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施计谋枪挑高览 舍生死相救主母








  高览冲出大营,一千兵设立旗门。向先锋抬头一看,山上果然一员白袍小将,身材矮小,自己解开衣兜简直可以塞他进去。便对土山上喝一声:“呔!土山上孤穷小将,擅敢窥探本先行的大营。报上名来!”
  赵子龙正在看营头,忽见营门开处杀出一标人马,一员大将冲到山下。一看,果然是高览。听他在问自己姓名,子龙一生不喜欢留名,只要你认识我的枪,不需要你来认识我的人。便把长枪对高览一抖,道:“从奸将先通名来。”
  “小将听着:大将军乃丞相帐前头队正先锋高览。小将留名。”
  “大将军的名姓,尔到鬼门关去问阎罗天子便了!”
  “唍嘿!”高览想,人这么小,口气倒大!你别在山上耀武扬威,有本事给我下来:“小将你下山领死!”
  赵云如果下山,不一定能胜得高览。子龙是三国中有名的巧将,打仗非常注意策略,看到今天这个地形对自己有利,我在上,你在下,居高临下总是占便宜的,下面的自然吃亏。所以对高览喊道:“贼将登山领死!”
  高览摇摇头:“你下山送死!”他也懂得自己上去定然吃亏。
  曹兵们高声喊道:“呔!白袍小将下山送死哦──”
  赵云理都不理。一个不上去,一个不下来,打不成功。高览再一想,这么屏下去,营里的酒要冷的──他还在动吃酒的脑筋呢!再说,他毕竟是个白袍小将,无名之辈,若是张飞、关羽,那末我是无论如何不能上去的。对付他,我吃点亏有什么关系?饶他一只手都可以胜他。其实,你三只手也胜不了他的。高览考虑停当,对赵云喝道:“小将休走,本先行来也!”策马往山上冲去。
  高览究竟怎生一副模样?《长坂坡》中赵云枪挑五十四员曹将,只开两个相,—个是头队先锋高览,另一个是赵云三冲长坂坡中碰到的北地枪王张绣;其他都略带表过。
  现在,赵云见高览在过来,一看──唷!
  高览大将,威风凛凛。头戴铁盔,倒拖红缨。
  黑脸带紫,两眉插鬓。钢铃大眼,乌珠流星。
  狮子大鼻,端居中心。一张阔口,宛如血盆。
  两只大耳,耳毛数根。短短须髯,累堆不分。
  身披一副乌油甲,护心包金。
  足蹬一双虎头靴,铜头铁跟。
  胯下—匹乌锥马,登山如腾云。
  手提—柄开山斧,鬼怕神也惊。
  ──倒确实是象百万大军正先锋的模样!马直往土山上扫来。
  子龙一看,嗬唷!这家伙在马背上象猛虎般一只,我要胜他倒要动点脑筋。想来想去,只有利用地形。
  这时高览已经冲上土山。他感到地形吃亏,必须先下手为强。斧头够不到赵云身上,就劈他的马,只要把马劈死,他从马上滚下来,就能将他生擒活捉。所以趁着这个冲势,高喊一声:“小将照打!”巨斧拉开四门,用力往马头上一斧。
  子龙见他来势凶猛,知道不能硬拚,连忙把马头圈转,只要你这么圈一圈马,高览已经一半死掉了。前面交代过,马头颈下有一段三尺高的树桩。高览一斧劈空,因用力过猛,斧头收刹不住,正好对准树桩上“喀嚓”一斧,半把斧口劈进树桩──他不是来打仗,存心来劈柴的──识相点的人,马上丢了斧头就逃。一来高览匹夫之辈,脑筋简单;二是向来打惯胜仗,没有逃的观念;三是自传本领高强,无所畏惧。他还想把斧头拔出来,重新再打呢!哪有那么方便!平常都是斧头吃木头,今天木头也要报复了,死咬住斧头不放。
  说时迟,当时快,如果被你斧头拔出来,赵子龙就麻烦了。赵云眼明手快,见他斧头嵌牢在树桩上,心想,真是天助我也!这么好的机会不下手,更持何时!恐伯他斧头要拔出来,赵云先起银枪往他的斧额上“当!”一点,等于加一榔头,斧头“嘎!”再往下沉一沉。紧接着枪头一抬,喊一声:“贼将去吧!”往高览咽喉直刺而来。
  高览这家伙真蛮横,右手抓住斧头,左手往赵云长枪的留情结后面的枪杆上“扎!”—把抓华,用力往上一推,企图一手抓住枪,一手抽出斧头来还一家伙。
  子龙一看,喔唷,这家伙人都吃得下!但是我毕竟两只手,地势上也比你占便宜。
  赵云用足力气把枪往下推,胸膛往枪杆上一磕:“呀──嗬!”
