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了流血的煎熬,武人已经挟持着汉室遗孤和洛阳旧臣远去了,消失在角逐势利中诞生的新士人——关东牧守的视野中。新士人如何来面对这残酷的现实?是鼓足余勇进入洛阳,在瓦砾中,在断垣间,去寻觅昔日的情怀?还是卷起义旗,止息战鼓,隔绝东西,各为诸侯?
这一切已经不必再去做出抉择,在连遭变难之后,新士人的旧日理想早已灰飞烟灭,既而转入对新的生存空间的营造,不想在那里,生的意义竟也是那般的苦涩。在冀州刺史韩馥那里,就可见一斑了。
韩馥是从东汉文化重镇颍川走出的士人,是董卓进京后,周毖、伍琼行政中试图扭转政治颓势,清除董卓残暴力量而外派出任州郡长官的五名京官之一。但一旦踏上冀州的土地,韩馥的心情就同以往大不相同了。
汉末的冀州是兵精粮足,士民殷盛,以如此之势来面对中原凋敝,优越的感受油然而生。在洛阳朝廷中,韩馥可以做他的清流,写一些官样的文章,抒发一下自己对时政的失望之情,表达一下自己除残去秽的强烈愿望,在士林中博得一个直言的美名。但是在冀州,韩馥集一州的军政大权于一身,不再会有先前的作为了,逼人的社会现实,已经跃出笔端,成为他日常要加以应对的地方行政。他必须倾其才智,为自己以及与己相关的群体利益尽心谋划,稍有不慎,冀州刺史就会成为阶下囚,现实的残酷,正一步步侵蚀着韩馥的身心。他不能也不敢再去实践一个纯真士人的社会理想,去做一个果敢的勇士,奔赴国难,即使是以冀州的强大实力为后盾,但要与董卓那支横暴的凉州军相抗衡,韩馥便有很多很多的顾虑,道义的光环慢慢地褪去了它的色泽,受制于理想与现实的双重压迫,韩馥又怎敢轻言去就?他的行为正在模写其心理的转化。在袁绍首倡义兵讨伐董卓时,表现得越发明显。
袁绍自与董卓反目之后,便来到了冀州,而此时朝中名士们正在为他斡旋,使他免遭董卓的毒手。在周毖、伍琼、何颙等人的游说下,加之袁氏在朝中地位显赫,董卓也“大度”地许给了袁绍一个渤海郡太守的官职,还封他做了邟乡侯。而汉末地方行政职权的划分,已经与前大不相同了,一州刺史不再是只执行监察权,而是统摄一州军政,这就使得袁绍成为了韩馥的下属。但韩袁之间还有一层关系,袁氏四世五公,其门生故吏遍布天下,韩馥就是袁氏众多门生之一,作为东汉的一则惯例,门生一旦发达,总会对自己宗师的后代眷顾有加,韩馥对于袁绍大概也不会端什么长官的架子吧?
但,袁绍又怎会把一个“小小”的渤海郡太守放在眼中,袁绍逃离洛阳的目的,就是要避开董卓的锋芒,纠集武装,反攻洛阳,有没有官衣,并不重要。之所以他要接受董卓的这份“恩赐”,无非想行事方便些,以汉官的名义讨伐汉朝叛逆,倒也是合乎情理。
袁绍的激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而韩馥在抉择之际所表现出的无限犹疑,就使得袁韩之间摩擦在不断地加剧。
先是,韩馥改变了初衷。我们知道,韩馥离京就任冀州刺史,是周、伍行政中里应外合讨伐董卓计划中的重要一步,韩馥理应起兵。但是,在听说袁绍到了渤海,要树立义旗,兴兵伐董的时候,韩馥却慌忙派遣手下亲信以州官的名义前往渤海,看住袁绍。只是,这丝毫起不到什么作用,士人以武力来对抗强暴是大势所趋,袁绍树立义旗只是一个时间早晚的问题,几个从事小吏又怎能阻拦得住呢?况且,韩馥如果一味设置障碍,只会将自己扯进泥潭,遭到来自于士人方面的鄙弃,却不会获得董卓的好感,而做一只孤云野鹤,韩馥又没有这个心境。
袁绍起兵在即,冀州眼看就会因此被卷入一场无望的战争当中,韩馥刚刚得到的殷实资本可能会化为乌有,这可如何是好?
恰恰就在这时,一纸三公移书使得韩馥脱离了烦恼。而这纸文书实际上是由东郡太守桥瑁假借三公名义发往州郡的,前已经述说。这本就是州郡起兵的讯号,但在韩馥眼中却成了帮助他摆脱无形利害纠葛的依靠。有了它,可以听任袁绍起兵,去回复士人的激越行为;拿着这纸文书,又可以避免事后可能出现的董卓对他的责难。但这并不等于韩馥从此可以出离于汉末政局之外,由袁绍起兵所激发的士人奔赴国难的炽烈情感,也在不同程度上感染了韩馥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