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张飞赚巴丘之后,引军直抵巫山,下令翻越崇山峻岭。谁知文武违令而宁愿受斩。张飞气极,无计可施,凄然泪下,向刘备表明心迹后欲饮剑而亡。一旁的毛仁见此情形,直扑到张飞马前死命夺住剑柄,大声唤道:“都督乃三军之首,应为汉业显名扬威,施计建勋,岂可气短而轻生?”
张飞道:“号令不严,军心不齐,如此高山无人敢攀。本督纵然不死,亦难与大哥见面,不如以死报大哥!”
文武见张飞动了真情,也都愧疚不已。孙乾说道:“大军进川,为的是营救主公,复兴汉室大业。我们都是皇叔的心腹,军师委托我们这样的重担,就是要我们身先士卒,出谋划策。再说行军打仗总是免不了要有死伤,我们怎么可以畏缩不前而不听将令呢?这算得上什么汉室忠良?与其在此丢脸,倒不如翻它一翻,就是累死在山上也是死得其所。”
文武听了,遂异口同声道:“都督,我等愿听将令,翻山过岭!”
张飞这才转悲为喜,说道:“众位肯协力同心,老张便不死了。”便将宝剑推入鞘内。
当然,汉军要想翻过巫山,但张飞并不是要大家去翻那最高的山岭。张飞和众文武商议道,这里并没有现成的山路可走,要靠大家边走边找,逢山便上,见路就下,最好能绕着山坳兜抄过去。命令文官脱去袍帽,武将卸掉甲胄,全部轻装扎束。因为五万大队中半数是马军,统统改为步军队伍上山,所有马匹全部用来拉车,一切行装军需都装载上车,弟兄们轮番推车,尽量选择比较平缓的山路。并将大队分成十路,毛仁、苟璋各引两路在左,刘辟、龚都各带二路在右,孙、糜、赖、廖、范、张六人跟随张飞,率二路人马居中……张飞分拨停当,众将各领人马向巫山两翼展开,三军穿上登山麻鞋,既轻又软;文武也都穿上薄底软靴。炮声一响,三军振奋精神,漫山遍野地向上攀去。张飞手执钢鞭,在文武的簇拥下起步登山。行不多远,张飞突然对空中高声道:“啊吔!多蒙指点,本督感恩不浅,日后定当报答!本督军务在身,不送不送!再会再会!”说着,连连向空中拱手。
被他这么一说,中队上的文武将士都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半空,可是一无所见,只有流云华光依旧,不明白张飞看到了什么,又在和谁说话。
此刻张飞的目光从头顶一直移到了山巅处,好象送走了什么似的,这才低下头来。
文武奇怪地问道:“都督看见了什么?”
张飞很高兴地说道:“适才半空之中有一白髯老翁对老张道,他是巫山的山神,说大哥入川乃是兴汉灭贼,顺应天意,民心归附。故而在此指路,暗助老张一臂之力,安然过此巫山,早日解大哥之围。说完他就走了,老张岂不要和他客套一番,说声不送。老张唯恐过了此山还有什么事生出来,到时希望神灵再来点拨,故而和他再见!”
两旁感到十分惊讶。问道:“都督,怎么你能看得到的东西,我们看不到呢?”
张飞笑道:“你们的福份没有老张大,所以视有若无。”心里想,我是为了给你们加点劲啊!
孙乾知道他在胡说八道,可又不想戳穿。
谁知中路上的一万弟兄都很相信山有山神、水有水怪。一听此言,以为真的有神灵相助,大家都有了能够翻越巫山的信心。神灵暗助的消息,立即从中队上迅速传播,一传十,十传百,顷刻间,已都知道了。原先大家步履艰难地在向上爬动的军士,忽然好象浑身是劲,在山石上跳来跃去,士气十分旺盛。
张飞望着这班勇士,心里暗暗地高兴。但转念一想,这虽然是一个办法,但每个人的力气是有限的,恐怕维持不了多久,得想个办法给弟兄们再增添一点乐趣,使大家能够乐而忘倦,翻起山来不觉疲劳……张飞一四登山,一面苦思冥想,又看看山坡上推车的弟兄,一个个都已累得气喘吁吁。忽儿想起了孔明讲过的一则故事:那是在列国年间,鲁庄公捉住了管仲,囚于槛车中。管仲想,虽然鲁庄公释放了我.但要是翻悔.重新把我追回去,我的性命就危险了!因此他顿生一计,当即作成《黄鹄》一词,教推车人带头歌唱。推车之人便边推边歌,大家随之亦走之歌之,乐而忘倦。车驰马奔,终于一天赶了两天的路程,就这样出了鲁境。后来,鲁庄公突然醒悟:不该放走管仲,再命人追赶;可是,囚车已去之遥远,追之莫及了。
张飞想,一个人在逃命的时候,唱歌尚且可以起到这样的作用;现在,我这进军乃是堂堂的汉室军队,五万人马更是人众兴高,一呼百应,不妨我也想一些歌词,让弟兄们吟唱。
张飞想到这儿,对身旁的文人说道:“老孙、小糜啊!”