  这时,高览湿手捏了干面粉,推又推不开,放又不能放。一只左手怎么吃得消赵云两只手,而且居高临下!高览的手臂微微发抖,慢慢地在弯过来。老远望过去,好象高览抓住了赵云的枪在自杀。要想右手放掉斧头来帮忙,已经来不及了。手臂弯过九十度,一落千丈,头一偏,三面锋利的枪尖在他喉头从左边勒到右边,喉管、气管、食管统统勒断,鲜血“啡──”直溅,右手在斧柄上松开,身体翻下马来,乌骓马溜缰而逃。
  赵云收转银枪:“哈哈!”一看,枪尖上鲜血淋淋。心想,这么顺利就杀了高览,顿时信心百倍:看来我现在有希望救到主母、小主了。
  那麽要不要把高览的头割下来?《长坂坡》中,赵云不拿一颗死人头。别说你高览的头,枪王张绣的脑袋赵云也不要。
  我先把高览的尸首提前交代掉。等到曹操的大队到,小兵把他的尸首搬到营里,备棺成殓,斧头从树桩上拔下来。表过不提。
  子龙一鼓作气将马一拎扫下土山,赶往高览大营冲去。曹兵抱头鼠窜,赵云远者枪挑,近者钻打。曹兵逃进营,子龙追进营,银枪左右挥动,一路帐塌旗倒,曹兵一片混乱:“不好唻,白袍小将厉害啊!白袍小将杀得来啦!”跌跌冲冲往后营逃去。子龙冲出后营。此时,西北边也有一批曹兵抱着头在逃过来,“白袍小将厉害啊!”从前营逃过去的曹兵对他们讲:“白袍小将在我们后边,你们怎么往这边逃。”那批曹兵讲:“我们后面也有白袍小将。一看,果然。两头都有白袍小将,曹兵只好往左右逃。子龙听见前面曹兵的喊声,心中好笑,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我刚刚枪挑了一个高览,名气还不曾有呢,已经有人来冒牌了,倒要看看是何许样人。
  其实,就是自称赛赵云的刘备干儿子刘封。公子自从失散头队后,在乱军中瞎跑乱撞,竟跑到了曹营的后面去了,幸亏曹操大队还未到,否则性命危险。后营的曹兵听见前营逃过来的弟兄在叫“白袍小将厉害”,他们也没有弄清楚是哪一个白袍小将,反正看见白袍小将就逃。
  子龙看见刘封,顿时怒从心头起。心想,主母、小主我交托给你,你自己拍胸脯的,现在你原封不动还我!赵云勒马横枪,怒喝一声:“公子刘封,与我住马!”
  刘封自己也糊里糊涂,怎么曹兵看见我刘封那样怕?不知道是靠了赵子龙的牌头。现在听见子龙的声音,抬头一看,果然是赵云。连忙扣住马匹,喊道:“啊呀将军,不好了!”
  “且慢!赵云方才将两位主母、一位小主交付于你,如今他们哪里去了?!”
  “啊呀赵将军,自从你去之后,头队即与后面两队一样,被乱军、百姓冲了个干净。二位主母与小主不知生死如何,我也在此找寻。”
  子龙听他讲这么几句话,钢眉竖、虎目瞪,恨不得一枪把他捅了。但赵云毕竟是很有理智的,心想,现在杀了你也无用。因此只是对刘封说了声:“你好──!”这个“好”比不好还要不好,意思就是,我认识你!
  公子也知道自己这个祸闯得不小。便对赵云说,我与你一起去寻找吧。子龙想,算了吧!带了你反而累赘,你又没有本事,非但不能帮我忙,还要我老是来救你。不如让我一个人云找吧。便说:“不劳你费心,你与我走吧。”
  “叫我到哪里去?”
  “速往东南而去。料想翼德将军早己救了主公往东南去了。”
  “是!”
