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诸葛亮战倒群儒 黄公覆力排众议








  孔明骂死薛综,众文官都在袖手旁观。
  孔明想,我越是紧张,他们越是得意。我应该及早拿出个主见来。他心里虽急,可表面上装得十分坦然,好象我是大汉军师,骂死个把人不算一回事,即使我今天要杀掉薛老,也不在话下。因此孔明他急中生智,起手中羽扇,对着靠在座位上的薛综一指:“真造化你!真是造化了你!”
  旁边文人听你孔明这般说法,都觉出乎意料。照此说法,我们江东文人休想占他的便宜,莫非被他骂死,那才算得交上好运,薛老大夫被他骂死,也算是他的福分。大家不明白,如此一桩人命归天的大事,竟给他不了了之,他究竟有何靠山?量刘备区区兵将,他孔明却敢在我江东吆五喝六,视我江东大夫如草芥。想孔明刚进“迎宾馆”时,曾自封为大汉军师、中郎将,坐在吴侯孙权的独座上,谈笑自如,旁若无人,连我家主人都奈何不得他,骂死一个“皓首匹夫”又何足为怪?
  想到这里,大家都开始着急起来。薛综被孔明气死,时间不长,还可将其喊醒;时间一拖延,真的命归阴司,我们怎向吴侯交代?我们同孔明舌战,原是要不使六郡遭灾,现在薛老危在旦夕,要是被孙权知道,说我们文人委屈于他,围攻邻国宾客,叫我们如何吃罪得起?因此众人一拥而上,走到薛综座位前,叫的叫,唤的唤,有人掐人中,有的拉头发,手忙脚乱地连声呼唤:“老大夫醒来!老大夫醒来!”
  “喔哟——嚯——”薛综耳边听得一片闹哄哄,大喘了一口气,慢慢地苏醒还来。
  孔明见薛老回转了这口气,暗暗叫一声:“还好!”知道他一时还死不了,所以他做功十足,对着“迎宾馆”的手下人叫喊一声:“来啊!把这老匹夫乱棍赶出迎宾馆!”
  “喔唷!”真是烧香带倒佛。你孔明是江夏来的客人,堂上的大夫即使罪不容诛,也轮不上你来面执廷争。手下人想,不听使唤吧,他眼睛一弹,众多文人都非他的对手;赶老大夫出馆吧,到底是自己人,尚且我们都是手下人,动了他一根毫毛,今后日子怎么过?最后大家一商量,就要紧到外面提来一顶小轿把薛综送回府第。薛老回去后直躺了两天,第三天就魂赴黄泉。尽管他患病在身,但再要活二三年,是不成问题的。现在为了与孔明争这一口气,反而枉送了一条性命。
  孔明一世骂死了两个人:今日的薛综;出祁山骂死王朗。
  “迎宾馆”里,大家见老大夫回转,都忿忿不平,舌战战出了人性命,愈显出我等文人的无能。此时堂上无人多言,寂静无声。
  孔明见堂上的大夫都不言语,寻思道:一场风波总算平息,料他们也不敢再来斗口了。因此重新坐定。不料,还未等你坐稳,旁边传来一阵冷笑:“嘿——”孔明想,未说先笑,不是好兆。不知是哪一个大夫不知趣,还要来碰碰壁。
  要想看一看是谁在发笑。
  “啊!先生,曹操乃是贼也。”此人已经开口。
  孔明见这说话之人并不相识,年纪尚轻,不过二十余岁,从身上的穿戴来看,地位倒也不小,是孙权手下的中大夫。
  孔明想,薛综年龄这么大,资格这么老,尚且被我骂得差些气绝身亡。你在我眼睛里看起来,还是个乳臭未退的孩童,敢与我来斗口,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过,开了饭店,不怕你肚子大。你有多大的能为,只管施展开来。孔明也不问其姓名,只是对他望望,意思是曹操是贼不是贼,你自己心里明白,让你讲完了,我再训斥你。
  “你虽称他为贼,何乃是相国之后,世代宰相,将门之子?”