二人应道:“三将军怎样?”
“如此高山大岭,弟兄虽有士气,恐难持久。老张欲作一歌词,命弟兄们一起吟唱,使三军乐而忘倦,加速步伐。二位以为怎样?”
二人觉得这是个极好的办法。心想,倒看不出你这个莽张飞,现在这么会动脑筋真是今非昔比!齐声道:“三将军此意妙极,正可一试。可要下官等来作词?”
张飞连忙回绝道:“不不不,老张的大才绰绰有余。”
自称“大才”,只有张飞。实际上,张飞倒不是贬低两位文人,也不是拍高自己的文才。因为他想,你们肚才好,做起文章来我是及不上的,但五万弟兄大多是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倘若歌词之意一深,他们就不懂,唱起来也不流畅了,那不会有多大的效果。我张飞说活比较随便,浅显易懂,大家一有了兴致,作用就大了。张飞立即传令中队上的汉军静心听,我唱一句,大家跟一句,然后向两旁传过去。
第一句,张飞唱道:“山高高兮路盘盘。”
一旁糜竺忙问:“此话何意?”
张飞指着一望无边的山峦、耸入云夭的高峰说道:“到了这里,满目峰岭,延绵天边。须靠自己闯出一条可以直通顶端之路来。如今不是在盘旋面上么,所以说是‘山高高兮路盘盘’也。”
这样的解释使大家感到很形象,通笔墨的人听了不觉俗气,不识字的人也很容易理解。张飞一唱完,听到的将士立即学着唱起来。两三遍一过,已众口一词,果真是声震沟壑,气透霄汉。
张飞见唱歌的效果不错,喜得他环眼眯成一条线便唱出了第二句:“云薄薄兮日生寒。”
接着又唱道:“木森森兮石如笭,顷刻已山巅。”
这是上山歌。汉军接二连三地吟唱了几遍,再从头至尾连贯起来。只见五万大军唱着歌登山,果真是两脚生风,如履平地,转眼间已上了山头,仍然是精神百倍。
张飞便问道:“老孙、小糜啊,老张的歌怎么样?”
两个文人笑着说:“三将军好文才,其乐无穷,下官等并不疲乏。”
不疲劳是不可能的,主要是心里一轻松,减轻了体力上的困乏。转过山头,大队穿林跃石住下走去,张飞又唱道:“下山难兮上山易,车轮如环马似飞。空谷闻声尘土起,倏忽立平地。”
下山确实不易!虽然有无数兄弟拉着大车,但山坡陡立轮子依然滚滚而下,不可稍有放松。尽管马匹不住地忍着前蹄,不使向下滑去,可是杂沓之声不绝于耳,听来好似万马奔腾,如飞一般。五万人唱的歌声激起阵阵幽谷回荡之音,卷起了满山的尘土。大家都十分小心地在乱石丛草之中跳跃下山,但是轻松愉快的心情便大家忘记了疲倦。
就这样,第一天大队过了三个山头,傍晚就在山坳中扎营。第二天一大清早就饱餐一顿上路,翻过三个山头停下,吃了饭又越了三个山头。行军歌已唱得滚瓜烂熟,士气很足。经过十天艰苦卓绝的行军,不可一世的巫山十二峰总算走完。这一天已近黄昏,还剩下一条长长的丘陵就可到平地了,大约还有半天时间的路,也就是至明天太阳当顶时分,可以完全走出山林了。张飞传令:“就地停队扎营安顿。并把消息传达了下去。三军将士听说明天就可走出巫山,个个欣喜若狂,雀跃山呼,就象挣脱了沉重的脚镣手铐一样。
山林中营头扎满,弟兄们忙于升火造饭,可四处并无源头,用水成了当务之急。按理说,张飞从巴丘出发,粮足水满,总共才行了十天的军,车上的水粮本用不完,怎么会缺水呢?是的,车上的水用来解渴是绰绰有余,但烧饭用水是远远不够的,而且明天还有半天时间要饮用,这水还是十分宝贵的。一时间转喜为忧,人群从四面八方拥来。“报禀大都督,山中无水,难以举火煮饭!”
