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辰本“石头记”特有的回前附叶,有三张格式与众不同,缺第一行例有的书名“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但是看得出之部位仍旧留这空白。这三叶在第十七、十八合回、第四十八、第七十五回前面。
第十七、十八合回的这张扉页上有总批也有标题诗,又有批诗的二则,用小字批注在诗下,己卯本另作一段,不及庚本清楚。
第一段是总批:
此回宜分作二回方妥。
除了庚本,己卯本也有这一段。此回只有这两个本子还没分成两回,但是己卯本在介绍妙玉一节后已有朱笔眉批:
“不能表白”后是第十八回的起头。
是遵嘱分两回,指示下一个抄本的抄手。这条批显然时间稍后。回前附叶上的第一段则是写给作者的建议,性质于第七十五回的相同:后者记录誊清校对的日期——乾隆二十一年(一七五六年)五月七日——并提醒作者中秋诗尚缺,回目也缺首三字。两次的备忘录只适用于新稿或是刚改写完毕的定稿。
庚本第十九回不但没有回目,连回数都没有,第一页正文从边上抄起。上衣回末页空白页上墨笔大书“第十九回”四字,显然是收订十回本后另人代加。第十九回回末有满人玉兰坡一条墨笔批语:
此回宜分作三回方妥,系抄录之人遗漏。
此回共十六页,其他各回十页上下不等,这一回也不算很长,绝对不能分作三回。唯一可能的解释是:玉兰坡所见的“此回”是改写前的第十七回至第十九回,三回原是脂批所谓“一大回”。庚本的第十九回是新分出来的。
第十七至第十九回是在诗联期分成两回,所以两回回末都有“正是”二字,作结的诗句尚缺。诗联期紧接着一七五四本后,而一七五四本废除回前回末一切形式,没有新的总批与标题诗,旧有的仍予保留。因此第十七、十八合回回前附叶上,自第二段以下一定还是一七五四本前的总批与标题诗。脂评人看了新改写的第十七、十八合回,批说应当在一分为二,又把旧有的总批、标题诗与诗下的批注都抄在后面。庚本这张扉页的原本无疑的士脂评人亲笔,与第七十五会的一样,都是与此回最初的定稿俱来的。
第十七、十八合回元妃,第一出“豪宴”,批:“‘一捧雪’中。副贾家之败。”第四十八回贾雨村代贾赦构陷石呆子,没收传家古扇献给贾赦。“一捧雪”玉杯象征石家珍藏的扇子,同是“怀璧其罪”。第七十五回甄家抄家,贾政代为隐匿财物,是极严重的罪名。但是第五回太虚幻境第十三支曲词说:“家事消亡首罪宁”。宁府除非乱伦罪旧案重翻,此外不过国孝家孝期间聚赌,也在第七十五回内。倒是荣府二老身犯重罪,与预言不合。二人的罪行与伏线都在这三回,是这三回间的一个连锁。
第四十八回自平儿口中叙述贾赦派贾琏强买古扇不遂,却被贾雨村营谋得手,因此骂儿子无用,又气他回嘴,毒打了贾琏一顿。第七十二回林之孝报告贾琏:听说贾雨村贬降,“不知因何事,只怕未必真。”
贾琏道:“真不真,他那官儿也未必保得长。将来有事,只怕未必不连累咱们,宁可疏着他好。”林之孝道:“何尝不是,只是一时难以疏远。如今东府大爷合他更好,老爷又喜欢他,时常来往,那一个不知。贾琏道:“横竖不合他谋事,也不相干。你去再打听真(了),是为了什么。”林之孝答应了,……