  曹操的祖上叫曹参,是高祖身旁的丞相,汉室开国功臣,到今天,仍是姓曹的为丞相这个事实,你孔明总不能否定吧。
  “尔主刘备,眼见是个织席贩履之夫。真是腐草的萤火,岂及当空的皓魄。”
  你家主人刘备,众所周知,是个织织席子、卖卖草鞋的人,就象萤火虫的光,怎么好同天上的月亮光来比较呢?虽然曹操为人奸恶,毕竟他出身煊赫,非刘备可比。他说罢,自以为得计,便放声大笑起来:“嘿——”。
  一石击起千层浪。才平静了一会儿的“迎宾馆”,被这番话说得又是议论纷纷。江东文人都看着他,都称他一声“不简单”!可谓后起之秀,真是冷锅子里爆出个热栗子来。
  不知此番孔明如何对答。因此目光都集中到孔明的脸上,谛视着他,意思是,不要有嘴说别人,无嘴说自己,你家主人刘备是何等样人,回去弄弄清楚再来舌战。
  孔明冷不防听到这番说话,暗暗吃惊。天下人都说刘备织席贩履,我却从未听到过此等说法,又没有问过刘备,会不会是他们恶语中伤?看来也不会是谣传。倘然刘备确实出身如此低贱,那无论如何不能与曹操相比。这下倒难以回答了。孔明再望到这位年轻人,自得其乐。看来要输在他的手里。不过再一想,“英雄何论出身低”,我家主人出身清贫,可你们的吴侯的祖上亦非显官达贵、豪门贵族,乃是钱塘江衙门里的一个小小差人,同织席贩履比起来,半斤八两。你们要讥笑刘备么,等于在嘲讽孙权,五十步笑一百步。不过这话又不好同他们说,骂你们江东文人还不要紧,如果得罪了孙权,我的计划全要落空。“这便如何是好?”再把他的说话来细细回想一下,竟有了办法。我家主人早年丧父,只有老母在堂,母子相依为命。就算刘备织席贩履来赡养老母,他二十八岁与关、张义结弟兄,扫黄巾,今年已经四十九岁,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末你这后生又有多大岁数?
  量他不过二十一、二岁,那么刘备织席贩履他怎么看得见?
  恐怕还在娘的肚子里。既然看不见,只可说耳闻,不可说“眼见”。孔明也懂得,他说了耳闻,我就有话可说。耳闻是虚,眼见为实。因此他用“眼见”来搪突一下。不过我孔明在这个时候,也不来计较这些,应该尽早地回答他的说话。
  看来在这个问题上,我没有充分的理由来驳倒他。我张嘴巴可算巧,自从进此“迎宾馆”,从未哑言过,现在看来要哑一哑了。江东确是人才辈出,可谓“强人自有强人手,还有强人在后头”。不知此人叫甚名谁,回到江夏也好与刘备交帐。因此问一声:“留名。”
  这位年轻大夫以为孔明服输了,只好请教我的大名了。
  心里想,你孔明两次火攻,颇有威望,我要借你的嘴,让天下人知晓江东还有我陆绩这样一个人,也好扬名四海,应该讲给你听听。哪知晓,孔明岂肯服输,他就是要你讲出名来,伺机反扑。
  “先生你且听了:在下姓陆名绩,字公琪。”
  “陆绩,陆公琪。”这名字孔明连连在心中说了两遍,觉得此人名姓十分熟悉。又重复问了一遍:
  “留名。”
  陆绩想,我讲得这么清楚,难道你是聋子不成?因此提高嗓门:“在下是陆绩、陆公琪。”
  对孔明看看,此番可曾听见?
  孔明听到他果真是陆绩,顿时转悲为喜。心想,好哇!