将要走出磨难之地,突然又断了水,这是一桩非常棘手的事情。张飞急中生智,命来人回去听候将令,然后独自在山坡上徘徊,口中喃喃自语道:“苍天后土,本督水军入川,反间计夺取巴丘镇,吟歌行军越巫山,历尽千辛万苦,三军困顿,文武疲乏,却又断水。如今五万生灵求水心切,这叫我老张怎么办呢?唉……”说时旋即往地上蹲了下去。
文武还以为张飞在通神,不觉好笑。过了好长一会,却不见张飞站起,只闻得他在自言自语道:“黄的、黑的、大的、小的。嘿嘿……”大家想,怎么有黄的和黑的,这是什么东西呢?一旁的孙乾侧首一看,只见张飞匍匐在地上,两只蒲扇大的手在指着地上一大群围拢来的长脚蚂蚁,确有黄的、黑的、大的、小的,数以千计。孙乾想,缺了水也不去动动脑筋,竟饶有兴味地玩起这种小生命来,实是可笑之极!
张飞望着这成群结队的一大堆长脚蚂蚁,忽然高声喊道:“水来也!”
众人大吃一惊,以为真的来了神雨,见天空毫无迹象,问道:“都督,水在何方?”
张飞指着面前的一大堆蚂蚁说道:“此便是水!”
文武愕然道:“此乃蚂蚁,何水之有?”
“嗨嗨,老张听老师讲,若然兵困山套乏水,只须寻找蚁穴,有蚁必有水。此地蚁蝼满地,便知山中有水。”因为动物和植物都不能离开水,蚂蚁虽小,但也是个小生命,只要找到巢穴,不须挖得怎么深就可以取到山泉了。“三军弟兄们,立即往各处找寻蚁穴,掘地取水!”
经这么一讲,文武恍然大悟,都觉得很有道理。手下分头往各队去传令。可是寻了许多时间,都又回来禀复找不到。张飞想,这是不可能的。如今三秋将尽,蚂蚁必定要储藏过冬食物,没有穴怎么行呢?就问他们在什么地方找的。弟兄们回答说,阴山背后地势潮湿,大多在那个地方找。张飞想了一想说,你们都找错地方了。春夏时节,蚂蚁一般都在背阴处藏息,到了秋冬时候,它们就要搬到向阳之地了。如今已是深秋,你们再到北坡去找,怎么找得到呢?
手下重又向四下散去。果然在阳光充足的地方看到了一个一个的洞,洞口有无数蚂蚁进进出出,川流不息。三军无不钦佩张飞有勇有谋。实际上张飞到了进川的时候,长期受了孔明的熏陶,在用兵上已渐趋成熟,不象以前那样鲁莽了,遇事也能学着孔明的样子冷静思索,把孔明平时所教的兵法常常温习,能用就用,达到了触类旁通的地步,成了一员智勇双全的儒将。弟兄们找到了无数蚁穴,立即挖出了数十口土井,“哗……清泠甜润的山泉直往外冒。转眼间,山坳中炊烟四起,非但煮熟了饭,而且还贮存了不少饮水。
翻了一天的山,一吃了晚饭,三军都感到精疲力竭了,就在密林深处各个临时营中躺下憩息。张飞听得满山鼾声大作,一阵倦意袭上心头,思量道:老师关照我“窄处谨防火”,这里树木森森,营头层层,倘然有人放起火来,这可是不得了的事情,正是兵家一大忌。但转念一想,这里离川营最近处也要走上半天,哪来什么人放火呢!只管放心安寝。便打了个呵欠,伸一伸懒腰,转身进了内帐,见一向和自己同帐共寝的毛、苟、刘、龚,还有十八个燕将都横七竖八地呼呼大睡了,这才躺倒身躯,和衣而卧,不多时已进入梦境。忽然间,见一浑身道家装束的白发老翁进入帐来说道:窄处谨防火,低势须防水,密林深处恐有火攻。张飞想,对啊!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个老者与我素不相识,怎么敢擅闯内帐?正要问他是何许人物,蓦地不见了。顿觉奇怪,伸手去拉老者,大喊道:“慢走!”死命地拉住了老者的衣衫。
不料毛仁就睡在他的身旁,被张飞一声惊雷般地猛喝早已叫醒,只觉得大腿上一阵钻心痛,连忙摇着张飞的肩头呼道:“三将军醒来!”
