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衡在颠簸沉闷的车里挺起身子,掠开厚车帘,眺望着前方一座城墙的轮廓。凛冽的北风掠过华北平原,一部分被大别山挡住,反吹回淮南大地。车里被清冷的空气洗涤了一遍,他清醒了许多。
淮江书院是天下读书人心中的一块圣地。由颜衡和卢植两人创办,得到许多名满天下的儒士如乔玄、何禺、许子将等的大力相助,至今二十余年,三千余弟子皆成为德才兼备的社会栋梁,成名成就于天下者,有百余人之多。十年前,卢植进京为官,成了“清流”的领袖,平叛黄巾军的名将,乔玄则隐居于市,一心著书,只剩下颜衡独自支撑着淮江书院。
颜衡是合肥人,师承于前辈儒家大师马融,三十岁时仿效孔子游学四方。他学识渊博,见解精深,连皇宫里的汉灵帝刘宏都知道了他的才学,招他入朝。然而,他事事皆以孔子为榜样,无意于仕途,只想兴办私学,将仁义礼智信的义理传播给每个人,让天下百姓都能温良恭俭让。灵帝为鼓励读书人,授予颜衡三品秘书监之职,食皇家奉禄,不派实务,仍然一心办学,以表彰他兴学教民之功。
“子翼,快到舒县了,你能找到公谨的家吗?”
牵着马缰的子翼躬了一下身子:“禀承夫子,周家在舒县名声显赫,一问便知。”
子翼姓蒋,名干,九江郡人,也是颜衡的学生。他和周瑜友情深厚,放寒假时,他两次到周瑜家里做客,和周瑜同桌夜读,同床而眠。
“进城之后,先找家客栈住下,明天一早再去周家。”颜衡两鬓的白发在风中颤抖着,眼角的皱纹洗炼而又深长,“君子首当律已,止于繁仪。”
“弟子聆听教诲,记在心间。”
颜衡垂下手,让车帘再次把冷风挡住,被车窗过滤了的阳光像混浊的黄河水淹没了他,他感觉心口不畅,浑身不爽,仿佛某种祸端的前兆向他袭来。
“公谨这孩子不会出事吧。”
颜衡年过半百,心力不济,已经萌生退意,回首一生,他心满意足,想一想百年身后事,他只祈求淮江书院能代代相传,并为此费尽心机。就在半年前,他结束了近四年的筛选,想让周瑜来继承他的衣钵。
“公谨会不会病了?”颜衡的心一路上都是悬着的,“他回家两个月有余,一点音讯都没有,若是病了,其家人也会来告知啊。”
“公谨先天生得弱小,但他这两年发育得极好,且每日闻鸡起舞,从未听说他生过病。”
两年前一个鲜美的清晨,当春雨刚刚扫过淮江书院的碧瓦红墙,周瑜孤身来到淮江书院,就发生了一个奇迹,被方圆百里的读书人传为佳话。
门仆看着比自己矮一头的周瑜,惊奇地问:“谁家的小孩儿,到别处玩去。”
“我要见颜夫子。”
周瑜扬着头,胸膛挺得高高,脸色温和中杂带着令人不敢小觑的威严。
“来这里求学的人,都要有人推荐,你有吗?”
“没有。”
“来这里的少年都是由长辈送来的,你的长辈呢?”
“我是一个人来的。”
“夫子知道你来吗?”
“还不知道。”
那门仆又好气又好笑:“那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周瑜用洪亮清朗的嗓音朗朗答道:“淮江书院创立于公元164年,桓帝延熹七年,至今已历22年,占地81亩,另有146亩的田产供淮江书院开支。至今为止,淮江书院培养了学子三千,显达于天下者近百人,昔日的豫州牧蒋华、庐江郡守纪守、光禄大夫唐仁、太子太保卫元、侍中魏杰、大鸿胪吴致、御史中丞贾宜都是淮江书院的俊杰,共有三十多人成为国之栋梁;现在的太子太傅姜军、光禄动章宪、幽州牧叶龙、庐江郡主簿黄代、荆州书佐文和等二十多人都已经在各地显露锋芒,担当重任;还有许多淮江书院的弟子无意于仕途,游历天下,四处讲学,成为各地德高望重的名士,最显著者乃是江南才子史丰和钱英,就连汉灵帝都亲笔为书院提字———君子之德风,还有当朝……”
那门仆越听越惊奇,完全没想到一个少年竟然有如此广博的见识和记忆力。
“你今年多大了?”
