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受督印大兴北伐师 复襄阳小战中原将








  来日,关羽聚集荆襄的文武,便要点兵发令,攻拔襄阳,北上伐魏。《三国》中,最善用兵的大将莫过于关羽和张飞。此番发兵,关于将一切布置得十分周密,要不是拒绝了江东的联姻,北伐也能成功,问题就在于根本没有处理好与东吴的邻邦关系,尽管他很会用兵,终究是枉然。待文武两旁站定,关羽便取令道:“元俭听令。”
  元俭就是廖化,他是整个三国时期最长寿的人之一,一共活了一百多岁。今后姜维九伐中原,他屡为先锋,越老越勇。有句俗话说:“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意思是说,蜀中的名将死的死,亡的亡,剩下的人本领都很一般,只能让廖化来当先锋了。其实并不然,廖化是关羽的心腹将,长期以来一直渲染点化的是关羽的形象,而像廖化这种人物就略写了,实际上他也是一位勇不可当的骁将。那时候,他年纪虽大,本领不退,越来越显出他的英雄本色来。再说今天北伐点兵,第一个必是先锋将,没有出众的武艺能胜任得了么?关羽也不放心呀!廖化今年也已年过五十,沙场上不大出头露面,身体仍然像以前一样强壮,从今日开始,他的威风慢慢地显示了出来。此时听得主人叫喊,立即应声道:“小将廖化在。”
  “将令一支,领兵五千,为头队正先锋,攻拔襄阳。”
  “小将遵命。”廖化接令退下。
  “吾儿听令。”
  少爷关平是建安十年被云长收为螟蛉之子,至今已足足十四个年头了,当时十八岁,如今三十二岁,人到中年,武艺也大有长进,已不亚于关羽,是关羽一条有力的臂膀。等到庞德出兵,关平就同他较量了数十个回合而未分胜负,年轻战将中称得是一个佼佼者。此番北伐,也要大显身手。因此跨前应道:“父亲在上,孩儿在。”
  “领兵一千,二队往襄阳。”
  “是。”关平接今退下。
  “赵累、王甫听令。”
  “赵累在。”
  “王甫有。”
  “领兵一万,后队护卫粮饷。”
  “是。”二人齐声应道。
  关羽命副将左贤立刻往荆州外五里的沙头镇上筑起十座十丈高的烽火台,五百军士守在离烽火台三里的江边,扎下营寨,昼夜巡哨,再有五百军士就守在烽火台上,密切监视江东的一切动静,一旦发现吴军有所举动,白天升狼烟,夜晚举烽火,向远离荆州的关羽报信。那个时候没有高楼大厦,十丈高的烽火台可以远眺数十里方圆,数十里外的军队也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台上的烟火,就可以迅速提兵回来。此刻,左贤奉命而去。
  “胡班听令。”
  “小将胡班在。”
  “领兵五万为水军正先锋,安排战船在公安江面上待命。若某攻拔襄阳,即刻横渡襄江,兵进樊城。”
  “遵命。”
  关羽命马良、伊籍为营前参谋,参赞军机大事,将荆州托付给了刘安。安排停当,传令今晚聚兵校场,来朝鸣炮发兵。关羽早已退党,到内室来见夫人和九岁的小女,说道:国贼曹操数十年来欺君罔上,又命曹仁犯我襄阳诸地。汉中王旨下,嘉封某为讨逆都督,令某北上伐操,扫荡中原奸佞党徒。某来朝出兵,先取襄阳,再取许都,拯救万岁于水火之中。八年夫妻,从未分离,夫人自然有一段千叮咛、万嘱咐的说话,最后只得与夫君依依惜别。殊不知今日一别,竟是永诀,再无相见之日。云长辞别了夫人和女儿,回到外面命周仓带马扛刀,领着五百校刀手和二十名关西汉,出得辕门。刘安相送出城。关羽出了北门,来到校场。至中军大帐前架刀下马,早有关平率文武迎接。
  校场上除了胡班领水军从公安下船届时在襄江接应关羽以外,其他人都在这里。十五万人马集中在此,营头扎得密密层层,几乎望不到边际,关羽大帐上坐定,举目对外一看,一面崭新的大纛旗临风猎猎作响,上书“大汉汉寿亭侯、荆襄牧、五常公、一虎上将、讨逆大都督”,大旗当中一个偌大的“关”字,旗帜下将士精神饱满,意气奋发,不由得喜悦地双手将长髯一撩,徐徐地向下捋去。无意间目光落在斑白的须髯上,不觉长叹一声:“嗨,汉事未兴,须发半白。天子久困于许都,某却安居在此,容操贼横行天下,吾心何忍?说着,便滴下泪来。
  汉朝的皇帝,最苦莫过于三国时期的汉献帝,不但威福全无,权柄皆失,而且被曹操逍遥津逼宫,杀国舅,绞皇妃,斩皇子,到如今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天子,举目无亲,危机四伏,过着朝不保夕的悲惨日子。这种皇帝还不如一个平民百姓那样自由,那样安定。关羽想,“血带衣诏”是建安四年的事,到如今已有二十个年头。这二十年中,大哥虽然成了三分天下,可曹操的势力丝毫未减,天子唯一的寄托就在大哥的身上,今朝方才开兵北伐,而我已经五十八岁,再等下去到哪年哪月才能使万岁重见天日啊!故而他长吁短叹了一番。
  一旁马良见他忽然唉声叹息,怨恨自己年高须白,便知他的心思,忙说道:“君侯休要烦恼。严颜、黄忠皆已八九十岁,尚且纵横疆场,屡建奇功。此番北伐,定当再振雄凤!”