“老者慢走!”
“三将军,哪来老者,乃是毛仁在此!”
张飞睁开睡眼一看,自己的五根钢钎似的手指牢牢地抓住了毛仁的大腿,不觉“噗”的笑了出来:“原是毛仁。老张得其一兆。”便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
毛仁揉着大腿说,三将军,你太辛苦了。白天翻山的时候你说见到了山神指点,晚上还要防着川军来放火,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是很平常一事,一个人做梦时往往会把以前零零落落的琐事连贯起来,不足为奇。还是再睡一觉吧,明天还要翻山呢!
张飞点点头,独自走出帐外。今天因为只是歇歇脚,扎下的是个浮营,既无壕沟,又无营墙,四周篷帐一圈,就成了一个大营。张飞见营外一片漆黑,只有营头上的标灯还在发着微弱的火光。一面解溲,一面抬头望着天上。一轮皓月当空,光华如水,清澈似镜,玉盘四周出现一个浓浓的晕色光圈。张飞想,老师给我讲天文时提到过的。仔细一想,噢,想起来了。便自言自语道:“秋末冬初,月色生枷,三日之中必起大雾。”
张飞知道,秋冬交替的季节里,只要一有大雾,天就要冷了。三朝迷雾起西风,一起西风就意味着秋去冬来。此时秋风送爽,张飞打了个寒噤,正要撩营帐钻进去,忽听得对面树林中传来“嘘呖……,嘘呖呖…… ”的叫声,既不象风啸,又不是蝉鸣。心想,这是什么声音?便顿住脚步,回头向那边一看,从树林里跳出两个非人非兽的怪物来,渐渐向自己这边的营帐走来。尽管张飞胆子大,有勇力,但一见这两个怪物也吓出了一身冷汗。暗思道,在这人迹罕到的深山老林中,突然驻扎下了五万人马,大概惊动了山中的妖怪,让我去唤醒毛仁等人同来捉鬼。便大步流星奔进内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毛仁拖了起来。
毛仁刚刚睡着,被张飞这么使劲一拖,老大不高兴,眼睛没睁开就怒道:“三将军,几次三番吵醒毛仁是何道理?”
“毛仁啊,老张遇到两个鬼了!”
毛仁只当他还在开玩笑,倒头又躺了下去。
张飞重又把他拉起,急忙把外边的情形说了一遍,毛仁这才信以为真,将其他各将都叫醒了。张飞立即吩咐坐帐。顷刻间,众文武揉着睡眼都已站立大帐。
“众位,适才老张出营小解,见树林中跳出两个鬼来,惊扰各位思量捉鬼对策。”
武将班中闪出二人道:“都督二鬼不足为惧,末将赖忠自有擒捉之法!”
“大都督,廖登与赖大哥同往。”
张飞想,这真是笑话了,我张飞取了第一个关口,倒收降了两员捉鬼的大将。遂将二鬼出现的方位告诉他们,命他们小心在意,速去速回。
赖、廖二人手执宝剑出营,约有半个时辰的工夫来见道:“禀大都督,二‘鬼’已拿到!”
“押上大帐!”
呼威声中二“鬼”上帐,跪在踉前。
张飞想,我这“阎王”要审“小鬼”了。便手拍虎案大声喝道:“抬起头来!”
张飞注目对下面一看,两张脸上五颜六色,分不清耳目鼻口,吩咐手下上前拭清,却是两个活人,而且料定他们是川军。便问赖忠道:“赖将军,缘何便知这二‘鬼’是川军改扮?”
