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三年元月春,在孙策、周瑜两路并进的重重压力下,高宠不得已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江北飞地皖城,率军向皖城以西的古城松兹转移,与之同行的,还有扶老携幼、将男带女的近三万皖城百姓。
松兹位于长江中游的北岸,为庐江、江夏、汝南三郡之交界,南濒长江天堑,北倚大别山脉,自春秋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素有“吴楚咽喉”之称谓,其城原是汉松兹侯国的故城,在平帝之前曾是庐江郡所所在地,后因皖城的兴盛而渐废。
这一路浩浩荡荡,从皖城到松兹不过几十里的路程,受累于有众多百姓的追随,高宠军每日行程不过十余里,最终好不容易在第三日将近黄昏之时赶到松兹境内的白崖山。白崖山窄径凌空,飘崖百仞,素有“南国小长城”之美誉,其东峰、西峰、西阳尖、雁恋坡、大印坡五大山峰逶迤起伏,巍峨壮观,宛如长城一般,故此而得名。
这三天里,高宠的眉头始终是紧锁的,没有舒展开过一刻,缓慢的行军速度使得高宠的处境极是危急,虽然撤退之前高宠与徐庶、刘晔也曾周祥过,但比之行动迅速的孙策周瑜水路两路并进,高宠仅有的一点点时间上的优势转眼就快要荡然无存了。
断后的梅乾刚刚送来不利的消息,孙策前锋韩当部已于昨日占领皖城,现正朝着松兹方向尾随而来,而从彭泽方向攻来的周瑜军已然弃舟登岸,其前锋与后面的梅乾部正撕杀的紧。
如果让周瑜抢在前面占领松兹城,高宠一军就会陷入敌人的团团包围之中,那样的话覆亡就只是时间的问题了。所以,必须要有一支精锐之师留下来挡住敌人,在这方面,梅乾那区区百余人的小队是担不起这样的重任的。
高宠策马逆行掠过缓行的队伍,在他的身后,是一支三百人的亲兵队伍。
为督促队伍加快行进速度和维护秩序,高宠仅有的千余兵士早已融入到长长的逃亡队伍中,而现在,这一支人数不多的部队是高宠仓促之间能够集结起来的全部力量。这三百的亲随死士加之地势险要、一夫挡关的白崖山现在是高宠唯一的依靠。
高宠凝神打量,隐隐间远处已有撕杀声传来,那定是梅乾在拼死断后。
高宠转头瞪了一眼,道:“雷绪,你领着队伍在此处扼守,待我去接应梅乾回来!”
“宠帅——!”雷绪方要劝解高宠不可以身犯险,话才出口却被高宠这一眼扼断,此时的高宠两眼通红,布满了血丝,浑身上下更透着一种慑人心魄的气息。
当危险真的来临的时候,高宠收敛起从容镇静一方诸侯的儒雅表象,恢复了他原先的逆境求生、不俱强敌的战将本性。
**********杀声渐近,在道路两旁却不时还有三三两两行动不便落后的百姓,其中大多是些妇孺和老人,如果不能尽快赶到白崖山,等待这些百姓的除了死亡,不会再有其它。
高宠的心一阵绞痛,矢志要造福民众,给他们带来平安生活的自已现在给予的,恰恰是一次又一次战火的浩劫,如果不是在豫章开创的安定详和的局面,以及对于那一方土地的眷恋,高宠现在几乎快要放弃了。
其实在这些愿意追随的百姓中,绝大多数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贫苦民众或是从战乱四起的北地逃难而来的流民,一直挣扎在死亡边缘的他们因为高宠的到来,获得了赖以活命的一点点食物,他们是最感激高宠恩惠的人。
毫无疑问,贫民出身的高宠所施行的一切举措在袁术、刘勋这些的诸侯处是不可能有的,在这一点上即便是席卷江东甚得民心的孙策也比之不及,这一次随军转移从这些民众的内心来讲,虽有离开故土还有些舍不得,但追随的决心是坚定的。
除去这一大部分人,还有一部分民众则是被迫的随高宠军迁移的,随着战火的迫近,有越来越多的消息证实,孙策大军为报前番轻信假扮百姓的梅绪之言以致兵败的仇恨,在进攻皖城的这一路之上,所遇之百姓不是遭戳,就是被掳为奴,所经之村庄无不化作焦土一片。
在死亡的巨大威胁下,人们不得不抛弃厮守多年的故土,走上流离的未知路途,在他们中间,有一般的民众,更有家道殷富的旧有官宦之家。