  天无绝人之路。你的名姓不叫陆绩,我无言可对;你叫了陆绩,我就反败为胜。舌战变化莫测,我就在你的名字上借题发挥了。你说我主织席贩履,出身低贱,对!他为生活所迫,惨淡经营,苦度光阴。但是将本求利,是合法的生意买卖。
  又不是做那没本的买卖,偷东西,那才是三百六十行中没有的。既然你要丑化刘备,那末我也同你丑一丑。
  难道陆绩是个贼么?其实不然。陆绩是中国封建社会“二十四孝”中的一孝,名谓“怀橘陆郎”。事情是这样的:当时淮南是袁术、袁公路的地盘。他一心想做皇帝,但又不知自已管辖之地有多少有才之人。一次,袁术设宴,相邀城里城外的才子。陆绩是淮南人,其时年未满十,因其勤勉好学,聪颖过人,人称“神童”,此番也受邀赴宴。酒席早已摆好,等候宾客入席。陆绩见席上放着一盘盘的橘子,立即想起了染病卧床的母亲,要是能吃上这鲜润的橘子,那该多么好啊!可是陆绩的家境也不甚好,况且一时到什么地方去买这橘呢?所说一个人在吃的时侯,能够想到父母是否有吃,这是受人称颂的。只怕有种人,只管自已吃得肚皮上青筋起,不管爹娘死不死。而他却明白,这橘子是给客人吃的。等歇入席,大家都有一份。这点到底孩子气了。他想,一只太少,至少两只。现在我先来拿一只,等歇再分一只,就有两只了,带回去给娘尝尝新鲜。因此,他就趁人不防,上前拿了一只放在衣袖之中。隔一会席上发橘时少了一个,还误以为是装的时候弄错的,也不以为意,重新添上了一只。这样,陆绩把第二只橘子又放进了衣袖之中。等到酒肴席散,众才子各各打拱作揖,分手告别。陆绩一下子忘记了袖子中的橘子,在对几位朋友拱手时,袖中的两只橘子排好了队。双双滚落下来。这时大家方才知道,刚才并未少,原是陆绩偷的。有两个朋友便训斥陆绩说:“一个人名誉最要紧,你怎可做此不肖的勾当?况且一只橘子又值得了多少钱,下回不可。”
  陆绩见机关败露,羞惭难当,面红耳赤,恨无地洞可钻。只得对着他们说:“因母有病,故而怀橘,并非本人贫嘴。”
  被他这么一说,和他熟悉的人,知道他母亲确是患病在身。
  而且家称独,都为他解围、圆场。自此,竟成佳话美谈:“年未满十,陆郎怀橘。”
  所说,孔明好坏都要听,只听坏,不听好,学不了真本事;只听好不听坏,知识面不广。当时,“陆郎怀橘”事传闻到了卧龙岗。现在,想不到在这里相遇,何不让我来羞一羞他。先生对陆绩看看,你本来孝子名声很好,为你劝主降曹,让你在同僚面前立不住脚,至少叫你几十天说不出话来。
  大丈夫不羞当面,但你陆绩有恃无恐,揭我主人的短,我也不必与你客气。因此,对着陆绩说道:“足下莫非当年袁公路席间,嘿——”
  孔明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一下,起只左手放在右臂之下,屈指抓了几抓。陆绩听他欲言又止,又见做着手势,心里早已明白,从头到颈一片绯红。开始大家还不知孔明在搞什么名堂,见陆绩这副窘态,方知底里,原来孔明在揭他的底。
  孔明继续说道:“窃橘之陆郎否?”
  你陆绩虽有孝母之心,为人传扬,有口皆碑,但席间窃橘之行为,同样可贬为心术不正,非君子所为。这窃字被人所恶,“不问而自取,谓之窃也。”即是偷。你孔明不说穿,已够刻薄,一经点破,更使他无地自容。陆绩此时真坐立不宁,忐忑不安。众大夫本来还在为陆绩喝彩,听到这句话后,也都手足无措,面有愧色。想“怀橘之陆郎”乃是我们江东人的骄傲自豪,现在说他窃橘,我们不能再和调,是我们的耻辱。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帮了他,就等于与贼同伍。陆绩当时气得连话都讲不出来,要想拔腿在外跑,又被孔明厉声道:“足下且慢!有话请听了。”
  陆绩想,你的话还有什么好听,无非再被你臭骂一顿。
  孔明倒并非再要把他骂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磐,因为他的论点还未驳倒,不管他要听不要听,总要讲一个明白。因此继续说道:“你说曹操乃是世代宰相之后,汉室之大臣、国家之栋梁,理当忠君爱国。他反欺君罔上,专横跋扈,乃是汉室之乱臣,曹氏之贼子也。”
  曹操他既然是历代丞相之后,爱国爱民这是安邦定国最起码的道理。可是他屡屡兴师动众,祸国殃民,目无君皇。
  早有篡逆之心,这不是证明了他非但是汉朝的乱臣逆子,还是曹家的败类。又说道:“说我主仿模巫阄住8?祖出身亭长而成帝业。英雄何论出身低?”