“十二岁。”
“我们这里最小的学生也比你大四岁。”
“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乌龟能活几百年,但它只知道慢慢地爬行,狗熊长得魁梧有力,但它吃饱了就知道睡觉。甘罗十二岁就出使赵国,使秦国不费一兵一卒就开疆拓土,官拜上卿。”
那门仆彻底折服了,迫切地想把这个非凡少年领到夫子的面前。
“要见夫子的人太多,夫子既讲学,又要撰书,太忙了,他会见你吗?”
“泰山不让细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师者不轻少者,方能成其就。求学之人年龄越小,越有培养之必要。”周瑜出口成章,信心十足,“颜夫子乃是天下名师,深谙此中道理。你把我的话说给他听,他会见我的。”
那门仆拍了拍周瑜的肩,亲切地说:“小兄弟,你等着,我会替你说好话的。”不一会,他就满面笑容地跑出来:“夫子答应见你了,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夫子不但会见我,还会收下我。”
淮江书院鼎盛时期有二百多学生,最大的三十六岁,最小的十六岁,皆是品德优良、资质极佳。他们或是门第显赫的世家子弟,或是富甲一方的社会新贵,少数寒门之士凭着天赋和苦学,也在这里如鱼得水。他们从踏入书院的那天起,已经是一脚踢开了富贵门和功名窗,毕业之后到处都能受到重用。
学子们初入淮江书院,沐浴在思想知识的圣洁光辉下,如同面对神灵一般虔诚,连呼吸都怕惊扰老师和学长们。只有周瑜例外。他迈进淮江书院的门槛,那自然洒脱的行走姿态顿时吸引了众多异样的目光,再看他那坦然自若的神情,就更惊讶了。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乳臭未干的孩子,他走路的姿态太不谦逊,头不够低,表情不够恭让,这是目无师长。夫子最讨厌这种人,绝不会收他。”
“有才华有什么了不起?淮江书院的人谁没有才华呢?看着吧,夫子和他说不了几句话就会把他赶走。”
“凡是被淮江书院赶出去的人,前程就毁一大半了。”
有几个人故意徘徊在颜衡的居所———“文泽园”门前,想看周瑜被赶出来的狼狈相。
没过多久,周瑜果然就出来了,不过,他的头还是扬着,脚步更轻快,而且腿抬得比进来时还要高了。颜夫子的书僮给他引路,向食堂走去,一看就知是吃早饭去了。
早饭一过,颜衡一脸喜气地向大家宣布:收周瑜为淮江书院的正式学生。
啊!这可不得了了!学子们无不千分惊奇,万分不解,简直是乱成一团,奔走相告又相互质询,都想从别人的口中得到答案。
淮江书院虽是私学,但比众多的公学更具盛名。自高祖刘邦以来,就有了公学———官办学校。自文帝以来,又细分为太学(国子学)、府学、州学、县学和乡学等五个级别,分布全国。私学只是公学的一个补充,不能和公学相提并论。颜衡能把淮江书院经营得如此兴盛,连贵族子弟都以入读淮江书院为荣,这实在是一个异数,在颜衡心中,传道、授业、解惑是最神圣、最崇高的事业,任何人都不能亵渎,对学生各方面的要求严格得出奇。
他的好友乔玄,才学广博,刚断明识,廉洁奉公,曾任太尉,乃是一代名臣,对淮江书院支持多多,本人也常来淮江书院讲过学。十四年前,乔公受颜衡邀请来讲学,并带来一个少年,姓曹名操,字孟德,乃是大司农曹嵩之子,其祖父是东汉王朝极有名的大宦官曹腾,曾迎立汉桓帝,在宫掌权达三十年之久。曹嵩是曹腾收养的儿子。曹操从小聪明过人,遇事机警,少年时放荡不羁,负气仗义。乔玄很喜欢曹操,觉得他将来可以担当国家之重任,就想把他送到淮江书院寄读。
颜衡看曹操虽然聪明机警,却放荡不羁,品格不够诚实,言行不够端正,任乔玄说破了嘴皮,他也不肯收,使乔玄在曹嵩面前丢尽了脸。从那以后的三年,乔玄再也没踏进淮江书院。
年仅十二岁的周瑜凭什么呢?不知谦恭,没有名士推荐,没有家长领着。
答案在哪里?淮江书院的学子们都无心读书了。
为了让学生们安心读书,颜衡就讲了一个发生在三年前的故事。
那天清晨,空气也很鲜美,颜衡去淮江书院南面的竹林里散步,见到一个衣衫不整充满稚气的小男孩向他跑来,快到他面前时,被小石块绊倒了。
颜衡把他扶起来,听他用清脆稚嫩的声音说:“您就是颜夫子吧?”