  关羽想,的确,两员老将一个年近九十,一个七十有余,还在沙场拼杀,我与他们相比差得远哩!正好趁现在力未退、艺未衰的时候讨伐曹操,复兴汉室,还有十多年的时间可以用武,对自己不无揶揄道:“深恐某无严、黄二老之寿。”
  实际上,能否灭操并不在于时间的长短,即使关羽活到了严颜那样长寿,也没法复兴汉室,到了三国时期的汉室江山已经四分五裂,土崩瓦解了,实在是只有个虚名罢了,哪能靠关羽一人可以挽回的。曹操不比一般的奸臣,他操纵了汉室的一切权力,挟天子以令诸侯,借此来壮大他的势力。尽管他完全可以取代献帝而自立,然而他并没这样做,因为他的坏名声已经够大的了,一旦自立为皇,势必会遭到天下更多人的反对而群起攻之。因此他将大事留给了儿子曹丕,自己甘当奠基人。而曹丕自然而然地遂了父辈的意愿,一即位就将献帝杀死在山阳路上。这就是曹操谋略过人之处,因此被人称作“奸雄”并不过份。
  傍晚时分,关羽退帐,文武各回营头饱餐之后早早安歇,以待来日发兵。云长坐在寝帐之中。点着红烛,案上翻开百看不厌的《春秋》,又聚精会神地阅读起来,关羽不睡,关平和周仓也绝不会打盹,此时一个在左,一个居右,守候在两旁。周仓手捧青龙刀,望着潜心阅读的主人,顾怜地说道:“主人,来日发兵,可早早成眠。”
  关羽此刻毫无倦意,就像往常一样镇定。听得周仓这般关照,便道:“时光尚早,再览数页未迟。”说着,又看起书来。
  这本书与关羽有着数十年的缘份,一空下来就看,熟而又熟,深得书味,翻到哪儿,便知书中讲的是什么故事。今日看的是“伍子胥围攻麦城”。关公一合眼,立即想到了书中的内容:伍于胥的父亲被楚王杀死,他就逃到了吴国,后来当了宰相。杀父之仇,他一刻也没有忘怀。这一年,伍子胥领兵伐楚。当时楚地有一关隘叫麦城,城虽小,可守将却很会用兵。连攻一月余,居然没能攻拔下来。麦城攻不下,怎能深入腹地为父报仇呢?他左思右想,用尽心计,仍然无法可想。一天,他信步往山庄上去散心解烦,无意中见一户百姓人家在磨面,石盘旁一头驴子推着磨子一圈一圈地打着转,麦粉徐徐落下。伍子胥驻足而观,由此得到启迪。暗想,麦城之所以能够旷日持久,攻而不拔,关键在于楚国的粮草增援是源源不断。倘然这磨盘是麦城,驴子不断地阻截主人在盘中装米,还会有雪白麦粉落下来么?因此,伍子胥立即回营,令军士在麦城外的两条大道上各筑一座城堡,一曰驴城,一曰磨城,截断了楚军对麦城的增援。结果粮绝城开,伍子胥取得了麦城。
  关羽看罢这则故事,抬头对外望了一眼,时间已经不早,便觉一阵倦意袭来,信手又翻了一翻,强打起精神来看下去。上面写的是晋国重耳避难于楚国的一段故事,其中描述了重耳手下一员大将魏犟挟貘的英勇事迹……关羽闭上双目,顺着书上的顺序往下想去,忽然从帐外吹来一阵阴风,风中走出一只怪兽,其大如牛,其形似猪,头生一角,浑身黑色,张牙舞爪,径咬云长之足。关羽大怒,急拔剑斩之,声如裂帛。霎然惊觉,乃是一梦。嘴里仍是喊道:“啊呀!嚯……”
  站立两旁的关平和周仓初时见关羽闭目,以为他在沉思,并不惊扰,后闻他大声吼叫,忙问:“何事惊惶?”
  关羽从梦中惊醒,见案上烛光明亮,一切如故,心中大疑,刚才看了“魏犟挟貘”,怎么就做了被貘咬足的恶梦呢?便觉被咬之处隐隐作痛。因告之关平、周仓道:“某得一梦兆。”如此这般他说了一遍。
  周仓道:“主人适才所览挟貘之事,此所谓日之所思,夜之所梦,不足为怪。”
  关平也说道:“父亲,猪亦有龙象,龙附足,乃升腾之意,不必疑忌。”
  关羽复聚诸官于帐下,告以梦兆。众人或言吉祥者,或言不祥者,众论不一。关羽坦然道:“吾大丈大年近六旬,即死何憾!”
  众官道:“汉中王拜君侯为荆襄牧,讨逆大都督,此足见猪龙之瑞也。”
  于是,关羽不再疑心。众官都说此梦是佳兆,无非是为此番出兵讨个吉利,祝愿北伐一举成功。只有周仓的话最中肯,梦见貘咬脚既不是祥瑞,也不是凶兆,只不过是日思夜想的结果而已。不论什么朝代,也不论是什么人,做梦是很自然的,往往是白日里看到的东西,或者是想到的事情,到了梦中又会联想起来甚至继续下去。在过去封建的年代里,由于科学不发达,对自然现象又无法理解,几乎是人人迷信,会将自己所做的事同以前曾经做过的梦联系起来,以为梦兆预示着今后的吉凶。就拿关羽的这个梦来说,因为梦见了猪,十二生肖中猪最小,而云长在麦城遭擒时正是亥时,亥在地支中排列第十二位,因此有人认为关羽被猪咬足暗示着将在亥时被擒,硬是将两桩毫不相干的事情有机凑合在一起。在此不再赘述。
  时交三更,周仓与关平一再劝关羽回帐安寝,关羽方始合上《春秋》,自去休息。七月里日长夜短,未睡多时,天已蒙明。关羽起身梳洗整装,即刻传令击鼓升帐。文武聚集两旁,点卯毕,军士来报:“吉时到!”顷刻,斩了乌牛白马,祭了“帅”字大旗,三军高呼:“旗开得胜,马到成功。”然后三声炮响,头队先锋将廖化上马执刀,大旗开道,旗上写的是“北伐头队正先锋廖”,五千精兵随后而行,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校场。第二队乃是副先锋将关平前导,大旗招展,六十斤重的一口银板大刀捧在手中,身后也是五千精壮军士耀武扬威。第三队是中队,云长带了文武都在这一队上。举目望去,浩浩荡荡的一支十数万人的大军,情绪盎然,充满了必胜的信心。关羽威武地唤道:“周仓!”