  十里路称为一亭,亭长就与解放前的乡长差不多。高祖地方出身,也低贱得很,被他打成天下,创立帝王大业。英雄并不能用出身的贵贱来衡量。我主出身虽清寒,总比你窃橘要好得多。又继续道:“公乃小儿之见,不足与高士共语!”
  听到这里,陆绩实在坐不下去了。起身急匆匆向外跑去。
  回到家中,一天到晚闷闷不乐,愁眉苦睑,寝食不安。家里人心急如焚,问他何故如此,他闭口不谈。要紧请医服药,也不奏效。医生说他有气在心,一定要好好地畅笑一下,方能康复如故。家里人由此想尽办法诱其发笑,然而他总是不笑。实足过了一个月,听说诸葛亮借东风,被周瑜把他杀死在七星台上,陆绩想,诸葛亮啊,你的嘴太刁了,因此不得好死。他放声大笑,毛病果真痊愈。后来虽得悉孔明并没有死,但病已好了。
  孔明到江东舌战群儒,说退张昭,骂死薛综,气坏陆绩,成为千古奇谈。
  突然,有人站起身来说:“众位大夫,列位先生,孔明皆是强词夺理,非为正论,大家不必再言了。”
  孔明想,相打相骂要听人劝。既然有人出来和解,那就算了。俗话说;穷寇莫追。追急了,他们也要狗急跳墙的。
  说我强词夺理,我也不与你们一般见识,反正今天初次交锋,你们也没有捞到便宜,倘有不服,后会有期。因此抬头看那劝解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严峻,也听鲁大夫讲过。
  “请问先生,何谓经,何谓典?”
  刚才说过不必多言,现在你自己却又要寻衅闹事了。哦!
  孔明明白了,他有一番话,既凶险,又不露锋芒。也是一种舌战的方法。生怕被人抢在前,来一个假劝和,压一压紧张的气氛,然后再与我交兵。同我何谓经与典。老实说,这点起码常识不懂,还能为刘备争三分天下吗?经即是四书五经,典便是历史古典,两个字并起来,用简单的说法,便是文章。
  做文章少不了四书五经、古典历史。
  严峻对众文官看看,我们同他纸上谈兵非他对手,我们各自以熟悉的文章来难他,虽他用兵如神,文章未必精通。
  孔明已经察觉到严峻的用心,企图用文章来难我,旁敲侧击击,掂掂我孔明的斤量。老实说,你们这些江东文人,只有舞文弄墨之能,雕虫篆刻之技,要你们用谋定计,百无一能。既然你提到文章么,我就骂你这个轻世傲物的歪才。
  孔明战到现在,就象战场上交战一样屡战屡捷,越战越能。
  他只用八个字,把自古以来专写无益或坏文章的人,统统都骂在里面,说道:“寻章摘句,世之腐儒。”
  你们这班人,自己做不出好文章,专在别人的文章上来采新猎奇,攫为己有,这种读书人,败坏了学风,一无真才实学。真正有学问的人,你们不是不知遣,我来讲几位出来给你们听听,也好让你们谦虚些,收敛些,就说道:“古耕伊尹,渭水河子牙,还有张良、韩信、耿龠、邓禹之辈,皆有匡扶社稷之能,安邦定国之才,一生皆是文章,非咬文嚼字。”
  这些人物难道不会做文章吗?老实说,这些人满腔锦绣文章,世所罕见。外来侵犯,他们胸有成竹,自有退兵之计;保疆卫国,他们文韬武略,各具扭转乾坤之策。这就是文章。
  而且是绝妙的文章。不过,他们从不夸耀自已。哪象你们这些人,太平年间自以为是个读书人,咬文嚼字。逢到乱世年代,一点都派不上用场。文章再好,也无济于事。
  “乃是读书无用耶!”