第十七、十八合回贾政托贾雨村代拟园中匾对。第三十二回雨村来拜,有人来请宝玉:“老爷叫二爷出去会。”
宝玉……抱怨道:“有老爷和他坐着就罢了,回回定要见我。”
暗写雨村常来,贾政都接见。至于贾珍和他亲密,只有第七十二回林之孝提起过,但是只说贾珍贾政与他接近,反而不提贾赦。他拍上了贾赦的马屁,送了这么大一个人情,岂有不亲近他之理?更奇怪的是贾琏在古扇事件中是夹缝中人物,创深痛钜,明知雨村的阴谋牵涉他父亲的程度,此处竟说:“横竖不和他谋事,也不相干。”对他自己手下的总管,也不必撇清,唯一可能的解释是扇子公案是后添的,写第七十二回的时候还没有雨村贾赦的石呆子案。这事件全部在平儿口中交代的。第四十八回写薛蟠远行,香菱入园学诗,插入平儿来,支开香菱,向宝钗要棒疮药,叙述贾琏挨打因由,这一段是后加的,回目上也没提起。
第七十五回开始,尤氏要到王夫人处去。
跟从的老嫫嫫们因悄悄的回道:“奶奶且别往上房去。才有甄家的几个人来了,还有些东西,不知是作什么机密事,奶奶这一去,恐不便。”尤氏听了道:“昨日听见的,说爷说看邸报甄家犯了罪,现今抄没家事(私),调取进京治罪,怎么又有人来。”老嫫嫫道:“正是呢,才来了几个女人,气色不成气色,慌慌张张的,想必有什么瞒人的事,也是有的。”尤氏听了,便不往前去,仍往李氏这边来了。
这一节暗写甄家自南京遣人来寄存财物在贾政处。当晚尤氏回宁府,贾珍正在大请客赌钱,四更方散,宿在侍妾佩凤房中。次晨佩凤来传话,与尤氏的对白中有:
佩凤道:“爷说早饭在外头吃,请奶奶自己吃罢。”尤氏问道:“今日外头有谁?”佩凤道:“听见说外头有两个南京新来的,倒不知是谁。”说话一时贾蓉之妻也梳妆了来见过,少时摆上饭来,尤氏在上,贾蓉之妻在外(下)陪,婆媳二人吃毕饭,……
贾家的近亲史、王、薛家都是南京大族,连李纨娘家都是南京人,但都是荣府方面的亲戚。当然贾家自己也是南京人,与贾珍一同吃早饭的男客也可能是本家,但是也不大像——族中就是荣宁二支显赫。由贾珍亲自陪着吃饭,显然很重要。尤氏昨天刚发现南京甄家派了几个女仆送财物到荣府寄存,又听见南京新来了两个人,她不会毫无反应,至少想打听甄家的消息。究竟是什么人此后也没有下文了。倘是伏线,下五回内也没有交代,这都不想此书的作风。又,此处有“贾蓉之妻”。今本没有贾蓉续娶的事,因此凡有漏删的贾蓉妻其人,都是比较早期文字的标志。
第五回的十二钗册子与曲文是在一七五四本前,梦游太虚一回的前身五鬼回内就有的,所以曲文内有些预言过了时失效得力,例如说元春死在母家兴旺的时候,托梦父母,警告他们要留个退步。到了一七五四本,就已经改去第五十八回元妃之死与元妃托梦。同样的,“家事消亡首罪宁”的预言也属于前一个时期。
为什么要延迟元妃之死?因为如果元妃先死了,然后贾家犯了事,依例治罪,显得皇帝不念旧情。元妃尚在,就是大公无私。书中写到皇上总是小心翼翼歌功颂德的,为了文字狱的威胁。元妃不死,等到母家获罪,受刺激而死,那才深刻动人。