  刘封正要想走,忽听得头顶上面有声音:“公子慢走,带了下官一同前往。”
  两个人倒一惊。心想,曹兵早已逃光,四周只剩下一些未曾冲掉的空营,亮着标灯;我们在营外谈话,怎么头项上会有声音?抬头一看,原来旁边有棵大树,刚才未曾留意。只见树—悉邃悉邃爬下来一个人,纱帽歪,袍服扯,走到赵云马前把手一拱:“将军,下官有礼。”
  子龙一看,原来是刘备的大阿舅糜竺。便问他:你怎么爬往树上?糜大夫回答说:曹兵曹将冲来时,我从马上跌下来。来不及往前逃,见边上有棵大树,我就骨碌碌爬到树上。因为人小在糜家庄时,爬上(足乐)下是习惯的。子龙想,会爬上(足乐)下倒有好处,紧要关头还能保命。
  就在此时,旁边死尸堆里又有声音了:“赵将军、公子爷慢走,带了下官一起前往。”
  刘封回头一看,只见一堆死尸,其中有一个百姓的头已经没有了,但还在那里牵动,而且“骨碌驾”翻了个身,刘封吓了—跳。仔细一看,从这无头尸的后面爬起来一个文官,浑身上下血迹斑斑,到子龙马前把手拱拱:“子龙将军,下官有礼。”
  赵云一看,原来是文官孙乾。便问他:你怎么在死尸堆里?孙大夫说:“哎呀,一言难尽:当时曹兵曹将冲来,我和糜兄都摔下马背,糜兄会爬树,我不会。当时急中生智,就往死尸堆里一滚,扮个死人。哪里知道被一个曹兵看见,马上冲了过来。但他吃不准刚刚滚进去的是哪一个,就在尸首堆里乱翻乱寻。”赵云间:“可曾被他找到?”
  孙乾说:“被他找到了。但他还吃不准我究竟是死了呢还是还活着,抓住了我的脚拖来拖去,吓得我气都不敢透。但是时间一长,我屏不住了,预备死了,就透了口气。这口气透得大,浑身一抖。那曹兵一吓,丢下我就逃。现在我听到你们在讲话,才敢钻了出来。”
  赵云想,你们二位倒不错,一个爬树,一个装死人,倒是一个上天,一个入地,总算都保全了性命。于是就叫刘封负责保护了两位大夫往东南而去。他们在路上又碰到简雍,三位先生一起往长板桥而去。到长板桥,天已亮了。见张飞在桥上横矛立马。公子招呼道:“三叔,刘封有礼了!”
  张飞见侄儿与三个文官一起过来,急忙问道;“侄儿,你竞来了!可曾遇见老赵?”
  “遇见的。”
  “他在那里做些什么?”
  “找寻主母、小主。”
  “啊?”张飞想,如此看来,这位“缠错糜先生”的话确是不可信,幸亏大哥劝阻,否则我找老赵去挤命,算什么名堂?所以自言自语道:“还好!”公子不懂他“还好”什么。
  张飞对刘封说:“侄儿你且过桥,大哥在那边树林之中。”
  “请三叔让路。”
  张飞把马向旁一侧,板桥阔,刘封的马擦肩而过。
  三位大夫走上前来:“三将军,下官等有礼。”
  “哎哟,你们都不曾死啊?”
  三位先生想,莫非只有你一个人有资格活命,别人都该死光?“某等托你三将军的洪福,幸未遇难。”
  其实张飞倒并非触你们霉头,而是贺喜你们。因为这种大败仗中,有本事的都难保性命,何况文儒之流!
  “哈……三位先生请过桥梁!”