赖忠说,我们这一带因为都相信世上有神仙妖怪的,所以常常有闹鬼的事情发生。好比说某家有一个独生子,大人视若掌上明珠,又有家财,自有一帮知道底细的地痞恶棍装神弄鬼,脸上涂得乌七八糟,夜间就躲在阴暗肮脏的角落里,学着鬼叫,扮着鬼脸,吓唬小孩或大人。小孩自幼见鬼怕,一受惊吓就生病了,尽管大人怎么哄编,又怎样延医用药,可病情总是有增无减,只好四处求神救命。这正中了他们的下怀,这帮恶棍便上门看病,就把病情说得无药可救,几天之内必死。大人便跪求他们,痛哭流涕。他们这才说只有一种“灵丹”可治,但这“灵丹”是买不到的,是神仙为了某某事情酬谢他们的。大人总有爱子之心,只要有药救,就是倾家荡产也是情愿的,就把家中列祖列宗积蓄下来的金银财宝倾囊而出,恳求他们救活孩子的性命。这些恶棍便关上房门,在病床前一会儿涂抹脸面做成小孩见过的鬼脸,一会儿拭去颜色装作神仙,在房间里腾跳蹦跃说是驱鬼。心病还须心药医,小孩见鬼被神打跑以后,出了一身大汗精神就好了。这样折腾一番,他们就取了钱财走了。有的人家尽管也看出了其中的奥妙,上衙门打官司,但这些家伙贿赂长官,与官府沆瀣一气,互相勾结,根本不怕,仍然逍遥自在,一有机会就学鬼吓人,敲诈勒索。知情人往往称他们是“活鬼”。不过,这些活鬼不仅仅做这种匀当,还常为官府欺诈民间有德望的长者,或者知道某家有个漂亮的闺女,也用这种办法抢夺糟蹋。今晚都督见的就是这种活鬼,不过他们不是地痞恶棍,而是军士。
张飞明白了原委,就料定其中必有阴谋,便向两个川军高声问道:“尔等人不做装鬼,到此有何目的?从实招来,不然死罪难逃!”
两个川军看到上面这张忿恨怒极的面孔,知道不说是保不了性命的,只得如实道:我家李将军得知大都督率军翻山而至,早已命二员副将和三千弟兄埋伏在大营四周的树上,只等汉军熟睡,三更举火焚烧大营,故而命我二人装成鬼脸先来打探一下动静,不料遇到了大都督,请都督饶命!
张飞想,好险啊,营寨果然不能扎在树林里的。要不是我出营解溲见到了这两个“活鬼”,被李义的手下放起火来,不要说前功尽弃,连五万人马的性命都保不住。那就先把放火的人抓住。便说道:“二位弟兄若愿归降,本督使你们有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两个川军结结巴巴地说:“小人降汉,愿听都督将令!”
张飞道:“赖忠、廖登,本督命你二人引军一万,各佩弓箭,由此二弟兄带路,将那放火的川军尽行拿住,不能放走一个!”
二将出帐,点齐一万弟兄,在两个川军的带引下,悄俏摸到树林旁,一拥而上把这片树木团团包围,果然见树林里的地上和树干上躺着无数川军,大声喊道:“呔!林中川军听了,大汉水军都督在此,速速前来受缚!不然弓箭上不生眉目!”
好多川军都在打瞌(目充),猛听得林外声势喧哗,情知不妙,一个个都跳了出来,引火之物丢了满地。赖忠和廖登清点了一下,连刚才抓住的两个川军算在里边,正好是三千川军,两名副将。大队回到营前,押了二员副将直报大帐。
此时天已启明。张飞详细问了一遍,所答与川军说的一样。便说道:“既然李义命你们放火,那只管烧就是了。”两员副将匍匐在地道:末将不敢。张飞说,我不是叫你们烧这里的大营,而是等到大军开拔后,放火烧这里的森林。二副将“喏喏”连声。
张飞想,这里一起火,前关的李义必然以为我张飞全军覆灭,川军肯定懈怠,少有防备。我这里立即起营拔寨,一到就可以走马夺营了。遂传下令去,各队启程。整个巫山就剩下最后两个山头,不到中午时分,五万汉军已全部翻过,脚踏平地了。张飞回头对后面一看,山上烈焰滚滚,硝烟弥漫,心中大喜。命赖忠、廖登从侧面兜抄到川营之前,我率大军从正面进兵,料李义定要趁火打劫杀出大营,我们就打他个措手不及,取下他的营寨。赖、廖二将引了三千军士遵命而去。张飞居中,文武排列左右,大队一彪彪耀武扬威,浩浩荡荡地向前杀去。
巫山守将李义闻报山上起火,连忙上营墙,对前面一看,果然是火光冲天,浓烟翻腾。心想,汉营一烧,张飞必定惊慌,我马上从这里引军杀去,再杀他们一个落花流水,从此水路上可以平安无事。正要传令发兵,心想,慢!不能贸然用兵。便问道,山上何时举火?川军回答,天将发亮之时。李义感到情况不对,暗忖道:天亮时起火,汉军都已起身了,我的弟兄怎么还敢放火呢?其中必有缘故。李义是巴州严颜的长婿,今年四十五岁,不象第一个关上的赖忠、廖登那样愚笨,用兵上很有一手,轻易不肯上当,所以站在营墙上不动,要观察一下汉军的动静。不多时,已见张飞引了大队下了巫山,明白山上的火光并不是烧汉营的,而烧的是树林,分明为骗我出兵,他可以乘虚而入,走马取营。
张飞将近营前,见川营上刀枪如林,旗幡密布,军士振奋,队伍整肃。正中一面大旗,上书‘李”字。虽然与李义素不相识,但见营上站一员遍体银装的战将,便知就是巫山唯一守将。心想,巫山果然有一人当关,万夫莫开之险,如今被我高歌飞越,看你如何!高山尚且能过,这关寨何愁不能拿下,让我上前去把他骗出来,且故且退,赖、廖二将就可以包抄上前夺营了。遂传令停队,点马到营前呼道:“小李啊,天助本督一臂之力,大军翻越巫山天险,抢营夺寨即在目前。若能顺应天意,理当归降汉室,老张决不亏待于你!”