  “小人在!”周仓朗声应道。
  “带马扛刀。”
  周仓自从茅草岗投顺了关羽,迄今已有一十四年了,忠心耿耿,大义凛凛,主仆二人肝胆相照,倒是意气相投。每逢云长坐,他总是立,立了十四年,简直成了关羽的影子,在人们的印象中只要有关羽,也必有周仓在旁。到后来关羽弃世,百姓为他建立祠庙,也忘不了给周仓留下一席之地,自然也是立的。生前常立,也有坐的时候,可到了死后就永无坐的机会了,一直站了一千多年,至今关帝庙中的周仓还站着,只怕还得永久地站立下去。却说周仓对云长忠义双全,对赤兔马也是关怀备至,打了十多年的交道,也厮混得熟了,不是过于夸口,龙马的一扬首,一腾蹄,周仓都知道是什么用意。此刻将马带至帐口,送到主人的面前,用三个手指扣住金刚圈,说道:“请主人上马。”
  虽说八年中太平无事,但对关羽来说跑马练武没一天间断过,正所谓“曲不离口,拳不离手”,不敢有丝毫的疏怠。天天跑马,为的是不让数十年练就的娴熟武艺荒废,可很少认真打量过这匹龙马。今日重上战场,不由得勾起对昔年驰骋疆场,威震华夏的回想,仔细而又深情地看了一眼宝马,见这匹赤兔马浑身的毛片仍然是血喷大红,无一点杂色,马颈下的一套銮铃依旧闪烁着耀人的光熠,金刚圈闪闪发光,还是那样引人注目。暗暗赞道:“好马啊好马,助吾北上伐操救驾,切莫负吾!”见鞍鞯放好,肚带拴紧,这才踮踏蹬跨上马背。
  周仓又转身将一口八十三斤重的青龙大刀扛了过来,双手高举呈上,“主人,龙刀在此。”
  关羽看到这柄龙刀,又吊起了心中的千情万绪,这口刀上斩的都是有名之将,为大汉江山的复兴立下了汗马功劳,此番出征为的是要斩杀那元凶巨魁,拯救炎汉四百年的基业,指望龙刀能再立新功。因而指着青龙刀发誓道:
  可恨青龙偃月刀,华容道前未斩曹。
  今日出师伐中原,剿灭操贼隆汉朝!
  话音落,起右手在刀柄上抓牢,舞动着刀头在后,刀钻在前,侧坐马背,倒拖龙刀,一个“春秋刀法”特有的出马架式,与八年前相比,毫不逊色。关羽上得战马,见校场上营帐尽皆拆去,一切行装都已装载上车。遂策马而行,马良、伊籍等一起上马,周仓泼开了双腿跟定龙马。中队上一彪彪,一队队,齐齐整整地出了校杨,十余万人马,几乎是望不到尽头。后队上赵累和王甫领了一万人马,押着粮饷随军跟上,直奔襄阳大路而来。刘安带着荆州的地方官员又相送十里而回。
  魏军探得消息,飞马赶进襄阳,进衙门,上大堂,“报禀夏侯将军。”
  夏侯惇父子正在城中。见探子慌乱,料有军情,忙问:“何事报来?”
  “关云长荆州起兵,水陆两路共有二十万人马杀奔襄阳而来。请将军定夺!”
  忽闻关羽自领兵来。夏侯惇大惊不已。他取了襄阳之后以为就太平无事了,因为本来他认为关羽根本无法从荆州脱身赶来,东吴长期觑视已足够牵制他的一切行动。此刻听说他真的亲自起兵而来,急得一只好眼都突了出来,方才意识到单单取得襄阳一城,根本不能形成对荆州的威胁。过去孙权也曾占领过江夏一郡,可到后来只得自己放弃,至少要夺下三四个郡州,方能遥相呼应。夏侯惇想坚守不战。
  一旁的夏侯存见父亲面露惊惶之色,便到他之意。年轻人血气旺盛,又恃着自己有一身本领,岂甘坐守挨打。说道:“今魏王令父亲约会东吴取荆州;关某自来,是送死也,何又避之?”
