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王甫将军入了城,吴军立即报入了大帐,“禀吕大都督,关羽麾下王甫衙前求见。”
“传话本督有请。”
王甫上得大堂,昂首傲视了一下四周,见中央坐的是顶贯帅盔,身披帅甲的吕蒙,旁侧坐的人头戴龙冠,身穿龙袍,碧眼紫髯,不问便知,此人是吴侯孙权。王甫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便不移开,因为今日到此的目的就是要找这个毁了君侯北伐大计的罪魁祸首。
孙权感到了咄咄逼人的目光,忙起身道:“来者莫非是王将军?权有礼在此。—来,设座献茶。”待座位放定,“王将军请坐。”
王甫礼都没还一个,从从容容地坐了下去。根本不像是吃了败仗的面孔,只怕打胜仗也没有这样的气概。王甫的目光又落到武将班中傅士仁的脸上,见他还在厚颜无耻朝自己笑笑表示打招呼。便厉声叫道:“傅士仁!”
傅士仁毫不在乎地走了出来,仍是嬉皮笑脸地间道:“王将军,久违!唤某何事?”
“负心之贼,缘何背叛君侯?”
“王将军有所不知,吕大都督夜取荆州,围困公安甚急,城内粮草不济,四下孤立无援,何能持久?”
王甫责问道:“何不坚守待援?”
傅士仁冷笑道:“城破之日,某唯一死而己。常言道:识世务者乃俊杰,况吕大帅仁义待人,所过州郡秋毫无犯,君侯大势已去,将军何不从某共事吴侯,前途无量!”
王甫义正辞严道:“贪生怕死,反复无常之小人,胆敢在本将军之前出此污言秽语,天理不容!”
傅士仁边退下边说道:“不听良言,后悔莫及。”
王甫又看到一旁的糜芳,亦然呼道:“糜芳。”
糜芳见傅士仁遭到了一顿抢白,总觉有点心虚,又知道王甫是关羽的心腹大将,早已有愧于心,不敢得罪,拱手应道:“王将军有何吩咐?”
王甫讥讽道:“君侯令某传言,问将军可好?”
这一声“好”比“不好”还要不好,犹如芒刺在背,又似万针钻心,令糜芳浑身颤抖流汗。糜芳忙解释道:“王将军,大军围城之际,正是君侯遣使催粮之时。傅将军斩使毁书,某不得不归降。”
王甫气得脸色发青,竖着两个手指对糜芳道:“想汝乃汉王之姻亲,汉中王待汝不薄,糜夫人昔日当阳赴井身亡,大贤大德,母仪天下。令兄事主兢兢业业,忠心汉室。汝竟听信奸贼之言,将汉中王、君侯昔日待汝之恩抛之九霄,天良何在?!汝在生之时可对得住汉中王,死后有何面目见糜夫人?!”一番话说得他低头无语,少一个地洞钻钻。
孙权觉得这样场景,有失大堂之威。便道:“王将军,君侯命汝到此,有何要事?”
王甫想,荆州已经失了,再同这两个罪人说这许多道理,又有什么用呢?关键是同孙权来评一评理。因此,开门见山说道:“王甫此来,只为荆州。”
用不着多说,堂上的人早就揣知了他这个来意,孙权知道王甫必有一番说辞,因此先发制人道:“王将军,荆州原是东吴之地,昔日皇叔遭魏王追剿,无立足之地,问孤借得荆州诸郡,如今彼已占有两川之地,却历年不还荆州。孤无奈,过江索地取城。物归故主,自古常理也。”
王甫愤恨道:“既是索城,只管明枪交战,何用奸谋?”
吕蒙听了,不禁失笑道:“王将军此言差矣。‘兵不厌诈’,乃用兵之常理,谅君侯熟读《春秋》,亦知其中道理。”
王甫被他这一说,一时无语可答。孙权忙说:“孤取荆州,不犯民间草木,随征将士之家无人冒犯,相安无事。将军若要将君侯室眷接出荆州,权当相送。”
王甫亦笑道:“我家主人向以国家为重,岂恤私情,王甫并非为此而来,料吴侯不敢丝毫有犯。君侯在此驻守多年,人心皆固,岂容汝等胡作非为!”
孙权道:“将军言之有理。”
王甫又道:“我家主人坐镇荆州八载,荷护大江南犯,令操贼不敢东顾。吴侯缘何暗中取事,毁坏两国多年邦交?”
“王将军知其一,不知其二,权早命子瑜大夫过江拜望君侯,欲结秦晋之好。君侯好无道理,不允也就罢了,反将大夫逐出辕门,大叫‘虎女不嫁犬子’,此非君侯自绝于人,岂权之过耶?”
王甫大笑扬声:“吴侯休再自欺欺人!东吴久与操贼勾连同谋,欲思瓜分荆州,不过无机可乘。子瑜大夫过江作伐,乃东吴做贼心虚,欲遮人耳目也,君侯岂不知江东之意?吴中皆是从奸之贼,与猪犬同类,君侯久有预料,实非诳言耳!”
孙权被他骂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却激起了吴中将士的忿怒。潘璋怒气冲冲地闪了出来,指着王甫喝问道:“汝是何等人物,竟敢在大堂之上出言不逊,辱骂吾主!可知晓今日之大堂非关某之地,岂有汝放肆之处!倘不看在吴侯的面上,教汝竖着来,横着去,无葬身之地!”说罢,“哐”的一声,从鞘中抽出半口宝剑,怒目相视,只要一声令下,便可血染大堂。走上两步道:“可要一试潘将军宝剑之利锋?”
