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萧关瑟冷








  萧关瑟瑟萧关冷,从兖州往徐州进攻,萧关是必经之道,反过来讲当然也是一样。
  在彭城一战中取得决定性胜利的曹操熟谙兵法,为防备高顺、张辽的背后袭击,在举兵攻伐下邳之前,特命夏侯惇、夏侯渊、李典、吕虔四人领兵一万驻守萧关。
  建安三年十一月二十七日,萧关外,风沙漫天,凛冽的北风将地上的枯枝、残叶、乃至一切附属于地面的东西都卷到空中,然后再重重的摔落到地上。
  就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一支衣衫单薄的疲惫之师赶到了这里。
  “文远,等一会我领着陷阵营到关前讨战,你率雁北骑迂回到侧冀,等敌军松懈之时一举杀出。”高顺眼眶深陷,布满血丝的一对眼睛死死的盯着城上的一举一动,从合肥到萧关,不下数百里的长途行军,让他的额头更添几道深纹。
  在高顺的身边,顶盔贯甲手持大刀的张辽虽然也很疲惫,但毕竟比高顺要小上十来岁,血气方刚的他双手有着使不完的劲。
  张辽转头看了看高顺,摇了摇头,叹道:“夏侯兄弟再加上李典、吕虔,这一仗非同不可,两军对圆,我若不出现在阵上,敌军必定生疑,迂回之计恐无功矣!况且夏侯渊、夏侯惇皆世之勇将,其精锐又多为骑兵,陷阵营虽战力非凡,但以步敌骑,恐战之不易。”
  高顺许久没有说一句话,张辽说得没错,曹操派遣骁将夏侯渊、夏侯惇、李典、吕虔镇守萧关,足见曹操已对自已的回援有了提防,眼前的这一仗将是硬碰硬的较量,不可能有一丝一毫的取巧。
  高顺的目光一直凝视着黄沙雾阵中的萧关,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艰涩的笑意,他缓缓问道:“文远,你随主公有多少年了?”
  张辽一愣,感叹道:“自主公在并州时我便认识了,算起来足有八年了。”
  “一晃八年了——,昨日斥侯报来消息,成廉阵亡、宋宪重伤,昔日的老弟兄死的死,叛的叛,散的散,唉!”高顺长叹一声,目光中戚容更盛。主公吕布麾下八大将:高顺、张辽、成廉、侯成、郝萌、魏续、宋宪、臧霸。郝萌早因叛变被杀,成廉阵亡,宋宪生死未卜,臧霸远隔在泰山,自已和张辽又被夏侯兄弟挡住,战局这般支离破碎,要是不能攻下萧关,下邳久困必危。
  张辽与高顺一道出生入死,彼此的心境岂能不知,高顺的话一下子触动了张辽心底最脆弱的地方,他大呼道:“吾辈纵横中原,破敌万千,竟何置于斯?”
  高顺闻言,惨笑道:“凡破家亡国,非无忠臣明智者也,但患不见用耳。主公举动,不肯详思,辄喜言误,误不可数,故终有此败。”说罢,高顺脸上一阵悸动,隐藏在铁甲下的魁梧身躯也不禁微微颤抖,这一番话以前他也曾对吕布谏言过,但性情反复的吕布却始终不能以之为诫。
  张辽这时也自黯然无语,身为下属,有些话说与不说要看主公的性格、喜好、胸襟,以及当时的心境,高顺为人清白威仪,且从不饮酒,也不接受贿赂好处,这在吕布军中是独一无二的,甚至于就是吕布本人也做不到,酒与女人,一向是男人,尤其是自诩为英雄的男人钟爱的,吕布自然更不例外。
  而高顺——,高顺虽然是一个好部下,但洁身自好的过了,有时候也会遭到妒忌,这一份妒忌不仅来自于同僚,也有可能来自于主公,更何况正如高顺所谏的那样,吕布并不是个胸襟开阔的人。有这样一份不同和差异在,高顺的话虽然中肯,但吕布多半是听听而已,并不真的当数。
  吕布勇猛,却并不是一个优秀的主公。这个念头在张辽的心中倏然出现,尽管还有一丝犹豫与挣扎,但种子已深埋下了。
  “探听到宣高的消息了吗?”高顺的声音低沉吵哑,自曹操突破泰山之后,臧霸与吴敦、尹礼、孙观率军突袭东郡,被程昱所败。
  张辽精神一振,道:“宣高已回师琅琊,只要我们能拿下萧关,两军就可以连成一片,彻底切断曹军的后路,如此则可解下邳之围。”
  高顺回首,扫视着身后畏畏缩缩的兵士,目光炽热如火。
  “陷阵营的将士,都站到前面来!”高顺大呼道。
  “是!”裨将曹性头一个应道,精壮的身躯挺得高高的,被风吹得僵硬的脸上神情肃穆,在他身后,七百健儿齐刷刷出阵,不带丝毫的拖沓。
  高顺满意的点了点头,手指着萧关城头,大声说道:“那里——,有温暖的绵被、有火热的冓火、有热腾腾的饭菜,你们想不想要!”