  夏侯惇想,关云长敢远离荆州到这儿来,说明刁滑的孙权仍然按兵不动,在袖手旁观。东吴人太奸诈了!又对儿子看看,你的本领虽然不错,但怎能与关云长匹敌?当年虎牢关的华雄,白马坡的颜良和刀祖宗蔡阳,都死在他的手下,你又何尝领略过他的厉害!越有名声的大将,死得也越快,我怎能再让你出战自去找死!便道:“吾素知云长勇而有谋,未可轻敌。不如坚守,乃为上策。”
  夏侯存坚执要去,夏侯惇只是不肯,最后只得一起上城墙观察动静,再作打算。心里却已允了儿子,自忖道:此番江东不发兵,襄阳便是一座孤城,四下无援,孤军深入,即使我放弃城关也非我之罪,而是魏王受了东吴的玩弄,怪不到我的头上。夏侯惇遇事别的不考虑,先要想好如何逃避罪责,留下后路,在这方面真是老谋深算,连曹操也算计不到他的身上。夏侯父子俩上得城楼,对城外一看,不得了,一望无边的刀枪旗帜遮天蔽地沿着襄江向这里拥来,第一面大旗上写一个“廖”字,夏侯惇仔细地想了一想,觉得这个汉将还没听说过,自料他的武艺不会好到哪里,同刘备打了几十年的交道,刘备有多少实力,夏侯惇心里清楚得很。夏侯存也颇觉奇怪,关云长发兵怎么遣这种无名之将为先锋。见父亲不作声,便说:“常言道:‘水来土掩,将至兵迎。’我军正应以逸待劳,挫其锐气。”
  夏侯惇想,既然不是关云长到此,那就打它一仗,反正姓关的一到,这襄阳就守不住了,今日能胜则再守几天,要是败了也是本份,老千岁问罪,我就可以将一盆祸水泼到江东的身上。想必老千岁用了几十年的兵,这一点还是不难理解的。不过,夏侯惇知道儿子年轻,喜欢意气用事,要去也得两人一起去,遇事还能指点于他,免得被人暗算了性命去。遂教儿子点兵五千,下得城楼一个执枪,一个提刀,父子双双上了战马。待城门开,吊桥平,夏侯惇一马当先出了城关,离城三里设立旗门,等候与汉将交战。
  却说廖化一路数天行军,这一日红日偏西时分,已抵襄阳,本打算按下营头歇息一宵,待关羽来了再攻关,不料见城前早有魏将设立了旗门,这架势一看就明白,要想打自己一个以逸待劳。因不知虚实,先命哨探前往打听一下消息,一面传令大队缓缓而行。无多时哨探来报:“禀先行将,前有魏将夏侯惇与其子夏侯存城前列阵,欲与先行将交战。”
  可以这么说,廖化自从跟了关云长以来,从未与魏军交过战,也从未在战场上露过面,很少有人见过他的面,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名,的确是默默无闻,难怪夏侯惇也说他是无名之将!先锋将的职责是逢山开路,遇水叠桥,扫清一切障碍。他想,既然与夏侯父子相遇了,那也不必回避,只管先打了再说。久闻他是一员骁将,倒要领教一下,便传令停队,设下一座旗门,与魏军遥遥相对。然后,提刀驰马来到阵中扣住。
  魏军旗门下的夏侯存见汉军列成阵势,迫不及待地与父亲说:“待吾出马与这无名将交战,自可取胜。”
  夏侯惇关切道:“吾儿不可轻敌。”
  一声炮响,夏侯存飞马扫到阵中。
  廖化见来将年纪三十有余,生一个黑脸,短短的须髯,也是乌油滴水,穿戴的也是乌油甲胄,胯下乌骓马,从头到地浑身墨黑,好似飘来一朵乌云,手执一口三尖两刃刀,只有刀口是寒光闪亮,便喝问道:“唶!贼将留名!”
  夏侯存将大刀一荡,朗声答道:“咱父亲乃是魏王帐前大将军夏侯惇,本将军非是旁人,夏侯存便是。”父亲是老牌子,久负盛名,尽管他只有一只眼,但毕竟是名将,天下闻名。当然,夏侯惇逃跑的本领和他的武艺可以齐名,“夏侯惇”与逃命也成了同名词,而他的儿子却不知这些,仍然要用他父亲的名字来显赫一下自己的出身和武艺。“汉将通下名来!”
  “贼将听着,大将军乃是讨逆大都督军前头队正先锋廖化,奉命伐贼,今日贼来送死,放马便了!”说罢,驱马而上,先发制人,起手中大刀,四门一荡,盘头起足,对准夏侯存的当顶一刀劈了下去,“贼将看刀!”
  夏侯存本来就想动手,见他大刀先来,急起三尖两刃刀的钻子瞅准大刀的刀盘,用力地点了上去,同时大喝一声:“且慢!”
  “当”的一声,夏侯存的确力气不小,不愧为将门之后,一下子就将廖化的大刀打了开去,趁隙又掉转刀头,疾速向廖化的马头上刺去,“看家伙!”
  廖化不敢迟疑,马上收转金刀,知对手是个大力的战将,奋力以刀钻去迎,“嗨!”
  “嚓啷……”二刀相交,皆有千斤之力,一时间谁也占不了便宜。终究夏侯存的三尖两刃刀压在上面,好用力气,渐渐得手,廖化想,我马不停蹄地行了几天军,本来不想立刻交战,他却是生力军,以逸待劳,自然在力气上我要吃亏。照这样硬拼下去,我非但不能取胜,还可能败下阵去扰乱后队的阵脚,君侯命我为头队先锋,北伐尚未开始,要是一败下去,出师不利,岂不毁了君侯的大事?——此时的廖化就象长沙时的黄忠,本领虽强,却很少为人知道。一定要到姜维伐魏时,廖化可称马到成功,威名远播。这是作者安排书情的手法——力气上够不着,自然只有斗智。但凡名将都有看家本领,如果没有自成一家,独树一帜的武艺,怎么成得了名?诸如:五虎将中关羽的拖刀技、张飞的单手十八矛、赵云的蛇盘七探枪、马超的流星锤、黄忠的一支箭,都是百发百中的前无古人的绝技。而廖化的回马鞭也是举世先双的。说到鞭子,这是战将都会用的。但鞭子是短武器,出击的幅度不大,对手容易偏闪,不大使得好,要想成为绝招,百发百中地打中别人,似乎要比别的兵器更难一些,廖地所用的回马鞭是脱手打人,在一定的范围内,这条紫金鞭子横着飞出去,笔直得像一根钢杆一样。横着打人,自然面积要大得多,而且速度快,分量足,数十年练就的功夫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因此在一般情况下,只要用到回马鞭,任凭对手怎样灵敏机警,既来不及躲闪,又来不及招架,非死即伤,绝无回旋余地的。廖化打定主意,收刀圈马,同时佯败而逃,“贼将厉害,廖化去也!”