李义对张飞近前一看,乌油帅盔帅甲,生个豹头环眼,黑脸虎须分外有神,手执丈八蛇矛,胯下乌雅良马。心想,你能翻过这座巫山确实不简单,但要我投降,那是在做梦!喝道:“呔!黑脸张飞,李义奉我家岳父严颜之命镇守重关,外来之敌一概拒之营外,休想过此巫山!”
张飞想,我出兵时军师早已交代,水路上有两个大将都是严颜的女婿,一个是巫山的李义,一个是闵江的贾熙,都有些本领,也很善于用兵。要收降严颜,必须先劝降他们。这就是说杀了李义就难以收服严颜。不能杀他,那只能用计赚他下关。便道:“小李,既不归降,出营较量!”
李义也在想,你张飞一声猛喝吓退百万曹军,可见得你是个猛将,如今又为水军都督,盛势显赫。我李义本领也不错,倒想在你的手上掂掂份量,也显显我的威风。若能杀败你张飞,那么大营可保无虞,你也休想夺走我的关寨。便应道:“黑脸休得猖狂,李义来也!”说罢,下营城,上马提枪,开营门,平蹚板。一声炮响,飞马冲了出去,直至张飞马前扣住。
张飞注目一看,李义遍体银盗银甲,生得眉清目秀,三绺清须在风中飘拂,手执银枪,颇有大将气概。心想,交战是假,调虎离山是真,叫你来了就回不去!吼道:“小子李义!好不知生死,胆敢马前阻挡。与我放马!”说罢,长矛已起,直刺李义咽喉。
李义见张飞出手这么快,暗暗佩服,忙起银枪招架。“黑脸且慢!”
李义这一枪的份量不轻,“当”的一声荡开了长矛。一是张飞要诈败,二来李义的功夫确实非同一般,占了上风。张飞顺势圈马拖矛而走,大叫道:“小李厉害,本督去也!”
李义想,怎么一个照面你就走了?可见得你是有名无实,不能让你走!便策马紧追而去。
张飞在前面逃,心里想,你追得越快,离开大营越远。赖、廖赶到,一举成功。你前不能进--有我张飞在此,后不能退--否则营盘失守,只有下马受缚。一个人到底要懂得用计,用得好不费一兵一卒稳取关隘。单单依靠硬拚,既吃力,又攻不下关。如今我略施小计,李义就中了圈套。想到这里,张飞喜不自胜,情不自禁地笑了一声:“嘿嘿!”
张飞啊,你既然已把李义引上了钩,那只管领了他往前跑。毕竟张飞用计不及诸葛亮周密细致,往往要自己拆自己的台脚,无意之中露出马脚来。给你这么一笑,事情就坏了。李义是个聪明人,听得张飞在笑,心想,从来没有哪个大将打了败仗还要开心的,尤其是你张飞的威望是天下武将中望尘莫及的,今日败逃已经威风扫地,怎么还开心得出呢?巫山大营上就只我李义一人,我一离开,就别无大将了,要是有人从旁包抄上去,大营就完了。想到其间,李义不敢再迫了,蓦然圈马而走。
张飞正在得意,忽闻背后的马蹄声减弱,回头一看,李义已圈马,忙掉头追了上去,知道被自已一笑坏了事,大呼道:“小李啊,本督已败,你为何不追!”
