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中错,将错就错(1)








  贾府选定的吉日良辰是“甲辰日酉正”。
  壬寅日午时,林黛玉到燕来堂拜祭了祖宗和父母遗像,和兄嫂作别,乘彩车往“下处”——按习俗,三日婚的第一天,女方要把新娘的嫁妆送到男方家里。送嫁妆,又叫过箱柜,由女方的亲属送到新房里,安放好,锁好,第二天,新娘过门坐床时,开箱,所以送新娘出嫁的娘家人,男人叫“送亲的”,女人叫“去开箱”。送嫁妆的前一天,新娘要离开自家,住到儿女旺的亲友家里等候迎娶,这叫做“打下处”。由魏嫂子作主,吩咐钱庄赵掌柜的,把钱庄待客的花园小楼收拾出来给姑娘打下处,宽敞,清静,方便。在这里,黛玉身边全是由魏嫂子指挥着的清一色的林府自家人。紫鹃和晴雯虽然也跟来了,但各自分住,像待小姐一样侍奉起来了,都见不到林黛玉。
  紫鹃和晴雯,是当丫头出身,侍候人习惯了,冷丁儿被别人像姑娘一般侍候起来,很不习惯,很不自在,也很纳闷;“这是怎么了?”
  林黛玉住在一座二层小楼上,晴雯住在楼下,紫鹃住在东耳房。待着没事,晴雯要上楼去看看黛玉,被小丫头挡住了:“见林姑娘,先要写出生辰八字,交先生批了是不是犯克,若是不冲犯林姑娘,还得由魏嫂子亲自领上去呢。”紫鹃来看黛玉,吃的也是这碗闭门羹;她去看晴雯,却没人阻拦。
  晴雯和紫鹃面对面说着,猜着:“为什么见不到林姑娘?”猜东猜西,只落到黛玉的那句话上:“晴雯和宝玉好,就给他们合房圆全了。”这本是晴雯心里乐开了花的事,但她却口是心非地否认着。紫鹃争辩道:“这不是明摆着吗,眼见着你就是宝二爷房里的姨娘了,魏嫂子自然是要高看一眼的。我呢,承蒙姑娘恩德,放回家去见老娘,虽说脱了这身奴才皮,毕竟还是下贱人。若不为什么你住上房,只比林姑娘差一等,我却住耳房。两般人,自然是两样待遇。”晴雯觉得紫鹃的话在理,但她不肯在紫鹃面前露出喜悦的真情,就支吾着说道:“谁知这魏嫂子唱的是那出戏,真叫人猜不透。”
  晴雯独自盘算着:“这合房圆全的事,一定是真的了。”不由得脸上热辣辣的,心里甜丝丝的。忽然想起莺儿:“这小蹄子仗着她是薛大姑娘的贴身丫头,咬群磨牙,事事拔尖儿,不好处。”再一想:“还有麝月呢,她和我好,两个人还对付不了她一个!”这时的晴雯,已迷了心窍,仿佛她已经是宝二爷的姨娘了。
  癸卯日全天,新娘打下处的花园别墅安安静静,静得像没住人似的,全力忙着过箱柜的事,连魏嫂子也放下了这头,忙那头去了。
  晚上,魏嫂子派了一辆软呢子轿车,把紫鹃送回家了。临行前,紫鹃要去叩拜黛玉,魏嫂子笑着说:“罢了,等我家姑娘回门那天,我派车把你接来住一天。”
  送走了紫鹃,魏嫂子过来看晴雯。晴雯说想上楼去看看林姑娘。魏嫂子笑着回道:“如今你自己就是即将出嫁的新人,哪有新人看新人的道理。”晴雯明知故问:“怎么回事?”魏嫂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家姑娘说了,你和紫姑娘是她的大功臣,心上人,发誓要好好安置你们俩。方才,我已经把紫姑娘送走了,回家养老娘,遂了她的心愿。给你和宝二爷合房圆全了,一则不枉你为他死过一回,二则我家姑娘过门后,身边也要有个贴心的知己人。”说到这儿。魏嫂子略停了停,抬眼看着晴雯。这晴雯,赶紧表白:“别说当姨娘,到什么时候我都是林姑娘的丫头,侍候她一辈子,永远不会变心的。”
  魏嫂子拉起晴雯的手,亲切地说道:“还有你做梦也想不到的好事呢。”
  “什么事?”
