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良玉既同情妹妹,又迫于舅舅和两位王爷的势力,不想管又不敢不管。但他知道,舅舅见了黛玉的这三项条件会大发雷霆的。幸好自己先把谢恩状给舅舅看过,有这么个为自己解脱的过节,可怎么拿着这样的条件去见舅舅呢?夫妻反复商议,最后只得依了喜鸾的主意,去找贾琏。
贾琏社会经验丰富,什么事都经过,什么事都办过,就是没见过这种事,连听都没听说过。把黛玉的彩笺看了又看,把她那三个条件想了又想,对林良玉道:“总不过是要激怒老爷,达到她拒婚的目的。没想到当年他们两个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如今竟走到了这步田地。”
“也是因为她曾为宝玉死过一回。”良玉趁机为妹妹辩解着。贾琏自知他们贾家理亏,就默然不语,瞅着窗花呆想着什么。他意识到,这门婚事很难办;他担心一大笔的嫁资会失去;虽然两位王爷出面,他看不透有什么好果子。
林良玉说:“丑媳妇难免见公婆,不好说的话迟早也得说。”他要贾琏和他一同去见贾政。贾琏拒绝了:“我可不敢,还不得挨一顿臭骂呀!什么无能啊,不会办事啊,这些还好,说不定还会挨打。你是外甥,总会给你留点情面的。”
贾琏再三推辞,林良玉再四要求。贾琏觉得也不好再推辞,便想出了一个金蝉脱壳的主意来:“这门婚事的媒人是北静王,你呢,是女方的代表,我呢,是男方的代表,都不适合当北静王做媒的差使人。依我看,这差使应当另请一人。”
“这办法好,这办法好!”林良玉赞赏赞同:“请谁好?”
“请曹雪芹。”
“对,他最合适。”
两人略做计议,由贾琏到上房去见贾政,说:“林良玉以为,北静王虽是媒人,但许多礼仪上的细事,总该有人替王爷办,而男女双方的亲人又不宜直接承办,所以来请示老爷,可否请曹雪芹先生出来做些替王爷跑道的差使?”
贾政听了,点头应道:“这很好,很得体。”
贾琏买了两只羊,两坛酒,两条腊猪腿,两匹羽纱,着人牵着、抬着,和林良玉一起去拜访曹雪芹。
良玉和贾琏说明了来意,曹雪芹一口应允,乐从其事,愿效其劳,收下了羊、酒等礼仪。
看了林黛玉写着三个条件的彩笺,曹雪芹心头一震,眉头紧蹙,感到惊异为难。详细问过她在得知两位王爷作媒、主婚消息后的反映,听了林良玉口述那谢恩状的文词,又反复地分析了黛玉的三个条件,频频点头,称赞道:“机智过人,红颜胜过须眉。”
夸过之后,曹雪芹紧缩的心舒展了。只见他皱耸着的眉头放平了,脸上露出一种若无其事的神色,问道:
“二位的意思是叫我把这个彩笺送给存老?”
“是的。”
“这也没有什么,谁送都可以。只不过你们二位是存老的晚辈,不便在前辈面前说话。”
“我们也正是为此而为难呢。”
“也没有什么值得为难的。这一曲鸳鸯谱,就由我来谱写吧。林小姐设巧计拒婚,我们何不将计就计,破了她的巧计呢?此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也。”
“愿闻其详。”
“她深知贾存老的为人,重孝悌,敬礼仪,是把孝悌和礼仪视若身家性命的鸿儒,因此才提出这样三个条件。请想,既结婚却不同房,这不仅有乖于礼仪,也不尽人情;不称翁姑,降亲兄妹为表兄妹,变亲为疏,这两条则不仅失于孝悌,且败坏伦常道德。试问,像存老这样的儒学名人,像贾府这样的诗礼之家,能应允她这样不近情理的条件吗?”
“是啊,这不正是随了林妹妹的心愿吗,又何谓千虑一失呢?”
“黛玉小姐是这样精心设计的,可贾存老若是允了她这三个条件,那她不正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吗。”
“这怎么可能呢?”