从这观点看来,倘是宁府罪重,与元妃的血统关系又隔了一层,给她的刺激不够大。改为荣府犯事,让贾赦闯祸,是最合理的人选,但究竟不过是她的伯父,又还不及贾政是她的父亲,那才活活气死了她。而且如果仅只是贾赦扇子事发,贾政纯是被连累,好人坏人黑白分明,也较脑筋简单,不像现在贾政代甄家“窝藏赃物”,可见正人君子为了情面,也会干出糊涂冒险的事来。因此分两个步骤改为荣为祸首,一层深似一层。
蛛丝马迹,可以看出第七十五回本来是贾珍收下甄家寄放财物——就尤氏于佩凤的对白中暗写南京来了两个人,贾珍陪同用饭,作为后文伏线。至于尤氏撞见甄家暗移家产到贾政处,这一节正如贾赦的扇子公案,也是后添的,按照此书最省事的改写方式,在回首家一段,只消在一回本稿本上加订一叶。
第三十七回回首贾政放学差一节,也是用同样方式后进的。全抄本漏改,因此缺这一段,回首曾有一张粘贴的纸条,想是另人补抄这一段,后又失落。此本第六十四回贾敬丧事,就是贾赦贾政兄弟俩搀着贾母(第三页末行;第三页下,第一行)。此处三次提起“贾赦贾政”、“赦政”,不可能是笔误,当是添写贾政外放之前的本子,所以贾政仍旧在家。
戚本第六十四回以贾[王扁]贾[王光]代替贾赦贾政。庚本缺此回,己卯本也缺,庚本用己卯本抄配的这一回补上,此处是贾赦贾琏父子搀扶贾母。原因很明显,作者发现了全抄本此回的漏洞,贾政不在都中,不能在丧事中出现,因此改为贾[王扁]贾[王光]。但是这样一来,主持贾敬丧事的贾赦倒反而靠边站了。由两个族侄孙搀着贾母吊侄儿的丧,也远不及两个儿子搀着亲切动人。于是又改为贾赦贾琏,儿子孙子搀着。但是俞平伯还是指出此处“贾赦贾琏”不大合适,想必因为贾琏这人物太没有份量。
因此第六十四回分甲(全抄本)、乙(戚本)、丙(己卯本抄配)。还有一处歧异,回末贾琏筹备娶尤二姐:
又买了两个小丫头。贾珍又给了一房家人,名叫鲍二,夫妻两口,预备二姐过去是服役。
——甲、乙同
又买了两个小丫头。只是府里家人不敢擅动,外头买人,又怕不知心腹,走漏了风声。忽然想起家人鲍二来,当初因和他女人偷情,被凤姐儿打闹了一阵,含羞吊死了。贾琏给了二百银子,叫他另娶一个。那鲍二向来却就合厨子多浑虫的媳妇多姑娘有一手儿,后来多浑虫酒痨死了,这多姑娘见鲍二手里从容了,便嫁了鲍二。况且这多姑娘原也和贾琏好的,此时都搬出外头住着。贾琏一时想起来,便叫了他两口儿到新房子里来,预备二姐儿过来时服侍。那鲍二两口子听见这个巧宗儿,如何不来呢?
——丙。
第六十五回贾珍趁贾琏不在尤二姐处,正与二姐三姐尤老娘谈话。
那鲍二来请安。贾珍便说:“你还是有良心的小子,所以叫你来伏侍。日后自有大用你之处,不可在外头吃酒生事,我自然赏你。倘或这里短了什么,你琏二爷事多,那里人杂,你只管去回我,我们弟兄不比别人。”鲍二答应道:“是,小的知道。若小的不尽心,除非不要这脑袋了。”贾珍点头说:“要你知道。”当下四人一处吃酒,……