“你怎么知道我啊!”颜衡笑着很亲切。他只有在学生面前才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
“我姓周名瑜,字公谨,庐江郡舒县人,听说颜夫子学识渊博,授业严谨,特来拜师。”
颜衡从未听过这么小的孩子说这么文雅工整的语言。
“你多大了。”
“回夫子的话,我九岁了。”
“这么小,你家的长辈呢?”
“我是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的,”
颜衡惊呆了。从舒县到合肥有百余里的路程,一个九岁的孩子是如何走完的,太难想像了。
“我在淮江书院门外等了五天,门仆都不让我进去,说夫子绝不会见我的。后来听说夫子有时会到这里散步,就来这里等了。”
颜衡紧紧地把周瑜抱起来,从未如此感动过,心痛地说:“孩子,这五天你是怎么过来的,万一再等不到我,你可怎么办呢?”
“夫子,早在半年前,我就独自一人来找你,但在中途迷了路,被几个好心人送回了家。这次我花钱买通了一个客商,是他把我带来的。我住在他的一个朋友家里。”
这孩子才九岁,求学求知之心如此坚决,不达目的绝不肯罢休,看他前额饱满,眼睛雪亮,双眉很长,鼻子高挺,典型的大智大慧、意志坚强之人。只是他太小了,淮江书院毕竟是学风极严谨的学堂,不是幼稚园,权势不能渗杂进来,人情也不能。
颜衡把小周瑜领到淮江书院,洗漱一新,就想着派人把他送回家。周瑜住进淮江书院的第二天,周家的大管家周生带着两个家丁就找来了。
从他口中,颜衡了解了周瑜的身世:周家是庐江郡的世家大族,其父周异曾任洛阳县令,如今是庐江郡守陆康的军师。周瑜的堂祖父周景、景的儿子周忠都做过太尉,显赫一时。周瑜的伯父周尚任丹阳校尉,手握重兵,是丹阳郡的实权人物。
周瑜见到周生,执意不肯回去,颜衡只好摆出师长的威严,用不容商量的语气说:
“三年之后,我才能收你,想成为淮江书院的弟子,首先要听师长的话。”
周瑜不吱声了,抬着头,泪水长流。。
“好,夫子,我三年之后再来,你一定不能再赶我走了。”
“这三年,你还要用心读书才行,否则就是再等十年,也进不了淮江书院。”
周瑜使劲儿地点了点头,哭着走了。
随着光阴飞逝,颜衡于忙碌中渐渐地淡忘了这件事。他承诺的三年之期,只是随口说的。人的热血来之不易,相比之下,韧劲和耐性还要难上十倍。一个九岁的小孩子的热血一过,就会把这个承诺淡忘的。
想不到三年之后的同一天,十二岁的周瑜又来了,并用自己的行动证明,在过去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他一刻也未忘记颜衡的教诲。颜衡送给他的儒家经典,他能倒背如流。
舒县有人家数万余户,是庐江郡最富庶的小城,战乱中偏安一隅。四年前,黄巾军将领张曼成杀到舒县时,辅国大将军朱隽和骑都尉曹操的大军也到了,张曼成知难而退,去而未返。
周家的宅院座落在城中心地区,分南北两大院落,南院和县衙只隔一条街。附近都是一座座深宅大院,业主非富即贵,三条最繁华的商业大街夹在它们中间。
周家大院最引人注目的是红色的围墙,显示着高贵和辉煌,那沉厚结实的大门也是暗红色的,透露着威严和庄重。两座大院里面共有百余间房屋,歌榭舞台,短亭长廓,点缀其间,富丽豪华中不失优静。
周异听说颜衡来访,十分意外。自从周瑜被颜衡收为弟子,周异每年都要去两次淮江书院,送一些不昂贵的特产或是精美的手工艺品,代周瑜答谢师恩。
周异天庭饱满,面部轮廓十分柔和,皮肉细腻,一看就知是个心地善良,修养极好的人,但他两边的嘴角微微下沉,双眉之间距离较短,又透露出威严和固执的一面。半年前,他身体多病,陆康不忍心再让他劳碌,把他送回舒县静养。
“我是来看公谨。”
周异怔了一下,似乎没有听明白:“您是来找公谨的?”