  三个文官亦然过桥,到树林中碰头刘备。公子告诉父亲,赵云在寻找主母、小主。皇叔一听,对糜芳说:“是不是你又弄错了?赵云岂会造反!”糜竺感到奇怪,问:“什么子龙将军造反?”刘备说:“你家兄弟讲的,赵云自称‘投主去了。’”糜竺说:“他听错了,子龙说的是‘救主去了’。”这才把事实澄清,真相大白。皇叔警戒糜芳:“你以后讲话要注意点!你听错一个字,险些弄得三弟去和子龙拼命。”这里刘备等人在等侯赵云消息,回头再说子龙。
  赵云在刘封等走后,自己单枪匹马往西北方冲去。跑不多远;忽听旁边传来呼救之声:“赵将军救命!赵将军救命!”子龙将马扣住,回头一看,只见右边过来五百军队:马背上一员曹将,手执三尖两刃刀;马前押着—个将,盔甲卸去,发帚高挑,绳捆索绑。子龙一看,原来是毛仁将军。
  毛仁本来一直同苟章搭档的,这次在乱军中被冲散了。毛仁碰到的曹将叫杨明。杨明本来也有个老搭档叫朱慈,这次这两个人包分了。有人说,刘备手下有一只“猫”(毛),一只“狗”(苟),曹操手下有一只“羊”(杨),一只“猪”(朱)。曹操有时自己也说笑话:“刘备,尔有‘猫狗’,老夫有‘猪羊’。”意思是,同样是“家畜”,我的也比你的大。今天毛碰到杨,打了三十个照面,毛将军一个头眩,武器脱手,跌下马背,被杨捉住。杨明准备等丞相大队到,把毛押至军前,也好得一桩小功劳。毛仁被擒之后,一直在动脑筋:我虽则本领平常,但一向忠于刘皇叔,押到曹操那里,肯定性命危险。所以一路走,一路眼睛在对四面看,寻找救星或逃遁的机会。正巧赵云的马经过,毛仁看得清楚,所以放声剧叫。
  杨明看见赵云,哈哈一笑,“又是一个小将。”毛仁想,小将?你倒去尝尝这小将的味道!你以为是我呀,个子不小,用场不大的!杨明哪里知道赵云的厉害。而且现在正是他得意之时,便大喝一声:“呔!小将你放马!”
  子龙也不与他搭话,先救下毛仁冉说,回答:“贼将放马!”
  杨明举三尖两刃刀直刺赵云面门:“小将看刀!”
  你和毛仁打打正好,跟赵云打差得真是桅杆上吊螃蟹──悬空八只脚。赵云只用一半力气:“且慢!”长枪一掀。杨明已经吃不消了,“哎唷!”“啡!”武器脱手。赵云连手一枪,“去吧!”“嚓!”正中咽喉。杨明身体一晃,滚下马背。赵云纵马向前冲去。
  毛仁剧叫:“赵将军慢走!还没有松绑呢!”心想:虽然杨明死了,你不给我松绑,仍旧要被小兵押去的。
  赵云急于救主母、小主,心不在焉。现在听见毛仁又在叫他,将马扣住,重新回过来,对毛仁讲:“毛将军,赵云要去相救主母、小主,你休得罗苏。”
  “赵将军你要去救主母吗?那请赵将军快快给我松绑,我来领你前去。”
  子龙一听,喜出望外,主母、小主非但没有死,而且有了确切的下落,我不需要大海捞针似地瞎寻了。但是我下马给你松绑不方便,乱军之中人不离马,枪不离手,那就用枪来给你松绑吧──“毛将军,你背转身来。”
  “好。”毛仁身体转过来。
  枪尖是三面锋利的,赵云就用枪头的刃口往他绳索上割上去。毛仁说:“赵将军,你当心啦!──不要把我……”池话未说完,绳索已经被割断,两手松开,毛仁自己把身上断绳索拉掉。此时五百曹兵早已逃得影踪全无。毛仁一看,马和武器倒在边上,只是盔甲没有了。想到杨明的身材和自己差不多,而且赵云一枪戳在他咽喉,甲也没有戳坏,便把死人身上的盔甲剥下来。发帚理一理好,头盔套上去,“哎,大小倒正好。”
  把甲披到身上,“长短也正好。”毛将军动作挺快,腰中抽出宝剑,把“羊”头割下来──“赵将军,这脑袋你拿去吧。”因为是你杀的,应该归你。
  赵云想,高览的脑袋我都不要,这种无名之辈的头要来何用?便说:“赵云不要。”
  “那送给我吧?”
  “拿去。”
  “谢谢你。”把“羊”头往腰问一挂,心想,挂了“羊头”还可卖狗肉呢。──古代打仗,把敌将杀死后,脑袋割下来挂在腰里,挂得越多越有威风,这就叫做“有噱(血)头’。──毛仁武器一执,跳上马背。招呼一声:“赵将军,你随我来。”将马一拎,往前扫去。
  子龙知道他是皇叔的老人马了,绝对不会瞎说,就跟了上去。
  前面不远处有一重小山套。当时曹兵冲来时,逃得快的往长坂桥那边去了,逃得慢的被敌人杀死,中间的一部分就往横里逃避,躲进各条山套。甘夫人也在百姓的救护下往这条山套里逃了进去。但是被一个曹将发现了,就是专门与“羊”搭档的那只“猪”。朱慈晓得刘备的家眷在这山套里,要想进去捉,但在山套口被刘备手下的一员将拦住,就是与“猫”搭挡的“狗”。朱慈手执一柄斧头,对苟章嚷道:“呔!孤穷将让路,大将军要进去拿捉刘备的家眷!”“放你妈的屁!你想抓咱们主母,苟将军不允!”