  读了这么多的书,用了这么大的功,结果一点都没有用,这不是白读了吗?读了书无法用,还不如不读的好。
  众大夫听得这句话,以为孔明失言,顿时活跃起来,争先恐后要扳他的错头,一时间杂乱无章。
  “读书无用?请问先生的才学从哪里而来的?读书无用,先生的知识从何处而来?”
  他只用八个字,把自古以来专写无益或坏文章的人,统统都骂在里面,说道:“寻章摘句,世之腐儒。”
  你们这班人,自己做不出好文章,专在别人的文章上来采新猎奇,攫为己有,这种读书人,败坏了学风,一无真才实学。真正有学问的人,你们不是不知遣,我来讲几位出来给你们听听,也好让你们谦虚些,收敛些,就说道:“古耕伊尹,渭水河子牙,还有张良、韩信、耿龠、邓禹之辈,皆有匡扶社稷之能,安邦定国之才,一生皆是文章,非咬文嚼字。”
  这些人物难道不会做文章吗?老实说,这些人满腔锦绣文章,世所罕见。外来侵犯,他们胸有成竹,自有退兵之计;保疆卫国,他们文韬武略,各具扭转乾坤之策。这就是文章。
  而且是绝妙的文章。不过,他们从不夸耀自已。哪象你们这些人,太平年间自以为是个读书人,咬文嚼字。逢到乱世年代,一点都派不上用场。文章再好,也无济于事。
  “乃是读书无用耶!”
  读了这么多的书,用了这么大的功,结果一点都没有用,这不是白读了吗?读了书无法用,还不如不读的好。
  众大夫听得这句话,以为孔明失言,顿时活跃起来,争先恐后要扳他的错头,一时间杂乱无章。
  “读书无用?请问先生的才学从哪里而来的?读书无用,先生的知识从何处而来?”
  俗话说:棒头拾到,瞎子又跳。先生想,刚才你们一个个都已象瞎子。现在又象重新拾回了棒头的瞎子。我还未说完,你们竟蜂拥而起,一阵嚎叫。我赢到现在,也不打算再战下去了,就算我输这么一点吧。所以,诸葛亮一声不响,让他们乱哄哄地在那里吵闹,否则无休无止,到何时了结。
  可是众文人还不肯罢休,尤其一位叫程德枢的文人,要想卷土重来,训斥孔明。因此,走到先生面前:“先生,我看你好为大言,恐被儒者所笑耳。”
  你孔明专说大话,恐怕天下的读书人都要耻笑。  诸葛亮想,我不想再与你们纠缠不清。不料你们倒不愿休战,甚至穷追猛打,那末,我就叫你们输得一文不值。你们喜欢咬文嚼宇,扳错头,我就讲得缜密些。你们自以为读书人,我偏骂你们读书人:“听了。读书有二种。”
  文人想,该书还要分种类,从未听说过。不知道怎么个办法?
  “君子与小人之别。君子读书,忠君爱国,守正恶邪,务使涉及当时,名留后世。此乃是君子读书。”
  大丈夫读了书,一生走正路,深明大义。即使当时受点冤枉,甚至遇难,只要问心无愧。或许奸人操纵大权,一时难辨是非。但相信今后必定会澄清事实,水落石出。此乃是君子。
  “小人读书,惟务雕虫,专工翰墨,一生作赋,依葫画瓢,皓首穷经,不求甚解。笔下有千言万语,胸中无一计一策。此谓之小人读书。”
  懒小人读书,刻刻画画。年轻的时候做点赋赞,弄弄笔墨。读了书,该做些什么都不知道,一点都不考虑。待到头发根根白,还在读书,文章确实读得滚瓜烂熟。可是有什么用呢?国难当头,明哲保身。这种书读到老,糊涂到死。反不及武夫壮士,兵临城池,冲锋陷阵。象你们这班腐儒朽才不乏人在,再讲一个人给你们听听:“扬雄文章有名,反助王莽,投阁而死,日赋万篇,亦何取者?”