  夏侯存不知是诈,只当这头队先锋如此不堪一击,顿时惹动了英雄心肠,将战马一提,紧跟而去。
  汉军旗门见廖化败下阵来,阵脚开始骚动,渐渐地也向后面退去。就在这个时候,第二队赶到,汉军这才又归稳定。
  夏侯惇见儿子一个照面就击败了汉军先锋,便带领军士一起压了上去。走得没几步路,闻得汉军后面一片呐喊,料是增援到,遂扣马举目远眺。这一看又惊得非同小可,旗号上清清楚楚地是一个“关”字。夏侯惇毕竟六十多岁了,加上一只眼睛,看东西十分不便,也不仔细看个明白,以为是关羽亲自赶到了,儿子决不是他的对手。因此,心一慌,话就脱口而出,大声嚷道:“儿啊,姓关的来了,快与我回转旗门!”话音未绝,自己先已圈转了马头,作好了逃跑的准备。
  在战场上靠的是一股士气,夏侯存正追得起劲,被他这么一叫,立即扣住了战马,果然见汉军旗门后尘上飞扬,赶来了一队汉军,便不追赶廖化。
  夏侯惇走前几步对儿子说:“儿啊,云长到此,我等皆非对手,你我速速收拾旗门,回转关厢,坚守襄阳,以避其锐气;待其久攻不下,锐气倒尽,我等再与之交战,必获大胜。”在这一点上,夏侯惇的心里倒是非常明白的。孙子兵法云: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意思是说,勇猛之将一来总有一股咄咄逼人的锐气,会用兵的人就应该避开,而不是交锋。等到敌将的锐气耗尽,军心懈怠的时候,出其不意地出击,往往可以奏效而取得成功。
  夏侯存年纪轻,不像他父亲那样老谋深算,他暗笑父亲这样的名将也会见关羽怕得如此模样,因此并不急于逃跑,而是要看个究竟,要想看一看关羽到底生了一副怎样怕人的面庞。仔细一看大旗,上面写着“副先锋关”这几个字样。暗想,原来并非关羽,只怕是他的儿子关平。父亲看都没看清,见了姓关的就以为是关羽了,真正是瞎了眼了,胆小得连自己的名誉也不要了。遂回头对作好逃走准备的夏侯惇喊道:“父亲慢走,来者非是关羽,乃是其子关平,只管追了上去,一顿厮杀,将他们赶回荆州!”
  夏侯惇一听是关平赶了来,便将一颗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举目对汉军一看,清清楚楚,正是当年的关平。暗想,昔日本领平凡得极,白水河边险些作了许褚刀下之鬼,今日看来倒也有几分威武。不过我年岁虽老,对付一个平庸小将还绰绰有余,儿子杀败正先锋,老子打退副先锋,等到关羽真的打来,再收兵未迟。便对夏侯存说:“儿啊,既是关平前来,不必退兵,待吾上前便了。”父子俩合兵,一则追赶廖化,一则迎战关平。
  廖化诈败而走,刚要舞鞭,不料见夏侯存不追了,似乎发现了他的意图。后又见前面尘头起处,关平领军赶到,暗思:小国贼,真是造化了你,否则定教你脑袋崩裂。回首再看时,夏侯惇父子俩一起赶了上来,料难抵敌,遂拍马而去。到关平马前道:“公子爷,贼将夏侯存武艺颇精,廖化疲惫力不从心。因此退下阵来。”
  说话间,后面喊声骤起,魏军趁势掩杀了过来。关平道:“廖将军不必忧虑,你我速退而去。”
  廖化惊讶道:“未战先退,是何道理?”
  “廖将军不须多问,关平自有主张。”
  廖化不及细问,望着来势汹涌的魏军,也只得领了本部人马向后退了下去。
  夏侯惇追得正急,忽见关平非但不战,反而后退,心想,果然不出所料,还是当年的关平,临敌就逃,毫无斗志,今日正可趁此机会赶他们出去。父子俩一追就是数里路,越追越近。
  关平领着大队退至襄江边,背后就是刚才走过的一片丘陵地带,忽儿传令停队。一声炮响,关平蓦地圈马而回,迎着夏侯惇冲了上去。
  不战而退已是大出意料,此刻又迎面而来,这使夏侯惇不可理解,因此命夏侯存扣马,自己策马上前,对四面一观察,并没发现有异样动静,也不象有埋伏,再对关平一看,仍然是印象中的公子爷:白盔白甲,白马银刀。便放下心来,并不怎么疑惑,暗忖:想必是被我追急了,故作姿态,虚张声势,勉强来抵挡一阵,再往回逃,不过是吓唬一下。其实并不一样,如今关平手中这口银板大刀已不是昔日的那口二三十斤重的,而是真价实货,重六十斤的大刀,份量翻了一倍,自然武艺非昔日可比,这一点是夏侯惇始料未及的。夏侯惇这么一想,便觉毫无顾忌,一马扫至关平马前,大喝道:“小子关平,胆敢阻挡大军!早早下马受降,免汝一死!”
  关平也不怕他,大声叫道:“赋将休要猖狂,只管马前领死!”
  夏侯惇起黑缨点钢枪,劈面刺去:“小子看枪!”
  关平抡起了银板大刀的钻子往他的留情结上点去:“贼将慢来!”
