又觉得有理,也就不言语。半会儿,命人将二玉带下去休息。自己回内宅去了。
  二玉便在这京尹府的西院小客房中,由一个丫头服侍着安歇。连着两日无事。二人说闲话。
  宝玉问及那琴,想让黛玉弹弹解闷。黛玉道:“你不知道弦断了嘛?”
  宝玉道:“这弦断了,可那弦没断,在你怀里揣着,弹弹何妨?”
  黛玉笑道:“那弦我可不敢随便弹!你想想,当初刘家镇弹了一下,擒拿住两个贼。弄的满城风雨。假如我在这里弹琴,那牢里的坏人,街上的贼子被弄得满倒处乱跳乱蹦,那不更可怕了?人家不更说我们是妖怪了?”
  宝玉听了想想,如果满街上的人乱 蹦乱跳,那情景一定十分好笑,便大笑起来。
  黛玉忙捂住他咀:“还笑?若那样,满街老百姓早都吓跑了!”自己也笑了起来。宝玉又想起一件事,叹了口气。黛玉 忙笑 道:“想宝姐姐了?人家千里来寻夫,可  惜来太晚了! 咱们一块被关起来了,他又剩一个人了。记得哪个戏上有句唱词 ,我给你学学。”
  黛玉压低嗓音,唱起了昆曲:    “听得僬楼一鼓天,官人不得回家转。
  叹 口气来倦绵绵,
  床上五载独自眠。
  独自眠,整五年,
  此憬凄凉对谁言?
  衷肠泣悲答上苍:
  夜夜相思苦万千!
  ……”
  宝玉听了又失笑又叹气:“真正我的林妹妹,道出了宝姐姐的心境。可以后怎么办?”
  黛玉道:“我已经答应老太太了,就不能食言。有我的,便有他的。决不会亏待他!”宝玉点头。二人说起棺,都说奇怪,百思不解。黛玉又再三斟酌后,将丫头支出屋,给宝玉说起甄宝玉来刘家镇拜师求学之事。并说及状元郎探花郎做媒,已将紫鹃终身托给了他。
  贾宝玉奇怪地问:“你在府里怎么不说?这会儿想起来了?”
  黛玉叹气:“我不敢哪!怕你那脾气,肚里搁不住事,惹闲气!”
  宝玉点头,又问:“怎么甄宝玉这会子来了?”
  黛玉道:“他不但来的奇怪,而且带来一样东西更让人奇怪。”
  “什么东西?”
  “你猜!”
  “我怎么猜得着?”
  “可这东西是希罕物,别人都没有!…”
  宝玉寻思半会儿:“可是我那玉?”
  黛玉笑道:“对了。我把他放在刘家镇了。等这里事完了,回去就能看到!”
  “哪你为什么不拿回来?”
  黛玉道:“我,…我怕府里的人,连舅父舅母都会以为是我藏了你的玉!老太太说不定也会要怪我!…唉,我说不清啊!…”又说,“咱们在这里不知要住多久!我担心会很久!当初咱们从棺材中爬出来时,何等狼狈,何等凄凉?饥寒贫贱都闯过来了。不但没饿死,还服侍老太太几年,还争得了功名……。多不容易啊!可到头来,又落得这样下埸!”
  宝玉道:“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多状纸!大同新鹏他们可能还不知道!”
  黛玉道:“知道又能怎样?又怎么出头?因为连我们自己也弄不清许多事!我只想千万不要连累他们!”又说,“那天,张国师在门口驱邪时,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宝玉道:“别信老道的胡诌,那是在哄你!”
  黛玉摇头叹口气道:“不,他不是在哄,而是在劝,不是劝我一个人,而是在劝咱们两个人!”
  宝玉嗤笑:“什么?还是在劝咱们两个人?为什么?”
  黛玉念道:“‘木摧以秀,兰烧以萱。人言可畏,真假难辨。’或许我们那时就应走的更远一些!而如今不但离京太近,又教出那么多进士举人,谁不嫉妒?能不引人注意吗?这可真是‘红尘事非多,富贵灾祸多,世外神仙多,神仙福寿多!’”
  宝玉不以为然地说道:“怎么能这么说?咱们走了书院怎么办?父母亲又怎么办?孩子那么小,又怎么办?”
  黛玉泪珠闪闪:“我何尝不知这个难舍?可我觉的是迟早的事了。老爷太太有宝姐姐,环兄弟照料;孩子也有宝姐姐和紫鹃照看。书院有王探花照料。林家院托给紫鹃,等他和甄宝玉结了婚,以甄宝玉之才之德完全可以照看得了书院!”
  宝玉听了,心生凄凉:“难道只有这一条路?这是你今天想起来的?”
  黛玉摇头:“不,早有人在劝我了。”
  “张国师?”
  黛玉笑道:“非也。劝我的是我的那位神仙姐姐。……他给我帮了不少忙,可也添了不少麻烦。如那弹琴捉贼之事,是他干的;覆水再收也是他干的。”
  宝玉张大了嘴:“啊?那荣国府外鬼打墙,救护了贾府满门生灵的,也是你那位神仙姐姐?”
