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做事,难免有时候给人雪中送炭,有时候被人拿来锦上添花,但是到底哪个容易些呢?有前辈说,雪中送炭好容易的啦,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现在丰衣足食,一帆风顺的人,绝对有心情有能力作雪中送炭之举,以便衬托出自己的幸福和修养,只怕有这样的机会,更是人人抢着去做呢。现在报纸上说的那些明星动辄拿着七位数的酬劳,拔根寒毛捐个几千几万的出来作慈善,如此的雪中送炭,不是很容易么?
可是锦上添花就不容易啦,别人是锦你是花,竞争这么激烈的社会里,人比人能比死人,心甘情愿承认自己不如他人,更要为他人的成就鼓掌作点缀,这可是需要何等的胸襟才承受的起啊。
初看这段话,觉得甚有道理。我们受了多年的教育,大多知道落井下石是为人不齿的恶行,所以看别人落难就算不送炭,也会袖手旁观,很少上去踹上一脚。但是要心悦诚服地欣赏他人的成就,压抑住鼻孔里喷薄欲出的那股冷笑,却需要登峰造极的修养境界。后来我发现有一个人竟然将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的两项技巧都炼至炉火纯青的地步,这个人,当然就是我的偶像王熙凤了。
王熙凤锦上添花的本事实在用不着我多说,只要有她跟老太太同时出场的情节,总能找到可以拍马屁的机会。夸林黛玉通身的气派好,不象外孙女倒象亲孙女,打牌故意放牌给老太太,输了钱又假装心痛之类的倒也罢了,都是寻常的桥段,电视电影里都用烂了的。我倒是记得吃螃蟹那回,老太太跟薛姨妈说:“我先小时,家里也有这么一个亭子,叫做什么‘枕霞阁’。我那时也只象他们这么大年纪,同姊妹们天天顽去。那日谁知我失了脚掉下去,几乎没淹死,好容易救了上来,到底被那木钉把头碰破了。如今这鬓角上那指头顶大一块窝儿就是那残破了。众人都怕经了水,又怕冒了风,都说活不得了,谁知竟好了。”风姐不等人说,先笑道:“那时要活不得,如今这大福可叫谁享呢!可知老祖宗从小儿的福寿就不小,神差鬼使碰出那个窝儿来,好盛福寿的。寿星老儿头上原是一个窝儿,因为万福万寿盛满了,所以倒凸高出些来了。”脑袋上摔个坑,她都能想出一篇话讲,也真是服了她了。
不过她拍老太太的马屁,万变不离其宗,来回来去都是说老太太英明神武,任她凤姐如何灵巧机变,总胜不过老太太去。就连老太太调教出来的丫头,也都跟水葱似的,而她,不过是烧糊了的卷子罢了。反正这些话全都长在她嘴边,随摘随用,按需供给,永不落空。
但是真正让我对凤姐萌生好感的,却是那次王善保家的逮着机会,猛踩晴雯,说太太不知道,一个宝玉屋里的晴雯,那丫头仗着他生的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生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的象个西施的样子,在人跟前能说惯道,掐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他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妖妖,大不成个体统。王夫人听了这话,猛然触动往事,便问凤姐道:“上次我们跟了老太太进园逛去,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象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骂小丫头。我的心里很看不上那狂样子,因同老太太走,我不曾说得。后来要问是谁,又偏忘了。今日对了坎儿,这丫头想必就是他了。”凤姐道:“若论这些丫头们,共总比起来,都没晴雯生得好。论举止言语,他原有些轻薄。方才太太说的倒很象他,我也忘了那日的事,不敢乱说。”凤姐平日跟晴雯并不熟络,我印象里就没见过她们说上过一句话,此刻王夫人震怒之下并不落井下石,只轻描淡写回了两句,便该给她加一点分了。
另一件,一般人只记得邢岫烟要省下月钱给父母,当了棉衣让宝钗赎回来之事。却经常忘了,书中提到一句说,从此后若邢岫烟家去住的日期不算,若在大观园住到一个月上,凤姐儿亦照迎春的分例送一分与岫烟。凤姐儿冷眼看岫烟心性为人,竟不象邢夫人及他的父母一样,却是温厚可疼的人。因此凤姐儿又怜他家贫命苦,比别的姊妹多疼他些。若没有凤姐送给她的一份月钱,还更不知道岫烟的日子怎么过,这份人情,倒也当的上是雪中送炭了。突然又觉得,就算有钱,还当真不是人人都有这份心的,邢夫人,王夫人,怎么就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人,都算不上传统意义上的好人,而是专会作怪搞事的妖人,但是我要说,妖人只要有了一点雪中送炭的心,她也就不是妖了。
我也多么渴望有这样一位上司,对上锦上添花,对下雪中送炭,这样的职场人生,堪称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