“吁——!”高宠抖动缰绳,身下烈焰喘着粗气,灵巧的闪躲开道旁歇息的三个落单的父女模样的百姓。
“我这一把老骨头实在是走不动了,大乔小乔你们不要管我了,快快逃命去吧!”在这偶遇的一瞬间,高宠听到那年长的老者如是说道。
“父亲何出此言,我姐妹二人幼年离乱,蒙父亲不弃恩养,尚未报得滴点恩情,不想今日又遭兵乱,此天意如此绝我父女之命,我二人又怎能弃父苟生,今日就是死,我们也要与父亲死在一块。”扶着老者的年轻女子答道。
她的声音清脆,有一种痛快淋漓的意味,高宠暗叫了一声“好”,不想这逃难的百姓中,竟有如此深明大义见识的奇女子。
待觅声望去,却见那女子背面对高宠而立,着一身淡黄的罗袖衣衫,万千青丝、纤纤束腰,虽然还没见到那张俏脸,却能从中感到她于柔弱中透出的一丝刚强,于刚强中流露出别样的妩媚。
这绝对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忽然间,高宠心头升起想一睹芳颜的冲动,手中不自觉的松了缰绳,烈焰也象是知道主人的心意一般放慢了前行的脚步。
“爹爹,姐姐说的是啊,我们姐妹永远也不会离开你的,待这一次战乱平息后,我们一定陪着爹爹回来祭扫祖先!”老者身旁搀扶着他的一名的年纪稍轻的少女道。在她那张稚气末脱的脸上,有一对水灵灵的杏眼跳动着青春的火焰,生命的意义在这一刻间展露无限。
“可是,我们父女现在连白崖山都到不了,还谈什么以后——。”老者神色委顿,焦黄的脸上几无一丝血色。
“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这位将军,能否将战马借我一用!”先前说话的女子回过身,对着高宠双膝跪下。
女子缓缓的抬起头,就这一刹那,高宠看到的是一张如带雨海棠般楚楚动人的脸宠,那淡淡的素雅中透着自然的清新之气,如雨后初歇的花朵一般,更在片片花瓣之上有晶莹的雨珠在滚动。
对着眼前这女子,渐已习惯了戎马撕杀你死我活的高宠升起了一种别样的情愫,这样娇弱的女子,是不该滞留在战场之上的。
慕然回首之间,高宠的心已为这一份娇弱所打动。
自从在太湖的舟楫之上初见陆缇后,很久以来高宠都没有过为一个女子而心动了,即便是与慕沙新婚的那一刻,藏在高宠心头的,更多的却是为慕沙的那一份无悔付出而感动。
迄今以来,在高宠认识的三个女子中,陆缇就象那一汪清澈的泉水,让人爱怜的不忍心打扰她的平静,慕沙就如一团炽热燃烧的火,让围绕的一切都能感受到她的热力,而眼前的这女子,给予高宠的,却如一件合身的衣服,穿上它是那么的舒适无比。
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当女子的明眸定定的凝视自已时,高宠强烈的感受到了一种忘我的吸引,仿佛这天、这地、这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似的。只有她,在心头无限的扩大,直到占据整个心灵。
“若将军肯允,小女子——甘为奴婢,终身侍奉左右!”
一时间,高宠为这女子的话所震憾,怔怔的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其实在极是遵师重道的汉代,子女为了救父母舍弃自已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但在高宠的心中,却自有着无法抑制的强烈共鸣。
有着如此孝顺的女儿,这逃难中的老人是幸福的。
子欲养而亲不在,长久以来积压着的那一种无法消释的痛倏然被钩起,高宠心中是何等的悲哀,同为子女,自已的父母在很早的时候就过世了,如今想要瞻养老人天年,却已不可能了,对照眼前的这女子,高宠心头更有着万般的惭愧。
“请将军务必应允——!”女子不大的声音里透着无比的坚定。
“这位将军,小女说话唐突,有冒犯的地方请一定多多包涵!”战事迫在眉睫,马对于将领而言,重要性不亚于自已的性命,老者见高宠久久不语,以为是为女子执着的要求而恼怒,忙急着过来道谦。
高宠长吁了一口气,道:“老丈言重了,皖城百姓遭此劫难,缘因我起,宠只恨力有不逮,无法力斩敌寇,以复城池,以全乡土,今令媛但有所求宠定当应允!”