  “想——!”七百士卒扯着脖子大喊道。
  “那好,随我来!”高顺的声音不大,但却沉稳有力,简短的一句说罢,被拔马持刀直取萧关城下,在他身后,曹性扛着大旗紧紧相随。
  张辽定定的瞧着高顺渐行渐远的背影,心头忽然间涌起一股苍凉的感觉,转战关东这几年来,高顺与张辽已不知并肩战斗过多少次,也不知有多少次差一点丢了性命,但在过去张辽从没有为高顺这般担心过,唯有今日这一战——。
  “雁北骑,冲!”张辽高高的将大刀举在空中,大声的命令道。
  高顺、张辽的讨敌骂阵没有多久,萧关城门“吱呀呀”的开启,一支铁骑从出闸的洪流一般汹涌而出,旌旗上“夏侯”两个大字衬着黄边的绣花,醒目异常。
  领军两将,一左一右,正是夏侯渊、夏侯惇兄弟二人。
  听到高顺、张辽来犯的消息,憋了一口气的夏侯兄弟早早的点齐人马,准备出关接战。相对来说,一向自持稳重的李典则有所保留:“元让、妙才,高顺、张辽为救吕布,远道而来,必然疲惫,我等只须谨遵主公命令,紧守关隘,敌若想登关,唯强攻一途,典以为即算陷阵营再厉害,也不可能攻破你我这一万精兵镇守的关隘。”
  听罢李典的话,正要拍马出关的夏侯惇哈哈大笑,脸上神情狂妄,他大声道:“曼成说得差矣,要破高顺、张辽,不需费那几日的功夫,今日一战我兄弟二人会打发了他们。”说罢,一摧战马,大笑声中与夏侯渊呼啸而出。
  是役,夏侯渊、夏侯惇自率七千精锐迎战高顺、张辽,李典、吕虔则率余下的三千兵卒守卫关口。
  两军对圆,夏侯惇引一彪军方冲下关门,正与高顺军相遇,夏侯惇素来悍勇,早闻知吕布军中高顺陷阵营的赫赫威名,心中一直不服,此时见是高顺旗号,遂大喜过望。
  “高顺,可当我夏侯元让之敌!”夏侯惇放声大呼,拍马挺枪搦战。
  高顺那厢也瞥见夏侯惇的旗号,知是劲敌,当下不敢怠慢,急令曹性压住阵脚,自己举刀迎敌。
  十余合后,两人斗了个旗鼓相当,不分胜负。
  斗得紧时,夏侯惇神情渐渐严肃,他蓄力举枪架住高顺的刀,道:“高顺,汝这般武艺,屈身委于吕布,真可惜了,莫如随我投了司空大人,到时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高顺大笑道:“夏侯惇,你打错算盘了,我高顺岂是那般无耻之人!”