  夏侯惇欺他武艺平常,不堪一击,故而见关平招架上来也不甚在意,手中只用七分力,以为大刀定然脱手。谁知“当”的一声,虎口震得又痛又麻,手中的这杆长枪险些荡了出去,真是三日不见,刮目相看。夏侯惇的脑子马上闪过了一个念头:逃!要说逃命,别人是望尘莫及的。不等关平还手,夏侯惇已经圈转了马头。
  恰在此时,背后又是一声炮响。夏侯惇举目向前一看,离此半里地一面大纛旗高高飘扬,为首一将红脸长髯正是关云长,身后是五百校刀手和二十关西汉,从丘陵后面杀了过来。夏侯惇情知不妙,便与夏侯存道:“儿啊,来将乃是关云长,骁勇无比,万夫莫当,快走!”
  往哪儿走呢?前有关云长,后有关平和廖化,腹背受敌,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往哪里才可以走脱。夏侯存久闻关羽的大名,一直想会会他,没有这种机会,今天总算碰上了,见父亲竟然几次三番地这样怕关羽,心里很是恼恨,暗骂父亲枉为一世名将,临阵胆怯到这般田地,深为父亲羞赧。对前面注目一看,赤兔马背上一将头戴青巾,身穿绿袍,红脸长髯,手提青龙刀,威风凛凛,仪表非凡。退路已断,当然回不了襄阳,理应先敌关羽。夏侯存自以为本领高强,足以同关羽较量,哪里肯听父亲的话,匹马向关公面前飞驰而去,不由分说,起手中三尖两刃刀就向关羽刺了过去:“姓关的看刀!”
  关羽与夏侯惇是数十年的老对手了,只要一听声音就知是谁了,可眼前这个魏将既没见过面,又不通个名,举刀便刺,真有点莫名其妙。关羽打仗一向喜欢讲明了再动手,这种不明不白的乱打一通最无意思。他不像张飞那样有说有笑,偶尔也会来个冷不防,打人家一个措手不及。此时见刀刺来,关羽只得用龙刀钻子招架了上去,“贼将休得无礼!”龙刀上只用了八成力。
  夏侯存不知高低,哪里抵得住关羽的神力,三尖两刃刀碰到了青龙刀,似有弹簧一样反弹了出去,身体直向后面倒去,却又拼命挣扎着要稳住重心,不使掉下马去。
  关羽招架开了三尖两刃刀,见他摇晃着身躯还在愚蠢地控制重心,不觉好笑,就在他将要坐稳的时候,大刀回转,抡起青龙刀,朝夏侯存的腰间劈去,“贼将去罢!”
  “咔嚓”青龙大刀就在夏侯存的腰际一劈为二,血流如注,连人带刀一起滚落马鞍,遛缰马惊慌而逃。风云难测,转眼间儿子丧身刀下,夏侯惇无限悲哀,一泪似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因为他只有一只眼。
  云长一世只杀过十九个人,剑上刺去两个,刀上劈去十七个,如今夏侯存是第十六个,马弁走卒从不伤害,这是关羽为人值得敬重的美德。关羽斩了夏侯存,这才想起还没来得及问清死者的姓名。收回龙刀,见刀刃上鲜血仍在流淌,暗叹道:无名鼠辈,污了我的龙刀!
  关羽起手便斩了夏侯存,群情振奋,关平与廖化带着军士向夏侯惇冲了上去。前有关羽挡路,回不了襄阳,当然也不敢为儿子报仇,去与关羽拼命。后有关平、廖化追来,人多势众,无法脱围。夏侯惇无心恋战,只得带着残兵败将向襄江边逃去,也不知何处是归途,只顾亡命而逃。
  关平和廖化正想急起直追,被云长公一阵金锣召了回来。二将不解道:“贼将似丧家之犬,理应戮力追杀,何故鸣金?”
  关羽深谋远虑,胸有成竹他说道:“夏侯惇乃关某刀下屡败之将,不足为虑。常言道:“穷寇莫追”,故而放其逃生。某起兵北伐,以夺关据城为先,复取襄阳,渡江兵困樊城!杀入中原,剿除操贼,方称吾心!”
  廖化深感为是,“君侯高见。”
  “适才某所斩之将乃何许人物?”关羽这才问。
  “贼将原是夏侯惇之子夏侯存,颇有功力。君侯神威,照面便将其刀劈,武艺不减当年,兴汉必也。”廖化又不理解地问:“主人缘何却在魏军之后?”
  关羽便将如何命关平诈败,自己兜到夏候惇身后的话概略他说了一遍。廖化暗暗称赞关羽妙计。一旁关平见父亲白白地放走了夏侯惇,很是不甘心,自忖道:“要是与父亲分兵两路,他去复取襄阳,我去杀魏将,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便启口道:“父亲,夏侯惇走脱总是祸害,不如父亲先取襄阳,孩儿追赶贼将,可好?”
  关羽想,这倒是个办法。襄阳中已无守将,不攻自破,兵分两路无妨大事。嘱咐儿子不要轻故,教他领本部人马去追夏侯惇,自与廖化带着大队赶奔襄阳而去。兵抵城关,但见城门开,吊桥平,无数军士列队迎接。关公不费一兵一卒,走马得襄阳。其中有个道理,荆襄本是刘家地盘,从刘表的手里又到刘备的手中,关公守了八年,八年太平无事,军心稳定,军士无个感激。前番被糜芳、傅士仁酒醉误事,被魏军夺去了城关,众军投顺魏军也是出于无奈。如今得知关羽杀了夏侯存,夏侯惇又弃城远遁,料他再难回来,故而众军哗变,重又回到了关羽的手下。齐声呼道:“迎接关君侯!迎接关将军啊!……”
  关羽将手一招,带领大队进了襄阳。城里百姓拥塞街巷,夹道迎候。关羽张榜告示,赏军抚民。人衙门、登大堂,盘点府库钱财,改换城中旗号。一切就绪,廖化闪出告道:“主人,襄阳已然复取,城中安定。公子追赶夏侯惇未知胜败如河,待小人前往接应可好?”