一语更是道破了夭机。李义头也不回,拍马赶回大营,下马丢枪,人马进营,营门紧闭,蹚板高悬,直至营墙。
张飞赶到营前,正值赖忠和廖登从横斜里杀出。张飞懊悔不及:要是再逃一程,巫山大营就是我的了。抬头对面一看,李义正望着自已。四目相视,各自钦佩对方。张飞带了赖、廖回去离大营三里扎下营寨,命毛仁、苟璋守住后营,收下放火回来的三千川军。
从今天这一接战,李义已经看出张飞非但武艺好,而且也很会用计。心想:照张飞这样的才能,我只能坚守,不可出战。好得我前不久已去信巴州,请岳父严老再派几员大将来助战,想必这两天也该到了,估计这两天还不会出什么事。就命手下立即到营门悬挂免战牌,任凭张飞怎么叫战,不得出战。
一宵无事。一清早,汉营升帐,手下来报:“禀大都督,巫山营上高悬免战牌!”
“退下!”
张飞想,我要打进西川,就得千方百计地打,不打我就无法用计。多呆一天就要多耗一天粮草,涪关的大哥就要多担一天心。便对文武道:“大帐众位,李义高挂免战牌,你们可有计策否?”
文武想了片刻,都想不出什么计策来,沉默不语。
“众位,本督有计在此,你们看来可行否?”
“请教都督妙计。”
“西川水路严颜乃是天下名将,德高望重,统领各路守将,又与李义是翁婿之谊。本督欲以严颜之名修书巫山李义,劝他归顺汉室。”
一旁孙乾忙闪出道:“三将军,李义聪颖多谋,与严颜过往甚密,岳丈之笔迹一看便知。况且严颜乃西川历朝忠臣,李义岂肯相信?还是从长计议吧!”
“老孙啊,除了此计,老张想不出了,这条计虽然简单得很,有计总比无计好,就将就着用吧。成则最好,不成的话再说。”
张飞用计与孔明大不相同。孔明定要有了充分的把握才肯使计。张飞不论好坏都要用,俗话说,“抓在篮里就是菜”,只要装得上,不去考虑结局怎样。
孙乾说:“既然三将军定要用这一条计,待下官来修书一封。”尽管计不象计,我是个文人,文采要好些,也要让李义费些脑筋。
张飞听了连连摇手,说道:“此计是老张想出来的,还得由老张来写这封书。”
孙乾无可奈何地退了下去。
张飞的计虽然粗陋一点,但并不是毫无目的。孔明往往一计多用,这个奥妙却被张飞学会了。他想这条计总归是不会成功的,那我就故意把书信写得不象样子,使李义从这方面看不起我。只要藐视我,必然有轻敌思想,我再寻隙而进。张飞想罢,遂铺纸提笔,稍一思索,就写成一书,大意是:长婿李义,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张飞一到,速速投降。写好以后,又当帐读了一遍,见文武都在笑,心想,你们不要笑,我马上叫你们笑不出来。便问,帐上哪一个去巫山营中送信?这一声问,果然把大家问得口呆目瞪,都明白送这种信就好比去送命一样,一点好处也没有,谁也不敢去冒这种险。张飞也料定帐上文武中是没有一个人有这种胆量去送这封信的,思量道,其实这封信中的计策这样简陋,李义不是个匹夫,决不会上当,送信的人不一定有什么大的危险,只会引出些别的什么事来。当然去敌营送信也说不上太平,帐上的文武都是有用之人,单叫他们去送信我还舍不得呢!但信总是要派人去送的,叫谁去最为合适呢?最好送信的人在军中并无多大差事可做,他的死与活又不影响大局,而在敌营中还能和李义辩一辩.不至于把我这条计策的底细都抖落出来。小兵当然没有这种资格,一吓就全吓出来了。有了,这个人去最妥当。传令道:“来,与我去粮营传唤范疆到此!”
范疆、张达原是蟊贼出身,荆州分兵时又误事迟到,本来要杀他们二人号令三军,被关云长劝住,只记了一次大过。出兵以来,张飞久有除奸之心,因一路无粮官,不便下手。如今收降了赖忠、廖登,杀了二贼也没什么可惜的,现在这个机会正好,就借李义之手杀掉他。
自进川以来,范疆、张达倒还算安份,未奉宣召不敢擅离粮营,唯恐闯出祸来,与前罪并算。现在听得张飞传唤,立即跟了手下直报大帐。“水军大都督,小将范疆在!”
张飞把信折叠好,封了口,说道:“范疆,本督修下一书,假冒巴州严颜之名规劝其婿李义归降汉室,命你往川营走一遭。此信干系重大,定要送到,不得违误!”