  “那末你放马!”
  “你看刀!”
  两将在山套口打了起来。本事大家都鳖脚,打了三十个照面,两个人都气喘吁吁。
  毛将军一看,有个敌将与苟兄对峙着,冲上去就是一家伙:“王八旦,照刀!”
  朱慈连忙回身招架。苟将军见毛仁来帮忙,顿时劲头倍增,两人本来是老搭档,就朝朱慈也是一刀。两个打一个,朱慈吃不消了,圈马就逃。毛、苟也不追,扣住马。苟璋见毛仁腰里挂着一个脑袋,便间道:“毛兄,这脑袋是哪一个?”
  毛仁吹牛说:“这王八旦叫杨明,本领好得很,可是被毛将军三个照面杀掉了。”
  苟将军心想,你挂了个“羊”头,回去很有体面,那末我去拿个“猪”头来?便对毛仁讲:“毛兄,费心你过山套守那末一守,我来去拿这颗‘猪’脑袋。”说罢,就追了上去。“呔,王八旦慢走,留下你的‘猪’头!”
  朱慈回头一看,心想,哪有你说的那么轻飘?你一个人,我才不怕你呢!
  正在此时,赵云马到。见前而逃过来一个曹将,苟璋在后面追。便喊一声:“贼将去吧!”一枪刺来。
  朱慈听见声音,枪也已经中了,滚下马背。
  苟璋扣住马,对赵云说:“赵将军,这脑袋送给了我吧!”
  “拿去便了。”
  苟璋拔出剑来,割下了朱慈的头,腰里一挂,回到山套口:“毛兄,你看,‘猪’头不是拿来了吗?”
  刘备吃败仗,毛、苟二将倒蛮神气,每人挂了一个头,在山套口等赵云出来。
  此时天己亮了。山套里的败兵、百姓看见进来一员大将,起初一吓,后来看清是赵子龙,好象看到了救星,“赵将军哎!赵将军哎!”
  赵云慢慢地点马而行,边问百姓:“子民们,可曾看到主母在哪里?”
  百姓答道,就在前面。一面指给赵云看,一面大家向两旁让开。赵云一看,主母在前面席地而坐,地上垫了些败兵的军毯:赵云一时兴奋,没有注意到此地只有一个甘夫人,糜夫人和刘阿斗都不在这里,他以为两位主母和小主总是在一起的。如果真的都在这里的话,那长坂坡就可以到此结束了,而实际上现在才刚刚开头呢,要见到糜夫人,救出小主阿斗,着实要费一番心血呢:
  子龙撂枪下马,提着铠甲到主母面前,双膝跪下:“主母在上,末将赵云保护不周,连累主母受惊。在此有礼了!”
  甘夫人一见赵云,心里非常高兴。倒并非因为自己可以活命了,而是能够打听一下皇叔和糜夫人、刘阿斗的消息了。夫人坐在地上身子一侧:“将军少礼,请起。”
  “是。”赵云站起身来,站在主母旁边,手搭剑柄。
  甘夫人急于打听消息,问道:“赵将军,可知皇叔怎样?”
  子龙想,我就是为了去救皇叔,所以失散了你们,结果主公没有看见,但也没有听到他死的消息,估计无妨。说道:“主母听了,末将事到如今未曾听得主公的消息;料想有翼德将军相救,定然无妨。”
  “那末,我妹与我儿怎样?”