“公谨回家已经两个多月了,一点消息也没有,我很担心。”
周异惊呆了,脸上的表情骤然凝固:“颜夫子,你是说,公谨离开淮江书院两个月了?”
“这两个月,公谨没有回家来?”
“没有啊,我们连他的影子都没见到。”
这回轮到颜衡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二人面面相觑,心被巨大的震惊紧紧抓住了,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
周瑜到哪里去了呢?
他在干什么?为何不回淮江书院,也不回家?
周瑜在书院里年纪最小,同窗们开始都用怀疑和不屑的眼光看他,但很快就刮目相看了。午饭时,周瑜只吃一点点,有人问其原因,答案是为了抵抗午间的困倦。人只有处于半饥饿状态,大脑才最活跃。同窗们觉得深有道理,就纷纷仿效。
不到一个月,同窗们无不承认周瑜聪慧过人,真可说是能举一反三,闻一知十,触类旁通,思想之深刻,联想之丰富,一点也不像少年。只是有点清高和自负,以江山之才自许,古之圣贤,今之名士,无几人能在他眼里。
淮江书院的藏书十分丰富,来拜访的人都要参观书阁,如果颜衡不在或是太忙,大都是由周瑜陪同,进行介绍和讲解。他对书阁里的书最熟悉,往往一听书名,就能信手拣来。很多夜晚,周瑜就在书阁过夜,以书为枕。
对学业如此执著和勤奋的周瑜,怎么会无缘故地旷学两个月呢?
周瑜的母亲纪氏出来拜见颜夫子,听说儿子失踪了,急得直落泪:“这孩子经常会干出谁也想不到的事情,总叫我担心。”
“公谨一定是有难言的苦衷,我们先不要责怪他。”颜衡仍然这样想。
“夫子,小儿在临别之前,可有什么异动?”
颜衡想了片刻,不得要领,就问蒋干:“公谨学习刻苦,他不来问我,我从不管他。子翼,你和公谨最亲近,细细想想?”
“夫子,你还记不记得临淮人鲁肃鲁子敬。”
“是不是那个一年前想进淮江书院求学的鲁子敬?”
蒋干点了点头:“在周瑜离开淮江书院的前一天,听说他和公谨在一家小酒馆里饮酒。”
周异禁不住问:“这个鲁子敬是谁?”
“是临淮郡东城县人,学识不错,人也十分聪明,曾经到淮江书院求学,但他自幼父母双亡,疏于管教,行为放荡不拘,我就没有收他。他和公谨谈得十分投缘,公谨还替他求过我。”
“莫非是公谨误结了歹人?”