一段对白的口吻,显然;鲍二是贾珍的人——不然也根本不会特地进来请安,尤其在这亲密的场合——所以贾珍可以向他暗示这份家他自己也有份,也肯出钱维持,代守秘密有赏,将来还要提拔他。
第六十四回甲乙写鲍二是贾珍的仆人,显然是正确的。第六十四回丙改写鲍二是贾琏的仆人,当然是因为第四十六回已经有鲍二夫妇,是荣府家人,鲍二家的私通贾琏,被凤姐捉奸,羞愤自杀了。所以此处把贾琏的又一情妇多姑娘捏合给鲍二续弦。第六十五回并没有连带改,回内鲍二之妻仍旧是“鲍二家的”,“鲍二女人”,不称多姑娘。
贾敬丧事,搀扶贾母的人由赦、政改[王扁]、[王光],再改赦、琏,显然是作者自改,可见第六十四回丙虽然是抄配的,也可靠,解释鲍二夫妇的这一大段也是作者自改的。
第二十一回描写多姑娘的妖媚淫荡,批注:“总为后文宝玉一篇作引”(庚、戚本)。贾琏与多姑娘幽会,庚本又有眉批:“此段系书中情之瑕疵,写为阿凤生日泼醋回及夭风流宝玉悄看晴雯回作引,伏线千里外之笔也。丁亥夏,畸笏叟。”换句话说,此段透露贾琏惯会偷家人媳妇,埋伏下第四十四回凤姐泼醋,又伏下第七十七回宝玉探晴雯,遇见晴雯的表嫂,厨子多浑虫之妻灯姑娘。前引“后文宝玉一篇”是指第七十七回,“灯姑娘”也就是多姑娘。“灯姑娘”这名字的由来,大概是“金瓶梅”所谓“灯人儿”,美貌的人物,像灯笼上画的。比较费解,不如“多姑娘”用她夫家的姓,容易记忆,而又俏皮。
写第六十四回甲乙的时候,显然第四十四回还不存在。第四十三、四十四回写凤姐生日那天,宝玉私自出城祭金钏儿,凤姐酒后泼醋,宝玉得有机会安慰平儿,这两回结构严密,是不可分的整体,原来是后添的。加上了这两回之后,才改写第六十四回,给丧妻的鲍二配上第二十一回的多姑娘,在这里是寡妇了,多浑虫已死。但是第七十七回多浑虫还在世,不过他妻子还用旧名灯姑娘。
第七十七回王夫人向芳官说:“前年我们往皇陵上去”,那是第五十八回的事,在清明前,贾敬死了才回来奔丧,死的时候天气炎热,当是初夏。贾琏服中偷娶尤二姐,两个月后贾珍住在铁槛寺,当然是为了做佛事,百日未满(第六十五回),显然贾敬死后不到一个月就“偷娶”,还是初夏。婚后半年有孕,误打胎后吞金自尽(第六十九回)。七日后下葬,正“年近岁逼”。下年春天气桃花社(第七十回),八月二日贾母生日(第七十一回),第七十五、七十六回过中秋节,第七十七回在中秋后不久,皇陵祭吊是去年春天,“前年”多算了一年,是早本时间过得快些。可见第七十七回写得很早。因此灯姑娘是原名。
第二十一回回末如下:
且听下回分解。 收后淡雅之至。
正是:
淑女从来多抱怨,娇妻自古便含酸。 (二语包尽古今万万世裙钗)
诗联是后加的,显然此回在诗联期——一七五五年左右——改写。原有的回末套语下,有句批语误入正文:“收后淡雅之至。”这条批一定很老,由朱批改为双行小字批注,传抄多次后又被误作正文。此回大概也是很早就有了的,一七五五年改写的时候将灯姑娘改名多姑娘。此后添写第四十三、四十四回泼醋,借用鲍二家的名字,当是为了三回后泼醋余波一句谐音妙语:第四十七回又一提鲍二家的,贾母误作赵二家的,鸳鸯纠正她,她说:“我那里记得抱着背着的?”