  “明天就给你们圆房?”
  “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是我家姑娘一手安排的。”
  “不等林姑娘过了门就圆房?”
  “不能等。今天过箱柜时,姑娘吩咐我去见贾府王夫人,说她有约在先,和宝二爷结婚不同房,这是不能更改的。可是,宝二爷盼新婚的心情是那么急迫,在这大喜过望的日子,他在洞房花烛之夜见不到心上的人,大喜之日,大失所望,一则伤了宝二爷的心,二则怕他犯了病。所以我家姑娘提议,明天你俩同时嫁过去。你进洞房服侍宝二爷,我家姑娘另住别处。”
  晴雯惊呆了:“这行吗?”
  “怎么不行。起初,琏二爷回了我家姑娘的这个话,政老爷也说不行。王夫人说:‘林姑娘这时候还能想着宝玉,可见她还是没有绝情的。’劝政老爷接纳我家姑娘的提议。琏二爷也说:‘这办法好,张灯结彩办喜事,洞房深处无新人,宝兄弟怎么受得住这样的打击。’政老爷也怕儿子犯了病,就同意了。”
  一心想着名正言顺当姨娘的晴雯,听了这番话,像喝下美酒似的沉醉了,说什么有关她合房的话都愿意听,何况黛玉和贾琏说的合房圆全的话,她也亲耳偷听了,更何况魏嫂子又说得合情合理,不能不信,积淀在她胸中的对黛玉的感激之情,脱口而出:“我就是做牛做马,也难以报答林姑娘的恩情。”
  魏嫂子笑道:“还有呢。”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巧别致的檀木小盒:“认识这个吗?”
  “认得,是林姑娘装龙涎香的盒子。”
  “我家姑娘送给你了。她说,宝二爷闻到这香味,看到这盒子,一定会像待她一样痛爱你呢。”
  晴雯感激不尽。魏嫂子又说了些明天上轿下轿拜天地的一些细节,嘱咐了一番,离去了。
  甲辰日,迎娶的正日。上午,亮轿——男方在装饰一新的喜轿和喜车里,压上吉祥物,抬着喜轿,走街串巷,以显示喜庆。女方在“打下处”的门前,停放着喜轿和喜车,等候着吉时。
  午时正刻,男女两家的喜轿、喜车同时从各自的家中起轿了。男方,贾宝玉骑着高头大马,身披红斗篷,胸前十字披红,结着一束大红花,喜气洋洋地走在最前边,由男宾相陪伴着,率领着迎亲男女,吹吹打打,一路鼓乐迎来。女方,魏嫂子先用小轿把新人从小楼里抬出来,从楼门口到喜轿前,十二对二十四个小童,手持红毡遮轿,严严实实地裹住新人,准时起轿送亲。
  两家事先议定,申时正刻在双方居中的路上、福寿巷口插轿车——迎亲的队伍和送亲的队伍相遇了,迎亲的空轿和新娘所乘的彩轿,两车的外辕轻轻地靠住,对接上,新娘身穿大红裤大红袄,头蒙着大红盖头,由送亲的伴娘扶着,从车辕上爬进迎亲轿内。插轿时,仍旧是十二对二十四个小童,持红毯遮轿,只是红毯用竹竿挑高了,高高地遮着花轿,贾宝玉骑在马上,踏蹬跷脚也看不见新人的身影。不多时,迎亲的女宾相已坐在轿门外,送亲的伴娘亦回到原轿,压着轿,随着迎亲的队伍,绕道向男方的新房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