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霹雳战车








  相对于长江之北的连绵战火,位于江南的豫章是在平静中迎来了秋天,但在这缓和的表象下,激流的涌动却从未停息过。
  遍地金黄,围绕着上缭、海昏这些丰谷的地方,沉甸甸的稻谷收割马上要开始了,今年我们不用再象去岁那样要担心人手不够了,南渡逃避战乱的流民越来越多,他们提供了丰富的几乎不计报酬的劳动力。
  在这些个南迁的流民中,不乏有知名之士,其中最令我高兴的是有一人的到来,他就是管宁。
  管宁字幼安,乃是北海朱虚人,与华歆一样,是大学者陈仲弓的弟子,管宁之所以会到豫章来,是受了华歆的邀请。
  不过在华歆和管宁之间,却还有着一段“割席断交”佳话,这个故事我是听华歆在一次畅谈时讲过。
  说的是他与管宁一起求学的时候,常常要知行合一,即一边就读一边耕作,有一天,两人在园中锄菜,说来也巧,菜地里头竟有一块前人埋藏的黄金,锄着锄着,黄金就被管宁的锄头翻腾出来了。
  金子谁不喜欢呀!但华歆管宁他们平时读书养性,就是要摒出人性中的贪念,见了意外的财物不能动心,平时也以此相标榜。所以这时管宁见了黄金,就把它当做了砖石土块对待,用锄头一拨就扔到一边。
  华歆在后边锄,过了一刻也见了,明知道这东西不该拿,但心里头不忍,还是拿起来看了看才扔掉。过了几天,两人正在屋里读书,外头的街上有达官贵人经过,乘着华丽的车马,敲锣打鼓的,很热闹。管宁还是和没听见一样,继续认真读他的书。华歆却坐不住了,跑到门口观看,对这达官的威仪艳羡不已。车马过去之后,华歆回到屋里,管宁却拿了一把刀子,将两人同坐的席子从中间割开,说:“你呀,不配再做我的朋友啦!”
  这些事对于华歆来说,是不太光彩的事,但华歆竟一字不瞒的告诉了我,其节操就已令我佩服不已了。而从管宁与华歆之间发生的这件事上,管宁的气节情操比之华歆又高出不少。
  当然所谓的割袍断义,毋宁说是绝交,不如说是劝诫,管宁是希望华歆不要改了初衷,两人的交情却还是真实的,要不然管宁也不会不远千里南来豫章,而在那些志向高雅的士子看来,管宁的人格魅力是不容忽视的。
  但令我沮丧的是,管宁并没有答应我留在天威学府授课的请求,而是率着一帮相随于他的乡人向庐陵迁移去了,并在西城不远处的一处山谷隐居了下来,开荒屯田,教化子民。
  不过有了管宁这个榜样,中原的许多流民都感于管宁的贤名,渡江来到豫章投靠他。
  沧海桑田,时间真的可以改变许多东西,在仓慈的主持下,从海昏到鄱阳,一条纵横数百里的引水灌溉大渠被建成了,其目的除了分流赣江之水泄洪外,更能在枯水季节引水灌溉沿堤千亩良田,使得稻谷的种植面积从原有的海昏沿湖一带,拓展到百里之外,在消弥了水患后,鄱阳湖畔终成鱼米之乡。
  当然,除了这一条主干渠外,上缭、彭泽等地的吏民也广屯田,兴治陂堰、塘岸,以溉稻田,使官民有畜,统计各地典农官上报的数字,整个豫章郡内开凿堤渠足有百条,灌田千余亩,民赖其利,受益良多。
  经过近一年的经营发展,豫章境内终于初显了繁荣之态,我的心里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兴,我知道农,乃立世之本也,只有兴修水利,屯田拓荒,才能以之养民。在经历了乱世的光荣与失败、征戳与血腥后,我知道安宁与饱腹对百姓的可贵,用种植之稻谷养吾之子民,以吾之才智来护佑苍生百姓,我的所作所为都在为这样一个目的而努力。