  东汉扬雄的文章,字宇金石,句句珠玑,为人师表。可是读了书连忠奸都分不清,投主王莽,结果落得个跳楼而死的下场。虽然他一日能够做出万篇锦绣文章,可他得到的是什么呢?只得被世人所唾骂。倒不如我等文人,能够助主创立江山,干些于国于民有益的大事,倒可以名标青史。
  众文人听到孔明这一连串的雄辩,大多数已叹服了:他确实是博古通今,见识高深;引经据典,挥洒自如。我等望尘莫及。不过总归有人恃才傲物:一位名叫张温,一位名叫骆统。他们两人见众大夫都不出声,对视了一下,双双走上前来,要想两战一,准备开口。
  正在此时,听见得外面“镪……”急匆匆,一片甲拦裙之声。张、骆两人正待开口,听得此声,只得立定,回头对厅堂外面一看,一前一后两个人,从外面走来。一个顶盔贯甲的老黄盖,一个纱帽红袍的鲁“踱头”。张温、骆统不见则已,见了则心慌意乱:诸葛亮的两个保驾大将军,我们惹不起。要紧坐了下来,放弃了这个斗口的机会。张温虽则未言,可心中在想:你孔明有何了不起?别人都奈何不得你,唯有我不怕你,来日方长,定要与你见个高低。
  诸葛亮把张温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知道他还不肯服输。我总有一天收服于你。果你到后三国火烧连营后,孔明便派西川名士邓芝到江东去联吴,说明皇帝刘备,虽然先帝被烧,然我相爷还是东联吴、北拒魏。孙权便遣张温去西川见诸葛亮。这时有一回书,名谓“长亭难张温”。张温方才拜服诸葛亮。且到后书再提。
  孔明看见鲁肃、黄盖到来,心想,来得太晚了,人都被我骂死了。那末,他们两人怎么会到此“迎宾馆”的呢?原来,黄老将军在官厅中与众将商议,见太阳已升得老高,还不见吴主坐堂。他是个急性子,要想去催促一下。走到大堂上,只见鲁肃一人正在踱着方步,要紧问:“鲁大夫,你在此何事”鲁肃便说:“昨晚,吴侯命人传活,叫我一早来此有话商议。可是等到现在还不见吴侯坐堂,又不敢擅离。”
  “那末,军师呢?”“我命家人前去代接,不料此时还未见他到来,不知何故。”黄盖说:“恐怕中了文官之计。昨天他们议论着要打军师。”鲁肃想,不要说打他,即使有人言语之间冒犯他,我鲁肃在皇叔面前如何交代。连连问着黄盖:“老将军,这便如何是好?”老将军一想,对他说:“你我两人先去迎宾馆,先生要是来的活,肯定在那里。这班文人没有得罪军师的,大家马马虎虎;要是打了先生,我定然不与他们干休!”黄盖自从昨天弄错以后,一直把饶舌当作相打。因此两人步履仓促,快步来到此地。
  鲁肃到得“迎宾馆”外,心里想,孔明万一被他们打了,叫我怎样对得起他和刘备呢?让我先在窗口看一看,不知孔明被他们打得怎样。是打在墙角里,还是打翻在地。定神对里面一望,见孔明端坐中间,众大夫两旁排列,井然有序。
  不觉高兴起来,笑出了声:“啊嘿——”再对黄盖看看,你这老头,不知从哪里听得这个说话,差些将我吓死。哪来什么打架,大夫们对孔明十分客气,请他上座,陪同他说话,看来还请他饮过酒了。你看里面个个头胀面红,满面春风。
  殊不知一场大战刚刚结束,人人被诸葛亮骂得羞赧无颜,面红耳赤。
  黄盖看到此情,此番方才醒悟,原来文人称打即是舌战;是我弄错的了。看来这班文人大败而归,被孔明骂了一个狗血淋头。老将军手提甲拦裙,踏进门来,对着众文人说:“列位先生,众位大夫,我主吴侯又非楚王,尔等亦非蛮王,何故蛮不讲理?孔明军师有晏子之才,应该优厚相待,缘何斗口啊?”