泼醋回提前用了鲍二家的,因此需要改第六十四回的鲍二夫妇,因为鲍二家的已死。于是结果了多浑虫,将他老婆配给鲍二补漏洞,就用她的新名字多姑娘。这是第六十四回丙。
第六十四回乙回末如下:
下回便见。正是:
只为同枝贪色欲 致教连理起干戈
“下回便见”是例有的套语,下面的一对诗句是诗联期后加的,因此第六时四回乙是一七五五年定稿。改丙至早也在一七五五年后,距写的七十七回的时候很远,所以望了多浑虫夫妇又还在探晴雯一场出现。
前面说过,泼醋回用第六十四回的;鲍二家的,就为了三回后贾母的一句俏皮话:“我那里记得抱着背着的?”(第四十七回)——至少回内这一段——显然是与泼醋二回同时写的。第四十七回改写过,因为回目与内容不符:“冷郎君惧祸走他乡”,但是回内柳湘莲与宝玉在赖家谈话,湘莲告诉他“眼前我还要出门去走走,外头逛[走之旁为立人旁]个三年五载再回来。”临别宝玉叮嘱:
“……只是你要远行,必须先告诉我一声,千万别悄悄的走了。”说这便滴下泪来。柳湘莲道:“自然要辞的,你只别和别人说就是了。”
从赖家出来,才打了薛蟠,可见不是惧祸逃走,是本来要走的,至多提前动身。回末:
薛蟠在炕上痛骂柳湘莲,又命小厮们去拆他的房子,打死他,和他打官司。薛姨妈禁住小厮们,只说柳湘莲一时酒后放肆,如今酒醒了,后悔不及,害怕逃走了。薛蟠见如此说了,气方渐平。
惧祸逃走的话,是薛姨妈编造出来哄薛蟠的。“惧祸走他乡”显然是改写前的回目。为什么要改为原定计划旅行,理由很明显。惧祸逃走,后又巧遇薛蟠,打退路劫盗匪,救了薛蟠,迹近赎罪,否则回不了家,成了为自己打算。
庚本第四十八回回前附叶上总批:
题曰“柳湘莲走他乡”,必谓写湘莲如何走,今却不写,反细写阿呆兄之游艺。了心却(了却心愿?)湘莲之分(份)内。走者而不写其走,反写阿呆,不应走而写其走。文牵岐路,令人不识者如此。
这条总批横跨第四十七、四十八回。柳湘莲自称“一贫如洗,家里是没有积聚的”,书中也不止一次说他“萍踪浪迹”,一定说走就走,决不会有什么事需要料理,怎么样“写湘莲如何走”、“细写其走”?难道写他张罗一笔旅费?也不会写上路情形,又不是“老残游记”。“细写其走”只能是指辞别宝玉。湘莲宝玉约定临走要来辞别,不会不别而行。湘莲宝玉那段谈话是在改写的时候加的,因为将惧祸改为原定出门旅行。因此这张回前附叶总批是在这两回定稿的时候批的。
前面说过,第十七、十八合回与第七十五回那两张回前附叶是各自于这两回的最初定稿俱来的。第四十七、四十八回的这一张,原来也是这两回改完了之后现批的。
庚本二十张回前附叶内,只有这三张没有书名“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此处“重评”是狭义的指再评。三张内第七十五回这一张有日期:一七五六年农历五月七日。至少这一张,我们知道它为什么不用“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书名,因为已经不是一七五四年“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的本子,而且批者不是脂砚,也不能算“三评石头记”,因此留出空白,俟定名再填。
有这三张附叶的三回,内中两回埋伏贾赦的罪名,另一回将甄家寄存财物在贾珍处改为贾政处,埋伏下贾政的罪名,显然是三回同时改写,改去预言中的宁府为祸首,而贾政的罪行是最后加的,不然元妃之一支还是被连累,比较软弱闪避。
这三张无题扉页有一张有日期,一七五六年农历五月初,因此三张都是一七五六年初夏批的。
至于为什么相隔两年就要改变回前附叶格式,而几十年后补录的第二是一回的那一张反倒恪遵原有款式,那是因为那一张是另人补抄的,而这三张是脂评人手笔,所以注重本子先后的区别。