  窗外桂花沁香扑面,鸿雁来宾,菊有黄华,十月就在匆匆忙忙中来了,又快要过去了。金黄笼上了田野,收割的季节终于到了,由于担心雨季的突然来临和敌兵的纵掠,顾雍、仓慈等主抓典农的官员早已分派到了各县去监管,连分驻在军屯的兵士都参与到了抢收的行列。
  只要能顺利收齐这一熟的稻谷,豫章百姓的温饱就不是问题了,而且据仓慈测算下来,应该会有不少于五十万斛的节余,除去流民南渡就食的消耗,数目也是相当可观的,比起去岁三四十万斛的总量,高出已总有十万斛的数目,况且,这还是在豫南战乱无收的情况下的结果。
  在这一月里,甘宁率部沿皖水、巢湖一带活动,大肆劫掠了这一带的富户,“锦帆盗”之声名复起。
  与此同时,江淮战事频频,讨袁联军在寿春与术军恶战,曹操亲冒矢石,督促各军搬土运石,登城死战,激战中夏侯惇额角被巨石击中,血流不止,惇扯袍扎之,返身复战,时有裨将畏避败退,操掣百辟刀亲斩于城下,由此军威大振,战至黄昏守军不敌,曹军争先上城,斩关落锁,拥入城内,李丰、陈纪等四将皆被生擒,操即令斩于市。
  曹操本欲渡淮击术,耐江淮荒旱,军粮无继,不得已罢兵回师许都,术始逃过一劫,然淮北之地多归曹操,江北各县降孙策者从,其旧部雷薄、陈兰、刘勋等又渐生离心,伺机据地吞并扩张自已的势力,术由此大败不复起。
  在紧张繁忙之中,我也在为二件事而烦心,一是慕沙的病情总不见好,自回到庐陵后,更有数日高烧不退,几水米不进,身体虚弱得不成样子,我看了心就直疼,陆逊照着张机留下的方子诊断说是积劳成疾,需用心调养方能见好;二是驻守彭泽的徐盛部抓到了往北岸传送情报的奸细,这个人不是别人,却是刘晔府中的宾客,名字叫刘福。
  若不是刘福,换作旁人,这也算不上什么烦心的事,但这刘福却是从杨州一直追随着刘晔,那次我在上缭初遇刘晔,刘福也在其中,在刘福身上,徐盛搜到了一封写给皖城刘勋的信件,信上详尽的描述了我诸路军马在长江南岸的布防以及屯田分布的情况,如果这封信到了刘勋手里的话,后果不堪设想,一旦刘勋倾力来攻,我军多分散在各处,聚集不易,几乎是防不可防。
  自与刘晔相识,我以子扬兄称,刘晔回我以少冲,两人每谈及心迹,总是相见恨晚,畅谈甚欢,待到二攻笮融、彭泽火计、番阳破敌、西进荆南,这其中每一步都浸透着我与刘晔的心血,我以为这一生我与刘晔都会这么相伴度过了。
  这一次刘福之事,在我的心里,我明白这决不会是刘晔指使的,但在众人看来,刘福是刘晔府上的家人,不管从哪个方面讲,刘晔都脱不了嫌疑。
  这些天,刘晔一直躲在府中,闭门谢客,便是一直交好的徐庶去见,也吃了闭门羹。
  左思右想,我最后还是决定登门去见刘晔一次,不管怎样,我总要把事情弄清楚才行,况且,大敌当前,我也缺不了刘晔在一旁辅佐。
  刘晔的府邸就在城的东头,从我住的军营过去,约摸二条街的距离。
  “子扬兄在不在?”我敲了几下门,大声问道。
  有家人闻声出来,见是我一愕,大概也知道了刘福被抓的消息,随而答道:“主人正在府里,宠帅稍等,我这就去通报!”
  不多时,那家人从里面急匆匆的跑回来,气喘嘘嘘道:“主人在后面厢房等,宠帅请!”