  “啊?!”子龙听到这句话,大吃一惊,对四周一看,果然不见糜主母与小主人。原来他们不在一起啊!那怎么办呢?只能一步一步来了。现在既然见到了你甘夫人,那末先救你出去再说,然后再来寻找糜主母与小主人。因此说道:“主母放心,二主母与小主人谅必无恙。如今末将有坐骑一匹在此,请主母上马,末将护送主母前往东南,然后再来找寻二主母与小主人便了。”
  如果是一般的人,肯定对此做法很满意,认为自己是第一夫人,应当先受保护。但甘夫人并不这样想,她认为首先要找到儿子刘阿斗。因为皇叔已经四十九岁了,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是刘家的一脉香烟,传宗接代全在他身上。所以回答赵云道:“将军速去相救我儿,只要救得我儿脱险,妾身死亦甘愿也。”甘夫人很客气,自称“妾身”,本则皇叔的夫人可以自称“哀家”,因为她对赵云特别尊重,故而与他平等相称。
  败兵、百姓听说甘夫人不愿走,感到大可不必;同时想到有赵云的保护,大家可以一同脱险,所以纷纷劝道:“主母,还是跟赵将军走吧,趁曹军大队未到,可以安然脱险!”
  甘夫人听大家这么相劝,也有点动心了。但又考虑到没有车辆,大将的坐骑我是绝对不能骑的。靠两条腿走,我也不行,本来就走不动,而且现在已经逃得精疲力尽了。所以对越云说:“将军的龙马,妾身岂能妄骑!”
  赵云一听,夫人肯走了。现在的问题就是缺一匹马了。但一时之间搞到一匹马倒也很困难。
  正在此时,毛仁进来了。他们两人在山套口等等赵云不出来,毛就对苟说:你守住山套口,我来进去看看。毛仁到里面一看,见赵云站在主母边上发呆,便问道:“赵将军,怎么不快保了主母走啊?”
  “缺少坐骑一匹。”
  “要一匹马吗?那放心,我去带一匹来。”
  赵云想,你倒说得轻巧,现在别说是马,要一头牛都困难,问道:“将军到哪里去带马?”
  “我到乱军之中去找!遇到曹将,我把他一刀宰了,把溜缰马带来。” 子龙想,这句话我讲还差不多,一般的敌将我可以一枪一个,你有这么大能为?弄得不好,你自己的溜缰马被别人带去才有份呢!但是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既然如此,请毛将军速去速来。”
  “我马上就来。”
  毛仁圈马出山套,对苟讲:你不要走开,我去带匹马来。说罢,往战场上冲去。
  巧也真巧,刚好那边过来一员曹将,手执一柄斧头,带了五百军队。毛将军也不看看马背上的人如何模样,光看他的马:“呔!来者贼将留下马来!”
  曹将听得奇怪,战场上只?叫留下性命,从来?有听到过叫留下马来的呀!难道我的马特别的?”
  “孤穷将,你报上名来!”
  “王八旦,你先通名来!”
  “大将军姓牛名贤”
  毛仁一听他说姓牛,呆掉了。一看马背上此人确实象条牛。心想,我“猫”怎能同“牛”打?这样吧,我能胜他最好,打不过他我就逃,把这头“牛”牵给赵子龙,让他来杀──他把赵云当作屠宰场的老板的。
  “王八旦听了,大将军乃是刘皇叔麾下、汉军师帐前、本领大天大地,名叫毛仁。”
  牛贤想,原来是一只“猫”,自称本领大,不会好到哪里去的。
  “毛仁你放马!”
  “看刀!”毛仁先下手,预备劈一刀就溜的。三尖两刃刀直刺牛贤劈面。
  牛将军横过斧头,起钻子招架。“且慢!”
  只听“当啷”一声,毛仁的家伙荡出去,趁势圈马就逃。怕他不赶上来,还要回头、引他:“王八旦,你敢来!你敢来!”一面叫,一面逃。
  聪明点的人一看就知道必定有诈,但牛贤的脑子也限牛差不多,喊一声:“孤穷将哪里走!”举着斧头紧紧迫赶。
  毛仁逃到山套口,苟璋见他吃败仗,准备上来帮忙,毛仁对他眨眨眼睛,“不要!不要!”意思是,这个曹将我们两打一都不行,还是让赵云来收拾他。“狗”便让在一旁,“猫”往山套里逃,还要回头叫一声:“王八旦,你敢来!”
  这个牛阿赣还居然追了进去。
  败兵、百姓让在两边。毛仁高喊:“赵将军!赵将军!”
  子龙一看,马没有带来,却慌慌张张地叫我于什么?
  “毛将军,马匹可曾带来?”
  “赵将军,马没有,我带来一条牛。”
  甘夫人一听,糟糕!不知他到哪儿乡下去牵了条种田的牛来。真的叫我骑牛,那成何体统。
  赵云也信以为真,问道:“怎样的一条牛?”