  关羽也在担心,虽然夏侯惇落荒而逃,毕竟是员身经百战的老将,又有计谋,公子年轻,恐他中计。因此点头道:“元俭小心前往。”
  廖化上马执刀,只带一千弟兄,出了城关便向襄江边接应关平而去。却说关平带着五千兵马跟定夏侯惇紧追不舍,来到江边但见白茫茫一片波涛。夏侯惇举目四眺,竟无生路可投,前有滚滚不息的江水,后有蜂拥而至的追兵,要想过江逃命,简直是异想天开,不是天绝处,已到地尽头。眼见得关平越来越近,急得夏侯惇一只眼差些要掉下来,在江边边逃边找生路。
  就在此时,从樊城方向驶来了一号大战船,船上扯满了魏家旗号,为首一将就是樊城原来守将翟元。关羽起二十万大军分水陆两路攻拔襄阳的消息传到樊城,守将曹仁十分惊恐,襄阳一失,势必要打樊城,因此就遣翟元带领五百军士驾一只大船来按应襄阳。翟元驶过江心,打起膘远镜一看,襄阳江畔刀枪纷纷,旗幡密布,襄阳城上皆换上了汉家旗子,知道城关已失,正待掉船回去报讯,忽见一大群军士跟着一员魏将亡命逃到江边,慌慌张张。翟元仔细一打量,原来是夏侯惇,急令水手迅速向江边驶去,并扯开喉咙向岸上大叫:“夏侯将军,小将翟元接应来也!”
  其时,夏侯惇和数千魏军己被关平困住在江边。此刻有船到来接应,无异于来了救星。他想:要是再没有人来搭救,我只有跳江而死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待船拢岸,夏侯惇立即下马。
  待船停稳,翟元先自提枪跃马上岸,指挥着夏侯惇等人登船,打算先逼退了汉军再开船,见夏侯惇已连人带马上了船,这才立马横枪来迎战追敌。
  关平飞马赶到江边,见那里停着一只大船,夏侯惇逃下了船,却见岸上站着一员陌生的魏将,正不知是何许人物,大喝道:“来者何人,竟敢放贼将下船!关平在此!”
  翟元听说来者便是关平,便觉得有些看他不起。暗思道:我把守樊城多年,只知关云长坐镇荆州治军整肃,善能用兵,确是威名远播,妇孺皆知。关平只是他的养子,却无甚名望,想来仗着父亲的威福,也不过是平庸之人而已。因此,翟元将枪一抖,喝道:“小子住马!”
  关平跟了父亲多年,习成一身好武艺,正要大显一番身手,银板刀上斩去一员名将,树立威名,不料被他挡住,怒火直冒,好不容易赶到这儿,被你这匹夫坏了大事,看来大刀之先要在你这无名将身上开戒。便厉声吼道:“贼将留名!”
  “本将军乃樊城翟元是也!”
  关平想,管你是方还是圆,打了再说。起手便向他一刀砍去,“贼将看刀!”
  翟元十分轻视,并不全力以赴,起长枪去招架,“小子关平休要逞能。”
  “嚓啷……”关平的大刀压在他的枪上,一时间也各不相让。恰在此时,后面廖化赶到,边跑边喊道:“公子爷,廖化来也!”
  关平马上对廖化道:“廖将军速去船上斩杀夏侯惇,关平对付此贼将。”
  船上的夏侯惇见又有汉将赶到,翟元又胜不了关平,暗自思忖道:一旦翟元招架不住,汉将拥上大船,非但救不了翟元,自己也逃不走了,事情就更麻烦了,还是先走为妙,也顾不上他了。旋即吩咐手下掉头开船。军士怎敢不从,立即向对江进发。岸上许多军士都未上船,见船离岸,纷纷攀援而上,其间落水者不计其数,只有少量军士逃上大船,其余都在岸上和水中。
  翟元见船已离岸,汉军又添一员大将,自料抵敌不过,思量道:耳闻是虚,眼见为实,这小子不愧为关羽之子,原以为他没多大能耐,却原来这般了得。如今打又打不过他,逃又逃不走,不如降了汉军,也好保全一条性命,使收回长枪连声喊叫:“小将愿降!小将愿降!”说着,竟自弃枪下马。
  翟元一降,魏军散的散,降的降。关平喝令将翟元绑缚了,将散乱的魏军召了回来,一起押回襄阳去见关羽。
  夏侯惇乘了大船逃回樊城来见守将曹仁,将襄阳失守,儿子遭戮的情景详细说了一遍。曹仁听了大惊失色,预测关羽得了襄阳不日就要渡江,樊城将有倾覆之危。急召文武大堂商议:“如今兵败将亡,失却襄阳,如之奈何?”
  文武皆说:“云长虎将,足智多谋,不可轻敌,只宜坚守,不可迎敌。”
  曹仁道:“樊城将少兵微,如何抵挡得住汉军?”
  “不如修书许都,告急求援,方可保住樊城。”
  曹仁觉得也只有这样了,便命太守蒋济写成一封告急信,派人星夜往皇城传书。
  却说关平和廖化押了降将翟元进襄阳,到衙前扣马,命人将战俘看守,径上大堂来见关羽。此时关羽刚刚各处分拨停当坐定,闻报公子得胜归来,急召上堂。
  “父亲,孩儿擒得樊城守将翟元在衙前,听候发落。”
  “主人,小人廖化有礼。”
  关羽令他们退过两旁,吩咐传魏将来见。须臾,翟元上堂,拜伏在虎案之前叩首道:“君侯在上,罪将翟元愿降,望君侯赦小将之罪,军前收用,小将愿效死力,以报君侯再造之恩!”