颜衡忙劝慰周异:“鲁肃倒也不是歹人。我没收他,但不禁止他出入书院,更没有不许公谨和他交往。鲁肃家境富庶,喜欢四处游荡,路过合肥找公谨叙旧情,这也很平常。”
周异想了好久,也想不出周瑜的藏身之所,只好派人去临淮郡东城县的鲁肃家找。鲁肃家是该地的大户,不难找到。
周瑜出生于西元一七四年,降生的那一刻是阳光最灿烂的正当午时。
寻常婴儿九月分娩,周瑜却只在母亲的肚子里呆了七个月。降生于人世的刹那间,他连一声啼声都没有,小得像一只猫,而且没有手指甲和脚指甲,连头发和眉毛都没有。
有经验的婆婆一致断言:这孩子活不了。然而,周瑜却顽强地活了下来,身体瘦小却极少生病,就像一根坚韧纤细的小草,柔弱中隐含着极强的生命力,任凭风吹雨打,雪霜欺压,也无法灭绝他。小草挨过了漫长的冬天,等到春风一吹,又长满了大地。
周家是充满书香的官宦大族,家风严正而不失宽容、公平和慈爱,累及三代未出一个纨绔子弟。周瑜的父亲和几个叔伯都是汉王朝的良臣,权重而不失博学,位高而不失正直。他们聚在一起,谈诗文论史哲,纵观天下大事,从不涉及声色犬马。周瑜家清洁的地方不是客厅,不是卧房,而是藏书阁。
周异十分严厉,但很少管教周瑜,一是周瑜先天就很弱小,唯恐夭折,不忍责罚他,二是周瑜自幼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天生过目不忘。
周瑜四岁的时候,周异给两个周家的子侄讲解《论语》之《子路从而后》。周瑜坐在一边,神情十分专注,还真的能听懂几分。这令周异大惊大喜,抱住周瑜把他亲得透不过气来。周夫人闻知此事,特意在院中摆案烧香,感激上苍的恩赐。
从那时起,周异夫妇全心全力地抚育周瑜,希望将来他能光大周家的门庭。
周瑜长到六岁时,就能有板有眼地阅读文章了,还能从父亲所作的《洛阳赋》中挑出几处小毛病。文人墨客来拜访,周异总是把周瑜拉出来,与之对答几句,装作不经意似地炫耀一番。
周瑜几次跟随父亲和叔伯们,到洛阳城里参加大型的私人聚会。会上,官宦大族的子弟们云集在一起,华衣美食,吟诗诵文,争鸣论辩。那时那刻的周瑜最风光,思如潮涌,出口成章,文才飞扬,是少壮派中最闪光的人物,比他年长好几岁的才俊们对他又嫉恨又敬佩。
周瑜恃才而骄宠,对他的任性甚至是胡闹,周异相当宽容,这令他的哥哥周侬等几个周家子侄十分不满。
周异喜欢给周瑜讲故事,几乎全是一代贤臣名将的人物传记,有治水的大禹、伐纣的姜子牙、变法的商鞅、辅佐齐桓公的管仲、伐齐的乐毅、吴国的贤相伍子胥、伟大诗人屈原、秦相范睢,更有开创大汉基业的萧何、张良、韩信,中兴汉室的功臣周勃、周亚夫、卫青、霍去病、班超等人。每次,周瑜都听得很入迷,只听一遍,就记得事事清楚,从不忘记。
周瑜最崇拜霍去病。那十八岁的青春少年,杀入敌阵,以八百骑士杀敌两千余,何等威风;二十二岁的霍去病,连败匈奴千余里,面对汉武帝的厚赏,大呼:匈奴未来,何以为家。二十四岁的霍去病再败匈奴数千里,杀敌无数,出现了有史以来第一次的“漠北无王庭”。
周瑜还对音乐有极高的天赋。在周夫人和几个乐师指点下,周瑜精通钟律,丝竹八音,无所不能,抚琴时指法灵活得如行云流水,琴声优扬流畅时如淙淙溪泉,高亢急促时如万马奔腾。
周家的好友中,就有天下最著名的雅乐大师杜夔,他到周家作客,偶尔听到周瑜的琴声,不由得为之驻足侧耳,欣然在旁指点。周瑜读书很累了,就自弹自咏,既解除了疲倦,又怡性情。
周瑜童年时身体弱小无力,与小伙伴玩耍,发生冲突时从不动手撕打,又不甘心总是吃亏,只能智取。
周瑜七岁时,父亲任洛阳县令,一家人住在洛阳县(今河南省洛阳市东北部)。周瑜的堂叔周景在朝中任太尉,景的儿子周昭经常到周瑜家玩。他比周瑜只大一岁,却比周瑜高半头,兄弟俩刚见面时,搂脖子抱腰,十分亲热,玩一会儿就会争执起来。周昭自恃身高体壮,周瑜从小十分骄宠,相当任性,谁也不肯相让,结果总是撕打起来,周瑜大哭而走,周昭得胜而归。
事不过三,周瑜被打了两次,决心不再和周昭硬拼。周家大院里有一条供人步行和游憩的狭长曲廓,周瑜将一条细绳系在贴着离地面一手掌高的栏杆上,然后去向周昭挑衅,猛地把他推倒就跑。周昭无缘故地被打,当然不肯罢休,在后面紧追。周瑜跳过了那道绳索,周昭却被重重地绊倒,手和膝盖都磕出了血。