  刘晔听见我来,接也不来接我一下,他不在厅堂等我,偏偏是在后面厢房,看来还在生我的气,而且气还很大,不过,今天我是放下架子来听刘晔诉说的,他有气要出随他好了。
  我一边就这样想着,一边随家丁向后院走去。
  刘晔府上的后院临着城根,院与房间都相当的大,我进得院内,只见地上散落着些新刮下来的木屑,待到厢房门口,家丁便转身回去了,刘晔却并未曾在那里相迎,我略一迟疑,举步入内,却不由大吃了一惊。
  空气中弥漫着木刨花的尘沫和气味,我仔细打量着这间硕大的缺少了屋顶的房子,这里不象是官员的府邸,而更象是一处工匠干活的作棚,实际上这就是一间作棚,因为我还看到好几个工匠打扮的人在房中忙碌。
  刘晔以一种奇怪的姿式倚靠在一台巨大的木结构战车上,见我进来他瞟了我一眼,又继续专注在这台战车上,他的眼神中充满着迷离,那是一种只有在母亲看待自已孩子时才有的情感流露。
  那战车上的弹射杆斜斜的指向天际,给人以一种刺破苍穹的不羈,在房子的中央,呈现在我面前的,的的确确是一台威力巨大的抛石器,从构造上讲,这实际上是一种依靠木板弯曲时产生的张力来抛射石块的大型投射器。简单的说,这是一种靠扭力发射的抛石机,它由三部分构成,即坚固沉重的长方形框架和四个支撑物体重量的车轮,一根直立的弹射杆和顶上装有横梁的两根结实的柱子。
  在木制弹射杆的下端插在一根扭绞得很紧的水平绳索里,绳索绑在长方形框架的两端,正好位于支撑架下面的位置,平时绳索使弹射杆紧紧顶牢支撑架上的横梁。弹射杆的顶部通常做成勺子的形状,有时在弹射杆的顶端装一坚韧牛皮制成的弹袋。
  弹射时,先用绞盘将弹射杆拉至接近水平的位置,再在“勺子”或弹袋里放进石块。当用扳机装置松开绞盘绳索时,弹射杆便以很大的力量恢复到垂直位置,并与横梁撞击,用惯性将弹体以弧形轨道弹向目标。
  无可否认,展现在我面前的,是这个时代最先进的武器,用它可抛掷大块石头,砸坏敌方城墙和兵器;更可以抛掷出越过城墙进入城内的石弹,用来可杀伤守城的敌兵,同时,它还可以抛掷圆木等其它重物,或用绳、棉线等蘸上油料裹在石头上,点燃后发向敌营,烧杀敌人。
  与长沙城下我最初见到的蒯越军中的抛石车不同,那种样式的抛石车必须在敌人阵地前埋设,由于射程不远,攻城时兵卒在敌军的弓箭射程内发射,容易导致伤亡,而刘晔的这一台更精巧细致、弹射杆拉紧时的张力更大,这表明这台车除了射程更远外,发射的速度也更快,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一台抛石车是可以移动的,比之长沙城下的那些笨重移动不便的抛石车更能适应战场形势的瞬息万变。
  与我惊愕的神情相比,刘晔脸上却是淡淡的看不出喜忧来。刘晔道:“宠帅,此车比长沙蒯越军中的抛石车如何?”
  我慑服道:“无论是发射速度,还是射程都强过甚多,更重要的是解决了移动不便的难道,当真是一件攻城的利器。”
  刘晔爱惜的抚着车架,道:“我将这车命名为霹雳车,宠帅以为如何?”
  我大声赞许道:“攻似雷霆霹雳,守若固如金汤,端是好名字!”原来刘晔这些天窝在家中是在研究霹雳车的事,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了。
  刘晔道:“前番在长沙时,见敌军留下的抛石车残骸,晔不觉心喜,这些天潜心研究,幸终有所获!”
  见过刘晔后,我心头一直忐忑不安的一块大石终于算是放下了,接下来的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筹划北伐袁术的大事,这一仗对于我军来说,乃是第一次与北方的强豪接触,到底情况会怎样,我也无法料定。
  但无论结果如何,这北伐之举是必然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