  说罢,举刀朝夏侯惇凌空劈下,两人这一番纵马相交,激战至四十余合,高顺终究因疲累过度,力有不逮,渐渐的有些抵挡不住。
  “高顺,不过如此耳!”夏侯惇放声大笑道。眼见得高顺败相已呈,夏侯惇更是越战越勇,一杆长枪使得风雨不透,点点枪花如浸血的浪花直奔高顺涌去。
  陷阵营的威力在于阵法,而不在于单兵抗敌,高顺的武艺其实也算得上的有数的大将了,但在夏侯惇面前,却还是要差了一筹,加上多日奔波身体劳累,能支撑四十合已是不易。高顺又勉强的虚晃架了几合,双臂已是酸麻不堪,遂拔转马头朝着本阵欲回,而夏侯惇此时正杀得性起,如何肯让高顺安然返回。
  “将军——!”在后观阵的曹性看得真切,惊呼声中一枝利箭已搭上弓弦。曹性身为陷阵营的裨将,除了忠义武勇、精通阵法之外,还有一手百发百中的箭技。
  “嗖——!”已追得不到一个马身的夏侯惇挺枪直刺高顺背后,却忽然间听得有劲风扑面,随即眼前一黑,一股剧痛从左眼传来,直入脑际,痛彻心肺。
  曹性这一箭,正中夏侯惇左目,剧烈的痛楚差一点让夏侯惇掉下马来。
  夏侯惇急急伸手握紧箭杆,用力一拔,顿时血淋淋的眼珠随着箭矢带出,挂在箭头微微的颤颤。他一手捂住左目,持箭大呼道:“父精母血,岂能浪费!”呼罢,一张嘴将自已的眼珠吞入腹中,然后舍下高顺,拔马挺枪直取施放暗箭的曹性。
  夏侯惇遭此重创,尤如一头嗜血的恶狼,仅剩的独眼露出一抹残酷的笑意,在夏侯惇疾冲的狂暴气势面前,曹性已完全陷入了惊惶失措之中。
  “快退入阵中!”高顺回头,见曹性危险忙大喊道。经过刚才这一战,高顺明白只有退入到陷阵营中,依靠阵法的精妙才能遏止住夏侯惇的气势。
  然而此时,曹性已被夏侯惇的气势所震慑,竟然呆呆的站在原地,坐等着夏侯惇冲过来。
  “汝射我目,我取汝命!”夏侯惇阴阴冷笑着,奋起一枪将曹性搠翻落马下,两边的兵卒见夏侯惇如此凶悍,皆相顾骇然。
  在战场的另一侧,夏侯渊与张辽同样撕杀的难解难分,雁北骑与夏侯铁骑之间的骑兵对决比起这一侧的单挑更加惊心动魄。
  如同两股奔腾的激流相撞,飞溅的尘土已将萧关遮住了本来的面目,尘雾中敌与我根本已无法分清,双方士卒唯一剩下的感觉就是:冲锋,再冲锋,挥刀,再挥刀,一直到再也举不动手中的兵刃。
  战马的悲鸣夹杂着受伤兵士的呼号不住的传来,站在萧关城头观战的李典已看不清战局的进展,在滚滚黄沙中,“夏侯”的旌旗若隐若现。
  “子恪,你率五百兵卒守城,余者随我出战!”李典一边沉声说着,一边快步下城。
  虽然不清楚战况,但李典知道这个时候是最关健的时候,胜负往往就在一瞬间,与没有后援的高顺、张辽相比,夏侯渊、夏侯惇是幸运的,因为他们还有李典。
  崩溃几乎是在同时开始,当李典的二千五百名生力军投入战场时,早已不堪重负的雁北骑全线溃败,张辽虽然死死的缠住了夏侯渊,但却无法阻止李典的进攻,与此同时,陷阵营也因为曹性的战死而士气大落,尽管夏侯惇因为眼伤而退出了战场,但高顺却始终无法取得全局的主动。
  败,一败再败。
  从淮南远途北上的高顺、张辽在萧关遭到重创,一战损失精锐二千余众,待退到下蔡一带时,全军从出发时的七千人一下子锐减至一千余人。
  其中吕布军中最骁勇的陷阵营、雁北骑损失尤为惨重,雁北骑在夏侯渊三日五百、六日一千的旋风追击下,安然脱困者仅三百骑,而以步卒为主的陷阵营则几乎全军覆没,主将高顺也是身负重伤,若非张辽的拼死救援,高顺早已和曹性一样,战死沙场,尸骨无存了。
  经萧关一战,吕布赖以征战的主力几乎丧尽,下邳城真正陷入到了孤立无援、坐以待毙的绝境中,吕布能指望的,除了虚无飘渺、还不知会不会来的高宠援军外,就只剩下储藏在军窖中的烈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