“你是高——宠?”老者一声惊呼。
在父女三人惊异的目光中,高宠牵过烈焰,轻抚了一下它的头,“姑娘,请扶令尊上马吧,从此处前行一里地,便到了白崖山口,那里就相对安全了。”
说罢,高宠转身奋力跨过一道齐腰的灌木丛,朝着前面的一处土丘跑去,耳伴喊杀声伴着战马的长嘶已能清晰的听到,敌人恐怕已追杀到了土丘的对面,也不知道担负着阻击重任的梅乾是否坚持得住。
松皖道上,暮色已笼上山岗,前方却依旧是尘烟四起,杀声阵阵。
三名斥侯打扮的侦骑正向着白崖山方向正疾奔过来,一骑在前,二骑在后,那前骑上之人看样子已是身被重创,只能趴扶在马鞍之上,任由马儿疾驰。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有六七骑敌方巡骑正策马尾追而来,从脚力上看,后面的追骑乃是膘肥体健的上等好马,比之已然是强弩之末的三骑要快了许多,眼见着用不了多久,这三人就要没于敌阵之中了。
“将军,快走!”掩护的二名斥侯见难以脱身,奋力挥刀背砍在前骑的后股上,那马吃痛不住,一声嘶鸣后扬蹄向前狂奔过去。
“杀!”
二骑举刀对视,回马向着后面的追兵迎了过去。
面对人数上占据着绝对优势的追骑,这二名视死无惧的勇士的最后一击透着无可奈何的悲壮,他们拼尽最后的力量,把战刀扎进冲在最前的一名敌人的身体里,可还未曾拔出,后面跟进的敌人却已扑上来了。
“啊!”在绝望的惨呼声中,失去生命的尸体被无主的战马拖向茫茫的荒野,在那里等待它的,是饥饿觅食的野狗和豺狼。
得益于这同伴用生命换来的一点喘息时间,前面的这一骑稍稍拉开了与追兵的距离,但追杀还在继续。在阵阵“呼哧”声中,追杀的士卒渐渐迫上土丘,而先前狂奔的战马因为负痛的刺激已过,已放慢了奔跑的速度。
“去死吧!”
刀光闪着慑人的寒光,冲在最前的士兵炫耀似的举起了刀,在他的眼里,俯在马上重伤不支的敌人已不过是具死尸而已。
忽然,跨下的战马发出一声悲鸣,象是受了惊吓似的扬起了前蹄,促不及防的骑手顿时被重重的摔到地上,缺少保护的脖颈一下子被坚硬的地面生生扭断,这名急着想立功的士兵未等砍下敌人的脑袋,自已就先到阎王那里报到去了。
一个黑影从地上一跃跳起,正是他一矟刺中了马腹报销了敌人,这才救了梅乾一命,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赶来救援的高宠。
就在这转瞬间,随后的二骑追兵已然杀到,正欲挥刀劈出,高宠早有防备,又一个翻身,闪过敌刃后拧矟横扫,将这二名冲上土丘的敌卒打落马下,剩下的三骑追兵见前面的同伴中伏,片刻间便死于非命,顿时斗志全无,那还顾得斩敌立功,纷纷急急拔转马头逃遁而去。
“宠帅,你怎么来了!”梅乾一声低呼。
“兔崽子再怎么跑,也比不过箭快!”高宠恨恨的嘟囔着。同时以最快的速度取下背负的硬弓,取出箭矢搭上,运足力气拉成个满月形状,蓄满杀气的箭矢流星般越过十余米的距离,并发出惊心动魄的破空锐响。
在如此近的距离射出,高宠几乎用不着瞄准,两支羽箭瞬间飞射而出,“噗”地钻入逃窜敌卒甲胄下面的肉体,中箭的士卒几乎是同时发出一声惨呼,裸露的后心被凌厉的箭气所袭,强劲的力道更是没羽贯入,直直将断气的尸体惯入马下。
这一回是二箭连环齐发,看尔等不变成血刺猬才怪!高宠的唇边掠过一抹冰冷的笑意,残杀平民的敌卒都是该死的。
剩下的最后一名敌兵眼见着同伴毙命,吓得死死抱住马脖子不敢直起身来,高宠看再射力有不逮,这才悻悻然收起硬弓,提起饮血的长矟在尸体上擦了擦,这一场近身格杀对于久无撕杀机会的高宠来说,实在是有些不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