周瑜自尊心极强,令家人十分担心。小时候,他和大人们下围棋,输了就哭,还缠着对方非要再来一盘,若是对方不答应,他就哭得更厉害。棋不是哭赢的,想赢棋必须要提高棋艺。于是,周瑜就将棋盘一摆,或是自己和自己下棋,或是研究棋谱,不分昼夜,棋艺增进神速,终于一一击败对手,痛痛快快地复了仇。后来,他觉得围棋太费时费精力,怕误了学业,才狠心戒掉了。
“胜,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享受,失败则令人难以忍受。”周瑜每在棋盘上胜利一场,内心就有这样的感受。人生岂不就像一盘棋。
在入读淮江书院以前,周瑜和许多世家孩童在一起时,身体弱小的他居然建立起了自己的权威,无人欺负他。他还能发施号令。原来,周瑜自知打架是他的弱项,而读史诵诗才是他的强项,于是就扬长避短,每当小伙伴们聚在一起,周瑜就把话题巧妙地转移到读书学习上来,他很快就成了中心人物,赢得了尊崇。他们回到家,把周瑜的文才照葫芦画瓢似地学一遍,就能得到长辈们的赞赏,后来才知道这都是向周瑜学的。于是,“小神童”的美名就在舒县传开了。
“这孩子,年纪这么小就如此能吃苦,长大了一定有出息。”
庐江郡守陆康这样说。
周瑜却说:“读书苦吗?我觉得读书很有趣,思考很有趣啊。陆叔叔,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天下没有什么事情比读书思考更有趣了。”
最后,周瑜还说:“读书思考是一件多么有趣的游戏啊。”
陆康惊呆了,从此逢人就夸周瑜。
周异听了,飘飘然如坐云端,那感觉比他自己做了皇帝还要美。周瑜的才学增进越快,他对周瑜就越宽容,何况周瑜做什么事都有他的道理,父子发生分歧了,争论的结果往往是周异理亏,没有理由罚周瑜。周异输给自己的儿子,觉得十分光荣和欣慰。
周瑜入读淮江书院,成了颜衡最得意的弟子,周家人人全以为荣,脸上都沾了一层红红的喜气,周瑜的一句话往往和父亲同样有权威,俨然以半个一家之主自居。
周侬比周瑜大两岁,品性忠实仁厚,读书刻苦,字秀文美,但和周瑜相比就逊色甚多。他虽然是周家的长子,但事事都听周瑜的。对此,他一点也不嫉妒,甘当配角。
然而,周瑜也有其难教的一面,令周异十分头痛。
有好多次,小周瑜想到后花园的水池边玩水,周夫人觉得天气太冷,怕他感冒,不让他去,他就躺在地上抗议。如果在他身边的不是周夫人,而是侍女,那她们就会被他折腾得死去活来,最后只能乖乖地服从他。
周瑜十岁那年,竟然写了一篇言论时政的文章,抨击朝廷宦官专政,皇帝昏庸,还对几个小伙伴宣讲。周异知道后,吓出一身冷汗,严厉地告诫周瑜。周瑜非但不听,还滔滔不绝地辩解,气得周异用一根竹条打他。
“你错了没有。”
“我没错。”
周夫人在一边急得要哭:“儿啊,快说,错了没有。说声错了,你爹就不打你了。”
“我说的没错。”
竹条打在周瑜的身边,疼在周异的心上,但周瑜死不认错,令周异下不了台,于是又打了他几下。周瑜咬紧牙,就是不肯说错了。
周夫人抱住了周异:“好了,别打了,公谨知道错了,公谨知道错了。”
周异实在不忍心再打周瑜了,只好骗人骗己,就把周瑜的沉默当成了认错。
周瑜要入读淮江书院,周异很支持,但觉得他还太小,要过三年五载才行,但周瑜想干的事,一天也不等。他不辞而别,独自离家,摸索通达合肥的路。结果他迷了路,被好心人送回来时,已经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像个流浪的野孩子。周异气得狠狠地打了他一顿,还罚跪一夜,由于周夫人又哭又闹,罚跪就不了了之了。
想不到周瑜痴心不改,越挫越奋,他暗中买通了往返舒县到合肥的客商,再次远征合肥,终于见到了梦想中的颜衡,虽然未能入读淮江书院,但也成功了一半。
这十四年,周瑜是幸福而又快乐的。无论在何处,都有许多人疼爱他,赞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