  众大夫刚被孔明骂得哑口无言,现在又给你老将军添上这么不冷不热的几句话,真是有口难辩,瞪着眼,敢怒而不敢言。
  老黄盖他是孙家元老,老资格,敢作敢为,东吴上至孙权,下至兵卒,凡是他看不入眼的地方他都直言快口。无论是谁,他都无所忌惮。当然对孔明也不例外。黄老走到孔明面前,对先生上下一看,说道:“啊!军师,你有着经天纬地之才,请到里面劝说吴侯与曹操交兵,江东破曹,我们感恩非浅。你何必与这班文人枉费口舌!”
  孔明想,我战到现在,虽说压倒群儒,却给你这几句话,说得难以为情,无以对答。抬头见面前一位白须的老将,头盔上有一枚白玉盔印,金镶玉嵌“黄盖”二字,原是江东一位老前辈。黄老将军久战沙场,素负盛名。此番武将要战,他就是我面劝孙权战曹时应当争取的一员老将,不能得罪于他。倘然与他结成冤家,我就不能立足于江东。孔明想到这儿,更其做功十足,故意放低声音,软绵绵,慢条斯理地对他说:“他们有问,我乃有问必答。”
  并非斗口,他们缠着我,责难我,我只得—一作答。
  黄盖见孔明说话有气无力,肯定是个好人。再对文人看了一看,你们真该死,欺侮陌生人。文人们想,他好算是好人?他人都骂得死。
  此时,但听得“诉诉”“镗镗”钟鼓齐鸣。吴侯升堂了!“迎宾馆”里的文人和黄盖都一齐向外走去,单剩下窗口的鲁肃和独座上的诸葛亮。鲁肃正在担心,由于自己的粗心而给先生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他一早与文人舌战到现在,恐怕诸葛亮要对我误解,至少要埋怨一番。不进去吧,把他耽搁在这里,也不是道理,孙权等着要见他。所以他只好硬着头皮跨了进去,满面笑容地走到先生面前,把手一拱:“啊!军师,下官有礼了。”  孔明见鲁肃到来,睁大了双眼,怒气冲冲,起手中羽扇,对他一指:“你好!你好!”
  这声好,比骂人还要有分量。你鲁肃竟然如此言而无信,到这时候才来。倘然到孔明脑笨口拙一点,岂不要被他们逼得走投无路?鲁肃见孔明这样恼怒,只得唯唯诺诺,连连打拱作揖:“下官该死!下官该死!军师,吴侯升堂了,我们堂上面见吴侯把!”
  鲁肃要紧叉到横里去,免得你孔明再发怒埋怨我。
  孔明立起身来,跟了鲁肃出“迎宾馆”,直往大堂而来。
  路上鲁肃对孔明说:“军师啊!你见了我主吴侯,说曹兵只有五十万。”
  “为何啊!”
  “我主吴侯非比刘皇叔,他自即位以来,从未经过这等大事,心中胆惧,因此,你讲五十万曹兵,那江东还有这些人马,势均力敌还敢交战。”
  孔明一听,鲁肃确是个老实人,叫我少报一点敌人的兵力。不过,我见了孙权自有对答,要看人说话。我可能说曹兵只有十万,或许说曹兵要有三百万,或多或少,要见机行事。你这么说,我就这么听,怎样应付孙权,我心中有数。
  孔明并不与他多说,跟着鲁肃。不多片刻,已近大堂。
  “军师,请你在此暂等片刻,下官先去报禀吴侯,然后再来相请于你。”
  孔明对他把手挥挥,立定在大堂外面,让鲁肃上堂。  今日大堂之上,文武确实比往日要多,统统到齐。但文官大都无精打采,就因为一大清早被孔明骂得垂头丧气。而大将都精神饱满,等候诸葛先生。孙权坐在大堂之上。鲁子敬走上前去,深深一礼:“下官见吴侯有礼了。”
  “子敬,军师现在何处?”