  “晓,来了!是一条两脚牛,还骑在马上。”
  赵云心里奇怪,从来不曾有过牛骑马的。正欲问时,只见后面追来一员曹将,倒确实象条牛。心想,毛仁倒也聪明的,象做生意一样,自己本钱不够,介绍给我。赵云考虑到主母毕竟是女流之辈,在她面前动刀动枪,见了要害伯的,所以先安慰一声:“主母放心,赵云一去即来。”说罢,用脚一跳,银枪到手,钻子一点,飞身上马;。毛仁待在边上准备带溜缰马。子龙直往牛贤面前冲来:“贼将住马!”牛阿戆一看,来一个小将,也不知道张三李四,名字都不问,上来就动手:“孤穷小将招打!”当头一斧。
  子龙举枪招架:“且慢!”
  “嗒啷!”斧头荡出去。牛阿赣刚刚明白:啊呀,上当:小将人小力气大!
  等你明白过来已经为时晚矣。赵云连手一枪,“去吧:”正中面门。斧头落地,牛贤滚下马背,溜缰马“啊达……”
  毛仁早有准备,蹿过去把缰绳带住:“赵将军,马来了。”尽管本领鳖脚,带马却是拿手。
  甘夫人一看,为了我拿一匹马,花了那么大一番功夫,我再不走,也太对不起他们了。于是站起身来,要百姓帮忙把她扶上马背,夫人侧坐雕鞍。赵云命一个失散在此的弟兄牵着马缰,其余百姓、败兵都围在四周。子龙自己开路,毛、苟在后压队,一路从山套里出来,直往长坂坡方向而去。到太阳当顶时分,抵达长板桥。
  张飞在桥面上一看,来了一大批人,领头的是赵子龙。连忙招呼:“呔!前边老赵,老张在此!”
  子龙看见三将军,知道皇叔肯定在这里,如果主公出问题,他不会这么定心守在桥上的。喊道:“三将军,大主母来了。”
  张飞听说大嫂来了,连忙架好长矛,跳下马背,走到桥挽,一躬到底:“老张迎接大嫂,有礼了!”
  百姓、败兵向边上分开,夫人在马上把手一抬:“三叔少礼。”
  “大哥在桥梁那边树林之中,请大嫂过桥便了。”
  “愚嫂明白了。,
  弟兄牵着马过桥,百姓、败兵也跟过桥梁,往树林而去。
  毛仁、苟璋上前见过张飞。阿钱看他们每人腰里挂了个人头,心想,大哥吃败仗,你们倒出风头。张飞叫他们也过桥。毛、苟到树林中见刘备,把两个头呈给皇叔看,讲明是赵云杀掉的。刘备吩咐把两颗人头挂在树上号令。虽则吃败仗,也要振作士气。皇叔一检点,文武官员倒基本齐全,就是阵亡了一位刘泌老将军。就是一位夫人、一个儿子,还要等赵云去救回来。
  子龙在长板桥头撂枪下马,盔甲卸一卸,马除下鞍桥,在桥下走来走去,准备平一口气,再到西北方去救主母、小主。张飞见他这般模样,以为他不去了。心想,军师交给你的重任你还没有尽责啊!要想同他讲,又难以启口,只是盯着赵云上下周身看。子龙感到张飞的神情有些异样,便问道;“三将军,你看些什么?”
  “老赵,俺有一句说话,你可不能见气!”
  赵云想,阿戆现在也会先打招呼呢!“三将军,自己人有话只管说就是了。”
  “那末老赵听了:你奉军师将令,保护两位主母、一位小主,如今大嫂你已救来,还有二嫂与侄儿,你待怎样?”
  子龙方始明白,他以为我不去了。你看,西北方炮声隆隆,军号声声,旗幡招展,尘土飞扬,曹操的大队已经杀到。我再去冲营救主,肯定有去无还。但是答应了军师的事,不可不尽责任。本来还想再休息一会,现在免得你不放心,我马上就走,便说道:“三将军放心,二主母与小主人,赵云立即前去找寻。”
  “你要去的么?”
  子龙想,你别装腔作势了,就应道:“原是如此!”
  “老张知道你定要前去,你是我家大哥的大忠良。老赵,你腹中饥饿么?”
  赵云想,你不提,我倒打得昏头昏脑也忘记了,你一提起,怎么会不饿呢?但是,现在再饿也没有办法,说道:“将军,如今哪来饮食充饥呵!”