  黛玉道:“那不知道。不过在老太太二七头天夜里,也就是人们吵嚷抓贼那天,我确实做了一个梦,梦见许多贼来到了刘家镇,我也不知拿了个什么将他们挡住,追赶奔跑。累的我浑身疼。第二天我还给你和紫鹃说过呢!做这样的梦太累了。而且怪的让人可笑。”
  宝玉大笑着念道:“梦走仙山世外楼,
  云海悠悠身自由。
  琼浆蟠桃任我采,
  卧看明月万里秋!”
  黛玉一笑接道:“阆苑仙家素锦袍,
  苍海山阙王母桃。
  三更梦听翠鸾叫,
  翘首笑看黄鹤遥。”
  宝玉上下细细地看着黛玉,又用手捏捏黛玉手道:“连我也开始奇怪你了!”
  黛玉问:“奇怪什么?如果我是妖,你能跑得了干系?如果我是仙,你也少不了是什么神!”
  宝玉笑了:“我倒喜欢你我都是妖是仙!就象那戏上唱的演的,腾云驾雾。哪多有意思?”说着将黛玉拉进怀里,“神仙妖怪也有好夫妻。你看那牛魔王……”
  黛玉大笑:“你原来是牛魔玉呀!那我不成了铁扇公主罗刹女了?果然一对大妖怪啊!那我们的孩子不就成了红孩儿了?”
  宝玉道:“那有什么不好?”二人大乐。
  宝玉又压着嗓子悄声说:“大妖怪,大妖怪!牛魔王怀揣——罗刹——女怪!”说着将她搂在怀中猛亲吻。
  黛玉推开他噘着嘴道:“胡说什么?牛魔玉怀揣罗刹女,那心里还想着玉面狐呢!”
  宝玉先一楞,又一个仰八叉笑倒在床上。
  二人笑成了一团。好半天。二人又坐下来叹息,这满腹的经纶,那家那院,一但抛弃,是多么可惜?又渴望着有转机。
  这天要启贾母之灵。
  头天吕大人果真命人送他们回府去守灵。
  二人回到荣国府给老太太上了香,烧了纸。才去后宅拜见老爷夫人。又见见众人,看看孩子。也正在此时此刻,分别五年之久的宝玉与宝钗见了面。
  宝玉心中感慨万千,宝钗哭的喘嘘嘘,黛玉泪珠儿掉的成串串。
  ……
  夜里,宝玉、宝钗和黛玉守灵守到三更天,宝玉宝钗被黛玉和众人劝了回去。
  这可真是:
  又是夫妻同罗帐,烛光点滴话凄冷。
  只恨夏夜太短,更喜久别重逢。
  贤女五年孤苦,今霄才得安宁。
  泪珠挂满腮,乌云悬香枕。
  云雨恩爱梦乡里,鸳鸯伴烛明。
  天知道是香是甜,地晓得是悲是苦!
  可叹天难违,地难均,红线牵错心!
  夫妻才相聚,还得别离匆匆。
  永别离,天难违。红尘难留世外云!
  金钗依旧雪中泣,玉带林中叹东风。
  第二天一早,众人起来了。宝玉宝钗起来了。黛玉由李纨及几个丫头陪着在灵前守了一夜,也就在灵房里打了一个盹。这会儿满府人忙了起来。先为老太太上香哭灵,男女孝子哭的山摇地动。
  启灵了。
  铳炮一响,满府一片抽泣。
  几个壮实汉子进来抬动了棺材,慢慢移出灵房。贾赦贾政扶住了棺材,后面贾宝玉、贾琮、贾环及贾蓝一个个上来扶灵,一直将灵扶出府。女孝子们一步一叩头,跟在后头。出了府后,有张国师率几个道士接住,念了几句经,跟着灵柩上了路,男人们骑马跟在灵两边,女眷上了素轿,紧随其后。
  ……
  一路颠簸,灵柩到了铁槛寺。这里的早有贾琏带人收拾好灵房。香火纸火全齐整。铁栏寺的主持引玉大和尚率领众僧来到大路上迎灵。
  另有那京尹府道台吕大人带着十来个衙役也等候在这里了。只等停好灵,一切安顿好。
  男女孝子又安顿好伴宿三日的住处后,吕大人便请贾赦贾政贾琏在当面,宝玉黛玉在当面,张国师师徒及引玉大师和他的徒弟在当面,要再启那两个旧棺。
  先挪宝玉的。
  几个衙役又是一阵忙乱。依旧打不开——连挪也挪不动!那棺盖连棺木好象生了根。众人害怕起来。
  二玉也着了急。见众人面面相觑,黛玉暗念:“神仙姐姐,快帮忙啊!”宝玉自己过去拍拍棺盖,再挪动一下,依旧揭不开。吕大人催他:“宝二爷,再想想办法。”
  宝玉跑到贾母灵前连叩三头:“老祖宗,帮帮我!”
  然后又去动动那棺盖,果然动了,一使劲,竟将棺盖揭开来了!
  预知后事,请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