第四十三、四十四回泼醋,于第四十七回内插入的泼醋余波是同时写的;泼醋回用了鲍二家的,就需要改第六十四回的鲍二夫妇,于是有了第六十四回丙;第四十七、四十八回又与第十七、十八合回、第七十五回同时定稿,第七十五回最后。因此以上七回都同时,按着上述的次序,第七十五回最后改。第六十四回丙是一七五五年后写的,而第七十五回是一七五六年初夏誊清。所以这七回都是一七五六年春定稿。
第二十九之三十五回这七回,各本几乎全无回内批。庚本只有第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回各有一两条。此外甲辰本第三十、三十二回各有一条,不见得是脂批。金钏儿之死,自第三十回七贯串这几回,末了第三十五回写她死后她的妹妹玉钏儿衔恨不理睬宝玉。我们现在知道第四十三、四十四回祭金钏带泼醋是一七五六年春添写的全新的两回。这引起了一个问题:金钏儿这人物是否也是后添的?姑且假定金钏儿是后加的。
第二十九至三十二这七回,前四回有总批。庚本这种典型格式的回前附叶总批都是一七五四年前的旧批——一七五四本废除回前回末一切形式,所以没有总批,但是旧有的总批仍予保留。金钏儿是第三十、三十二这两回的一个重要人物,但是这两回的总批都没有提起她,因此作批的时候还没有这人物。
宝玉挨打后,一批批的人到怡红院去看他,独无史湘云,这很奇怪。如果是因为慰问宝玉没有她的戏,尽可以在跟贾母去的人种添上她一个名字。尤其是挨打前她和宝玉最后一次见面,湘云劝他常会见做官的人,谈谈“世途经济的学问”,“宝玉听了道:‘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脏了你知经济学问的。’”难道湘云还在跟他生气?
挨打养伤的这三回内湘云只出现过一次:第三十五回薛姨妈宝钗去探望宝玉,遇见贾母等也在那里。一同出来,“忽见史湘云平儿香菱等在山石边掐凤仙花呢,见了他们走来,都迎上来了。少顷出了园中,王夫人恐贾母乏了,便欲让至上房内坐。”
平儿香菱是贾琏薛蟠的妾侍,大概不便去看宝玉。湘云也不去,且忙这采凤仙花染指甲。贾母等随即在王夫人处用饭,桌上有湘云。宝玉想吃的荷叶汤做了来了,王夫人命玉钏儿送去,这才言归正传,回到挨打余波上。
直到第三十六回回末,湘云才回家去。宝玉挨打事件中,怎么她好像已经回去了,不在场?
第三十六回内王夫人与凤姐谈家务,薛姨妈宝钗黛玉都在场。凤姐讲起袭人;还算是贾母房里的人,她的一两银子月费“还在老太太丫头分例上领”。
王夫人想了半日,向凤姐道:“明儿挑一个好丫头,送去老太太使,补袭人。把袭人的一分裁了,把握每月的月例二十两银子里拿出二两银子一吊钱来给袭人,以后凡事有赵姨娘周姨娘的,也有袭人的只是袭人的这一分都也从我的分例上匀出来,不必动官中就是了。”凤姐一一答应了,笑推薛姨妈道;“姨妈听见了?我素日说的话 如何?今儿果然应了我的话。”薛姨妈道:“早就该如此。模样儿自然不用说的,他的那一种行事大方,说话见人和气里头带着刚硬要强,这个实在难得。”王夫人含泪说道:“你们那里知道袭人那孩子的好处。[下略]”
末句各本批注:“‘孩子’二字愈见亲热,故后文连呼二声‘我的儿’。”
第三十四回王夫人与袭人的谈话中两次叫她“我的儿”,第一次如下:
王夫人听了这话内有因,忙问道:“我的儿,你有话只管说。近来我因听见众人背前背后都夸你,我只说你不过是在宝玉身上留心,或是诸人跟前和气,这些小意思好,所以将你合老姨娘一体行事,谁知你方才和我说的话全是大道理,正合我的心事。[下略]”
“将你合老姨娘一体行事”,指袭人加了月费,与赵姨娘周姨娘同等待遇。这是第三十六回的事,还没发生。可见第三十六回原是在的三十四回前。
第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这三回写宝玉挨打与挨打余波。第三十六回是湘云回家的一回。显然的三十六回原在这三回前面。换句话说,湘云回家之后宝玉才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