  关羽令手下为其松绑,复名翟元起身,正色道:“汝从贼多年,罪孽已深,然某不杀无名之辈,暂免汝罪,放汝回去,传言贼将曹仁洗颈伺候,某不日便要兵伐樊城。汝若再助纣为虐,决不轻饶!”说罢,令军士将枪与马给他,将他乱棒打出。
  翟元出了衙门,执枪上马,抱头而逃。来到江边,见那里早已有一只小船泊在岸边,一问乃是君侯命人送他过江,翟元望襄阳拜了几拜,深感君侯不斩之恩。便下船直往对江而去。——这就是关羽一世的高尚品德,从不妄杀生灵,说到放他,就一放到底,决不为难别人。这就叫送佛送到西天,摆渡摆到江边。
  这里关平不懂了,明明是魏将,非但不杀,反而送他过江,不甘心地问:“父亲,如此贼将,缘何反倒放他?”
  关羽不介意地说:“儿啊,为父兴师北伐,罪魁祸首乃是曹操、华歆之辈,区区贼将乃是鼠类蚁徒,斩之无益,留之何用!不如放他回去送个消息与曹仁,令他早作准备厮杀。”
  关羽历来就是这种脾气,莫说翟元自动屈膝投降,就是激战时的马下之将他都一律不杀。关平深深佩服父亲的英豪气概,但仍是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默然退下。关羽复取了襄阳,料魏军再也不敢来取,一面命人守住关厢,一面带着文武出城,令军士就在江边扎下营头,等候胡班带领水军到来便要渡江,此话姑且不提。
  翟元过了江上马进樊城来见曹仁:“曹将军,小将拜见!”
  曹仁此刻正与夏侯惇等人坐谈,一则等候许都的消息,二来观察对江关羽的动静,总以为翟元救了夏侯惇必定被关羽杀害。现在见他一不受伤,二不丢盔,完好无损,与出征前一模一样:心里犯疑道:翟元置身于精兵强将之中,竟无丝毫损伤,这是何故呢?便问:“翟将军如何得以安然归来?”
  翟元想,要是说被关羽放回来,曹仁必定要怀疑我投顺汉军,倒不如说个谎,搪塞了过去。便装出得意的样子道:“夏侯将军离岸登舟去后,小将被汉军四面围住,只得沿江左冲右突,戮力厮杀。恰在走投无路、精疲力竭之际,见江边泊着一条汉军的巡哨小船,小将逼着汉兵摇过江来,方始得脱。闻得岸上喊道,不日便要渡江,教曹将军早作准备,引颈受戮。”一番话不但把自己说得英勇无比,而且还将矛头指到了曹仁的身上,投降之事瞒得密不透风,竟然丝毫不露痕迹。谁也没看到,死无对证。
  曹仁见他说得绘声绘色,有情有理,便不加深究,只要他能安全回来就可以了。遂一心一意地等候曹操的消息。
  有话则说,无话则表。次日起更时分,忽有手下来报,襄江之中船舰无数,汉军大队开始渡江,曹仁急与夏侯惇等文武上马来到南门城关,上至敌楼观看,果然见江面上火把密密麻麻,繁若星辰,大小船只排列着似无数长龙。七月中旬,气候炎热,天上月明星稀,对岸灯球火炬照耀如同白昼,二十万大军充斥波涛之间,向这边江岸缓缓涌了过来。看得曹仁他们心惊肉跳,慌乱不已。只有夏侯惇伤了儿子而愤然不平,奋然道:“某乞兵数千,愿挡汉军于襄江之内。”
  曹仁疑虑道:“不可,只宜坚守。”
  夏侯惇怒道:“据汝之言,只宜坚守,何能退敌?岂不闻兵法云:‘军半渡可击。’今云长军半渡襄江,何不击之?若兵临城下,将至城边,则难抵挡矣。”
  太守蒋济道:“以下官鄙意,倘云长渡江而来,樊城如入水火之中,何以自拔?请将军熟思之。”
  被他们这么一讲,曹仁也深觉有理,暗想,樊城虽小,却是兵家历来必争之地,倘然关羽过江而来,樊城就无法自救。尽管我应以守为上,但在魏王派人增援以前,我必须想方设法先命人到江边去抵挡一下,即使多挡一天也是好的。当然,夏侯惇年岁已大,又伤了儿子,不能让他亲自去,但另遣一将倒也是可以的。遂回头对翟元道:“翟将军。”
  “小将在。”
  “命尔领兵五千,往江边埋伏,若汉军过江,将其乱箭射住,不可使汉军登岸。”
  翟元暗自惧怕,我是被擒之人,如何再能去抵挡关羽,若再遭擒获,性命难保,然曹仁并不知吾底里,此令是无法推托的,幸得是乱箭射住汉军,并不短兵相接,这还好些。翟元奉命下城楼,点兵五千完毕,便上马执枪,见五千军士人人身背箭羽袋,胸前背后插满了箭,而且还有二十辆大车,车上也是满载箭矢,好像是负箭填江似的。翟元出樊城,过吊桥,直奔江边。远望江面上火光连成一片,大小船只已经过了江心。翟元急忙催促军士,一定要赶在船舰靠岸之前抵达江边才能射住汉军。
  眼见得离江岸还有二里路的光景,翟元也以为汉军赶不过他,忽然一声炮响,“当”,循声望去,江边左侧的一大片树林中火光通明,杀出一彪人马,一员上将威风凛凛早已守在那儿,吓得他魂飞天外,不能自已。正是:
  性命得处是恩主,狭路相逢成冤家。
  欲知来将何人,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