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妻症是真的吗?(1)








  二人说话之间,早已到了府门,宝玉便觉得有些羞臊起来。
  知子莫如母,王夫人怕宝玉羞于见人,早就吩咐过,无论门客老先生还是家里的平辈兄弟、晚辈侄子,合府上下人等,但许向老爷请安,不许向宝二爷请安。因为贾政还在守丧戴孝期间,就把他的行李,铺设在老太太房中。
  宝玉当然应当回到自己的房里,离家多日,小两口合房团圆,情理之中。但王夫人恐怕宝玉犯了那“厌妻症”;犯了厌弃宝钗的旧病,刚见面就闹起来,会搅得全家不安,就想在老太太的碧纱橱里铺设宝玉的行李。可这话,她做婆婆的又不好出口,就当着宝钗的面,问李纨道:“老爷有孝在身,住在老太太屋里。那宝玉呢?”
  李纨自然明白王夫人问这话的意思。她做为母亲、婆婆的,那种不让久别夫妻住到一起的悖情悖理的话,是说不出口的。可是,李纨一个寡妇嫂子,自己没了男人,也叫别人活受着,这话又如何开口呢?她沉思了一下,眼瞅着宝钗,似问宝钗又似是回答夫人的话,说道:“不知道宝兄弟这阵子身子骨可硬朗?”
  宝钗心里也明白,王夫人是担心宝玉刚回来就闹事,犯了所谓“厌妻症”。她自己呢,对这件事心里明镜儿似的。要知真和假,须问知情人。薛宝钗深知,宝玉并没有什么“厌妻症”,只是装疯卖傻,故意做出种种厌弃宝钗的样子,是做给别人看的,怕人家说他对黛玉无情无义,所以婚后假装出种种思念黛玉的姿态。
  原来,贾宝玉明面上装出厌妻的模样,暗地里却和宝钗亲热得如胶似漆,每晚上回到洞房深处,做起那件事儿来,一星点儿也不厌弃,一星点儿也不疯癫。薛宝钗虽说是个一身道学气、外表庄重的女人,但在夫妻房事上,她也乐得依着宝玉,听他的,任他的,讨他的欢心快意。薛大姑娘懂得,宝玉在男女性生活上,如苍蝇见了血,这件事儿若是不能满足了宝玉,那必然是自讨没趣,等于把他推给别的女人了。为了拢住宝玉,宝钗有时也依从着宝玉从《肉蒲团》《痴婆子传》《花营锦阵》等小说里学来的方法和套数,而且老早就把莺儿送给了宝玉,两个人合力供宝玉逍遥。但有时她也纳闷:“什么都依着他,他也口口声声说玩得好,玩得舒服,为什么还总想着林妹妹呢。”起初,问他,他只是笑着不说。宝钗利用两人正在办那件事的兴头上,兴奋得不顾一切的时候,和莺儿俩做着扣儿套弄宝玉,诈问他,转弯抹角地诓骗他,终于套弄出了宝玉的底细,说出了真心实话——原来,宝玉这个色界魔头,孩童时就懂得玩女人,贪迷云雨情。先是和袭人,后来和晴雯,不但夜夜,有时大白天就闭上门在怡红院里作乐。有一回林黛玉到怡红院,正巧他们大白天关门作乐,差点没露了馅,用袭人的话说:“幸亏林姑娘没往这方面想。”那贾宝玉天天钻在姑娘堆里,除了对迎春、探春、惜春三个自家姐妹他不敢有什么想头,那三个表姊妹,都是他的猎取目标,就连那个的憨乎乎的、傻呆呆的、又口吃半语子的史湘云也不嫌弃。又因为他看了一本名叫《觅莲记》的南戏,戏里那刘一春娶双美的故事,惹得他失魂落魄,发誓要娶双美。他把黛玉比做赵飞燕,小巧玲珑;把宝钗比做合德,福态富贵,姐妹二人,一瘦一胖,韵味各异。就专一在黛玉和宝钗俩人身上打主意。如今,宝钗到手了,黛玉却永远地消逝了。黛玉之死,他伤心,他难过,他悲痛,这也是人之常情,何况又是从小生活在一起的表兄妹,更何况两人也曾卿卿我我过几年间。但是,贾宝玉这种风流放荡之人,是很现实的,对永远失去的一切,他会像扔拉圾一样随手抛弃的。晴雯之死,他伤痛一阵子便忘却了。黛玉死后,他装病装痴装傻,到潇湘馆悲痛欲绝地哭了一番,也就渐渐地将爱慕黛玉的心肠,略移到宝钗身上。
  宝钗知道,宝玉的双雕梦虽然破灭了,但他和那些丫头们的情丝未断,于是她把原在宝玉房里的丫头全都收过来,专一伺候宝玉。她知道宝玉的病,三分是实,七分是虚,装病装疯是为了逼着老太太、王夫人以至全家上下都顺着他;但她却不知他为什么能装得那么像。原来那是张道士给他配了一种发热的药。
  这个张道士,是清虚观的观主,既是当日荣国公的替身,又是当今皇上亲封的终了真人,和贾府的关系十分亲密,深得贾母的欢心,也和宝玉要好。老太君到清虚观打醮,张道士当面给宝玉提亲,因此上宝玉把张道士当成贴心人。宝玉听张道士对贾母说:“那小姐今年十五岁了,无论模样儿、聪明智慧、根基家当,倒也配的过哥儿。”便动了情欲,初一打醮回来,存心不放,初三就偷着到清虚观找张道士,询问那女孩的长相、性体、爱好、家境门庭……张道士一一详说后,宝玉长叹一声道:“水月镜花,可望而不可即也!”老道问他何意?他说:“府里现有着可心人都娶不得,哪里还指望这位小姐呢?”他把老太太、老爷和夫人不愿意给他娶林黛玉的话,告诉了张道士,这老道便教给他一个装病耍疯的办法,并给他配制了一种发热装病的散粒药,虽只米粒那么大,可吃上一粒,发烧病就来了,就连太医院的大夫也看不出是什么病,偷着喝口冷水就解了,平复如初。这事儿,只有莺儿一个人知道,但她死也不敢讲的。常装病,弄假成真,连贾政也信了。
  如今小夫妻离别多日,盼亲热的情肠如饥似渴,多么想今晚上能重演婚后那般浓情蜜意。可现在,出乎她意料的事儿发生了,王夫人竟要他们分开住。宝钗怨恨王夫人不近人情,但这话不能出口;她期望着能得到李纨的帮助,可这位寡妇嫂子似乎无动于衷,不但不出手相助,反倒给她和夫人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难题。
  王夫人深知李纨的为人,不会像王熙凤那样处处看着婆婆的脸色行事,白了李纨一眼,就顺着她的话茬儿说道:“他那身子骨本来就虚弱,哪还能经得起被拐骗的折腾,再加上一路的颠簸劳顿,他怎能经受得了。就叫他先住在老祖宗的碧纱橱,一则陪他老子尽孝心,一则养养身子。”
  说着,偷偷地看了宝钗一眼。
  宝钗自然是会意的,婆婆说了,还能说什么,热盼着的心早已冷却了,怨情向谁诉?只得吩咐莺儿过来伺候宝玉,便同薛姨妈回自己的房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