  “嗳!俺问你要不要吃?”
  “腹中饥饿,哪有不吃之理?”
  “要吃的?”张飞把腰间的皮袋张开:“喏,你就来吃个够吧。”
  赵云定过去一看,哎哟!连汤带水,什么东西?那么龌龊相!
  张飞见他眉头一皱,便说:“老赵,你别看轻,这里面半桌酒呢!都是好东西,只不过被我倒在一起,卖相难看点罢了!”
  在这种恶战中,别说半桌酒,哪怕一个米团也相差不起!子龙便到长坂河中洗了洗手,回过来,伸到张飞的皮囊袋里抓来就吃。
  张飞说:“你吃得饱点,好去相救主母、小主。要不要喝点汤?”阿戆招待周到。赵云一口气吃掉了半袋子,吃得非常饱了。但是子龙想,趁有得吃时,再多吃一点。张飞把口袋一按,说:“好了,跟你大家一半,没得吃了。不过你人吃饱了,马也要吃的。喏,大哥叫人送来的马料在此,我的马吃不完的。”子龙就给鹤顶龙驹喂足了料,再带到河边饮了水,然后,牵着缰绳遛几个圈子,让它身上汗水遛干,这才配上鞍桥,拴好肚带,赵云自己穿好盔甲;提枪上马。但见他:
  头戴一顶前护额,后披肩,双风翅,叉银尖,抵刀枪,挡锤鞭,名工打就的冲天白银盔──盔缨鲜艳。
  身披—件金丝绕,银丝绣,十八扎,九吞头,甲拦裙,吊金钩,巧匠制成的锁子白银甲──威风抖擞。
  腰中拴—根金镶边,白玉嵌,挺刮牢固的狮蛮带,紧身靽。
  肋间束一条千丝织,万丝绞,柔软坚韧的勒甲绦。
  胸前佩一块放光华,耀眼睛,小巧玲珑的护心镜。
  外面罩一件蜀缎锦,如月皎,合体配身的白战袍。
  左边悬一口斩蚊龙,戬猛虎,削飞箭,劈车锏,切金玉,断毫发,三尺纯钢龙泉剑;再缠一很金绞节,银绞节,节节如飞链,打虎将,击勇夫,九节镔铁紫金鞭。
  右边挂一张胜潘党,赛养叔,七尺铁胎宝雕弓,其弓声洪赛如钟。
  飞羽袋中插三支可穿杨,能射雁,百发百中狼牙箭。
  足蹬一双铜包头,铁包跟,翻得山,越得岭,虎头云跟靴,踹在金镫。
  跨下一匹行千里,走八百,追阵风,赶日月,鹤顶白龙驹,雄壮体魄。
  手中抱一条杆长丈二尺,锋开五指阔,红缕随风飘,钻子葫芦式,鼠白烂银枪,枪上无三合。
  这正是:威风凛凛敌胆惊,杀气腾腾神鬼怯。出枪曹将马溜缰,驰骋疆场战技绝。
  ──好—个常山无敌英雄将!
  赵云—切准备停当,回头对张飞把手一拱:“将军,再见了!”
  “老赵且慢!你到何时归来?”
  子龙想,这倒是个问题,你在这见等我,我要跟你约定一个确切的时间。现在百万大军已经开进当阳道,我到敌营之中去找寻主母、小主,有如大海捞针一般,时间一定要约得长一些。赵云抬头一看,正是九月十六日太阳当顶。便对张飞说:“三将军,你看红日当顶了。”
  张飞撩着虎须抬头一看,太阳笔直,正好中午时分,答道:“着哇,红日当顶了。”
  “到来朝此时……”
  阿戆一听,要一日一夜。再一想,确实需要这么些时间。
  “到来朝此时便怎样?”
  “来朝此时赵云回到长坂桥边与将军见面者,便是侥幸,额手相庆;倘若不能回至长坂桥与将军相见,定已战死百万军中,只得与将军来生再会了!”说罢,圈转马头,长枪一扬,直往西北拍马而去。
  张飞惟恐听错,要重复一遍。放开了嗓门,向着飞马而去的赵云喊道:“老赵,你来朝此时到此与老张见面,便是你未曾身亡,救到了主母、小主;倘若明天此时不到此地与老张相见,就是你战死在曹营之中,要与老张来生再会。可是么?”
  赵云根本没有听见,早已去远了。
  不知赵云此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