  “在外面等候。”
  “传话相请。”
  鲁肃想,孔明是大汉军师,至少是我请来与我们合兵战曹的定计的人,岂能传话请?应该出接。再一想,主公出接不便,还是让我代接最为妥当:“下官代表吴侯去相倩,可好啊?”
  孙权一听,此话也有道理,久闻诸葛亮是山林高士,计策满腹,不能怠慢他。所以关照:“子敬代接倒也好。”
  鲁肃奉命,来到大堂外面,看见先生站在那里:“军师,吴侯命下官代接。请了!”
  “请!”
  “五十万啊!”
  鲁肃唯恐先生一时忘怀,再次提醒,不要吓坏了主人。
  孔明也不言语,只管见了孙权再说。鲁肃在前,孔明在后,步入堂来。
  鲁肃一到堂上,往文人班中立定。孔明一面撩须,一面跨上前来。众文武见到孔明如此神态,暗暗称奇,果然飘面跨上前来。众文武见到孔明如此神态,暗暗称奇,果然飘飘然似神仙一般。
  所说,孙权自己年轻有为,眼界很高,他看惯了周瑜雉尾双挑,披袍显甲,风流异常。一般的人,他都不甚入眼。
  现在见到来的诸葛先生另有一种威风,纶巾鹤氅,不失“卧龙”风度。他心里高兴,嘴里马上笑了出来:“哈……”
  这班大夫想,我们看见他,哭都哭得出来,你主人还笑得这么开心。
  孔明走到孙权虎案前,把手一拱:“吴侯在上,大汉军师、中郎将诸葛见吴侯,有礼了。”
  孔明到了江东,不管他们承认不承认,常常把这金字招牌挂在口上吓唬吓唬人,让他们不敢鄙视自已,倒确实很起作用。孙权本想还一个礼,听得“大汉军师”,吓得直立地立了起来,哪敢搪塞,这衔头比我侯爷大得多:“啊!我道是谁,原来是军师鹤驾降临,权尚未出接,还礼了。来!摆座位——军师请坐了!”
  手下人立即摆上一只座位。
  孔明见座位摆好,上前两步,回转身来,对着众文官把手招招,说一声:“列位先生,众位大夫,大家请坐了。”
  孔明想,在“迎宾馆”时,你们好刁钻,故意把座位搬掉,现在你们看看,吴侯为我摆座,你等还敢难我否?文人知道孔明在捉弄他们,报一座之恨。你有坐,我们只好立。
  孙权见这位先生没有架子,一团和气,虽与文官各执已见,但礼貌到家,连坐都要招呼一下文官,真是出头露面,客来客去。文官们见孙权对孔明露出赞许的目光,知道他被孔明的做作所迷惑,可又不能说穿。说穿了,吴侯反怪我们的不是,这种冤枉气只有忍下了。心里想,与孔明是不能做冤家的,做了冤家我们有得受他的气。
  诸葛亮一坐好,他老规矩:脚一搁,一手撩须,一手执扇,闭目养神。其实,今日诸葛亮他是双眼微合,斜视着孙权,观察他的神态。孔明见孙权仪表不俗,相貌堂堂,确是一家英雄之相。听得鲁大夫讲,他家吴侯未经战事,少有经验,胆子尚小,又见他脾气直爽,定然梗得很。我同他讲正经话,他未必肯相信,只有用言语激他,弄得他火冒三丈,然后,晓之以大义,说之以利害,他方肯言听计从,出兵与曹操交战。不过,怎样用言语来激孙权呢?孔明坐在一旁暗暗筹划。
  不知诸葛亮用何计说得孙权联刘拒曹,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