范疆也是个聪明人,知道送这封信性命危险,帐上无人敢去,所以命我前往。我在汉军中名声不好,立功的事情轮不到我,送命的事情有我的份,我怎么敢不允呢?便应道:“遵都督之命!”
张飞命范疆换上川军号衣,因为后营上的毛仁刚刚截获了三千川军,号衣有的是。范疆穿上之后,大家都说不妥,各处关隘都印有不同的标记,截获来的三千川军的号衣上都是巫山字样,而送信的人必须穿巴州字样的号衣。张飞说,这可难了,哪来巴州的号衣呢?赖忠说,倒不如用我们巴丘的,同样有个“巴”宇,在“丘”字上做些手脚,李义未必看得出。张飞想,这办法不错,可以用一用。就叫范疆重新换上巴丘的号衣,因为宇样都是用布剪成后缝上去的,命手下拆换好,倒也看不出什么破绽,将封信交给了他,叫他从横斜里兜到李义后营再进营。
范疆藏了书信,到营外上马执鞭,明知凶多吉少,也只能拚死吃河豚,硬着头皮去试一试。
川营上见营外从巴州方向来一人一骑,忙拦住问:“来者何处人物?”
范疆倒也机灵,马上堆出一副笑脸,装成走卒模样答道:“营上弟兄,巴州严老将军命小人到此传书,费心通禀李将军。”
守营军士一看范疆这副模样,并不怀疑,转身向大帐赶去,“报李将军,巴州严老将军命人到此传书,求见将军!”
李义想,我要的是大将,怎么派来个送信的人,不知信上有什么说法。遂吩咐传见。
范疆上帐,见中间坐着一员大将料定就是李义了,趋步到虎案前双膝脆下:“李将军在上,小的奉严老将军之命到此,请李将军开拆!”说罢,双手呈上。
李义接到手中一看,封面上的字写得倒还不错,心想,我家老丈的字没有这么好的,大概叫哪一位文书代笔的。--实际上张飞的人长得高大,性格又粗犷,倒是写得一手好字,而且擅长蝇头小楷。还有一笔好画,最善画仕女。这一点往往难以令人置信--李义拆开信封,展平信笺,注目一看,却是一封劝降书,心里好怒:我岳丈年纪老了,怎么人也糊涂了。张飞还没打到巴州,他就害怕了?幸亏他还是个西川忠良呢,想不到这么怕死贪生!你要我降我不愿意降。可是转念一想,不对。我岳丈不是这种人,年纪虽老,雄风尚在,断然不肯做此亡国之事。照这么说,这个送信人是张飞派来的,这封信也是张飞写的。张飞啊,我还以为你很会用计呢,所以谨小慎微挂出免战牌,原来真的还是呆头呆脑,这种蹩脚计怎么骗得了我!李义笑在心里,不露声色,对跪在地上的范疆默视了片刻,暗想,你这个小卒倒也是吃了豹子胆,敢送这样一封信,实是不知天高地厚。--要是李义知道他是汉营粮队官,范疆就没有命了。--要是杀了,也就象宰了一只小猫小狗,解不了心头之气。李义将一股气恼化作了一阵冷笑:“嘿……,尔从巴州到此?”
你在笑,范疆的心“怦……”乱跳不止,结结巴巴地答道:“小的是从巴……州而来。”
“尔可知道信上写些什么?”
“小人不知。”
“尔且听了:‘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张飞一到,速速投降。’尔以为此信好否?”
范疆听了,更是心慌意乱:张飞啊,你叫我送这样的断命信,我今天不死没有死的时候了!但嘴上还是很硬:“老将军写得好,实在好!”我马上就要不好了!
李义见他还在强辩,暗想,张飞的手下都是硬货,死都不怕的,我倒要看看你能硬到什么地步。正要发怒,后营守军来报说,老将军命杜琼、张仪、殷成和殷默引领一万大军前来相助,李义传言相请。
范疆想,本来还可以鱼目混珠,那怕李义知道我是张飞的人,也无据可查,如今巴州来了四员大将,一辨就可以辨出来了,真是雪上加霜,非死不可了,因此吓成一团,浑身颤栗不已。
一会儿,四员川将上帐参见:“李大将军,末将等拜见!”
“众将请坐!”
“谢坐!”
来的四个人都是黑脸,看上去就有几分傻里傻气。他们不来,李义用心守营,还可以与张飞对峙一阵,他们一来反而要出大事。正是:
送书送命两全策,得力得心双佳音。
欲知范疆性命如何,巫山大营怎样失守,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