“事在人为。二位既然托附于曹某,我明天就去拜会存老。”
曹雪芹来到荣国府,贾政已知其来意,略作寒暄,便话入正题。
曹雪芹道:“承蒙林探花和琏二爷的错爱,邀学生替北静王行走,以合偕贵公子的美事,今日特来拜问。”
“有劳曹先生了。不但犬子要造府拜谢,贾某也要深致谢意。”
“不敢当。功在王爷,雪芹只不过跑腿学舌罢了,何敢言谢。”
一番客套过后,曹雪芹道:“听林探花说,在换帖这件事上出了点小过节?”
“我那外甥女从小叫老太太惯坏了,总爱弄些古怪事。说是要我亲口答应她几件事,是什么事,还没提出来呢。”
“提出来了,共三条,在别人看来全是悖情悖理的事。”
“不用管她,叫她哥哥写个庚帖过来就行了。”贾政想动强使硬,曹雪芹连忙忙制止他这种蛮干:“林探花说他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当哥哥的写庚帖名正言顺。”
“你就体谅林探花的苦衷吧,他毕竟是过继的,而不是一奶同胞嘛。”曹雪芹一口一个林探花,意在用新科探花比贾政的工部员外郎,暗示贾政虽居舅舅辈,但外甥是过继的,压一压贾政强蛮的势头,所以,当贾政听了要体谅过继外甥苦衷的话,冷静了许多。曹雪芹继续说道:
“存周老不但要体谅过继的外甥,而且还要体谅令外甥女,她毕竟与众不同,是死过一回的人,心存一口闷气,要使她顺顺心,消消气。学生刚才说过了,她的三个条件,在别人看来全是悖情悖理的,而在学生看来却是另一回事。所以,存周老看了她的条件,请先别动怒,听听学生的解释。”
“好,听你的。”
曹雪芹这才把黛玉的彩笺递上。贾政看时,手微颤,眉骤蹙,气短出,怒色满面。曹雪芹从旁劝着:“先别动怒,听学生解说。”
贾政道:“这还像话吗!”忍吞下一口气,说道:“曹先生,你说,这能不叫人生气吗!”
“人家已经答应了这门亲事,老先生还生什么气呢?”
“这叫答应了?”
“是的,听学生破解她是怎么答应的。”
“这第一条叫做‘莫须有’,所谓结婚不同房,自古未有,这岂不是莫须有,分明是莫须有的事,我们,尤其是存老你,又何必信其有呢?一夜不同房,可能,三夜五夜不同房,也可能,三月五月、一年二年,可能吗?
“第二条叫做‘不忘舅’,令外甥女幼年丧父母,由舅家抚养成人,这称舅不称翁姑,无非是不忘恩情的意思,怎么可以责骂这不忘恩情之人呢!再说,称翁也是舅,不称翁也是舅,这事实,这亲情,不是因称乎可以改变的。
“第三条叫做‘换门庭’,贾宝玉称林良玉为表兄,黛玉主动提出称表兄,这岂不是明明白白暗示了自己已经是宝玉的妻室了吗,难道还能让大姑娘把羞于出口的话直说出来吗?
“这三条,比庚帖更重要,因为她知道,荣国府的人都知道她的生辰八字。所以,学生先有先请存周老看了这三条勿怒的话。”
贾政细品曹雪芹对林黛玉三项条件的解释,觉得也有道理,怒气渐渐消散了。微笑道:“曹先生替她的一番巧辩,令人怒不得也喜不得。”
“是不是学生替她巧辩,只看是不是有理。”
“如果说有一定道理,她又何必如此。激我了一怒,岂非适得其反?”
“这正是令外甥女聪慧过人之处。一者,她断定存周老痛惜她和宝玉的一番深情;二者,她深知荣国府里的门客不能不出来破解她的哑谜;三者,这也是她的特殊的闭门礼。”
“这怎么能算是闭门礼呢?”
“依咱满人的婚俗,当男方的花轿到来时,女方要紧闭大门,直待男方一请再请,说好话,送喜包,这才开门迎亲。令外甥女见了贾府的聘书、庚帖,就用这个寓意很深的三个条件,把大门关上了,难道老先生不一请再请,请求开门,反倒把花轿空抬回来不成。”
贾政笑了:“你这是要我去说好话、送喜包吗?”
“是的,回她个‘照允’二字吧。”
“我怎么可以在外甥女的彩笺上署上贾政二字。”
“署名倒也不必,在‘照允’二字下用一个‘荣禧堂’的印章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