王甫唯拚一死,到了这个时候还怕谁来?亦然从座上抬身,凛然道:“来者不惧死!汝宝剑虽锋利,能斩断天下之耳目,可削平世间之公理否?王甫到此,早不存生还之心,便骂尔这猪犬之徒,奸贼之辈!”
潘璋又遭了一顿臭骂,火冒三丈,真的抽出了宝剑。孙权见状不妙,大声喝止道:“何人怠慢来客,速速退下!”这才对王甫道:“将军休怒,请坐。”
孙权想,狗急要跳墙,王甫抱着必死的念头到此,凭你官大艺高,他也要咬你一口,死了也不过一条烂命。我们已经得了荆州,又何必同他们这些穷途末日的人去计较呢!所以,显得十分宽容。潘璋将宝剑归鞘,忿然退下。
王甫见大堂上这般样子,便知无辩理之处,指着孙权咬牙切齿道:“亡汉乃汝之过也!”说罢,转身出了大堂。
王甫最后这句话一点也不错。孙权不取荆州,刘备就不会有连营之败,孔明也用不着六出祁山,早就可以起兵灭魏了。自从江东夺了荆州后,与刘备两家互耗实力,使魏军有了喘息之机。所以,等到西川得到了关云长遭擒受戮的噩耗,刘备为云长开丧时,赵云有这么四句话:“君侯北伐定中原,岂料江东起反叛。人道曹操是奸贼,谁信国贼是孙权。”这一句话说得恰如其份。
王甫下堂,出衙门,上马执刀,在吴军的看押下出了荆州城,一出城关,王甫就放声大笑起来,继而又大哭了起来。这一笑一哭是什么意思呢?在荆州大堂上骂得孙权和这些大将哑然无语,感到痛快之极,出了一口怨气。转而想到进城所见所闻都于君侯不利,复取荆州无所指望,这使王甫心痛得难以忍受。因而从一笑一哭中表露了出来。王甫回到汉营,天已傍晚。云长仍坐在大帐之上。王甫进帐,将荆州的情况详尽地说了一遍。
关公听了,叹息不止,“皆是关某之罪,某有何颜再见汉中王千岁!”
就在此时,只听得一阵喧嚣之声,关羽急令手下查明。少顷来报:“荆州失守,军心涣散,三军哗变。”
周仓挺身道:“主人,待小人前往镇压!”
关羽向他摆了一摆手,示意他不必前去。因为从这震天动地的声音听来,决不是几十个或是几百个人,而是成千上万,这就是兵变。昔年项羽兵败九里山,亦发生过哗变,可是没法镇住。今日之变,亦在关羽意料之中,因为这数十万大军中有不少军士是荆襄土人,城中都有家眷,家乡失守,军心必定浮动,这是谁也阻止不了的,要是一杀,哗变的人就越多。关羽传出令去:愿留则留,愿去则去。这样一讲,营中无人拦阻,一哄而散。一检点,十去其六,只剩下十余万人。所走的士兵大多是荆州之人,当然还有许多荆州士兵感念君侯之恩,暂且不肯离去。
哗变方才平息,大营四周战鼓响亮,杀声齐来。关公传令带马扛刀,与众将一起上马。上营墙一看,四处火把灯球,照耀如同白昼。为首一将乃是吕蒙,胯下战马,手执令旗,披袍显甲,雉尾双挑。原未王甫出了荆州之后,吕蒙便点兵点将,带了十二员上将杀向汉营来,孙权在后率军接应。
关羽见吴军排开了扇形之阵,向大营蜂拥而来,明晃晃的刀枪,黑压压的人头,似潮水般地卷来。关羽即刻令军士大开营门,率众将出营抵敌。只见吕蒙令旗一挥,十二员吴将如猛虎下山,扑了过来。潘璋、董袭、蒋钦、陈武四将围住了关羽一个,韩当、周泰盯住了关平,徐盛、丁奉与廖化战成一团,甘宁、马忠逼住了赵累,凌统和朱然双战王甫。周仓见状,急窜数步,来相助主人。恰恰是六员汉将对十二员吴将,一比二。终因寡不敌众,少不胜多,众将又数日吃不好,睡不足,体力难支,单凭着一腔怒气能支持多久,只得且战且退。打到半夜,也不知退了多少路,只见吴军不追了,关羽方才停下。聚集三军一看,又少了数万人马,大多是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众将也都战得气喘吁吁,汗如雨注。刚喘得几口气,又听得炮声轰鸣,杀声四起,吴军从四面八方袭来。关羽无立足之地,只得再战,打到天明,追兵方止。关羽向四面一看,所从之军不足一万。在此群山层叠之间,到处都隐伏着吴军的杀声,也到处有可能遭到伏击。关羽不敢多歇,带着残军信步向前。来到一座大山前,一无杀声,二无吴军旗号,一打听方知是大别山。关羽传令就地扎下营来,虽说军士不足一万,所幸大将无伤亡,五百校刀手和二十关西汉都在。这些心腹都在,关羽宽慰不少。扎稳营头,关羽带了众将和五百二十个心腹,上大别山观察突围的路径。到了半山腰,立马横刀,向四下眺望。
不料山谷中杀声又起,只见吕蒙一马当先,带着五万吴军追杀上来。周仓道:“主人,贼军又到,如之奈何?”
关羽咬一咬牙关道:“守住山头,居高临下,与贼军决战到底!”
正说间,山下的一万汉军见吕蒙大队犹如洪水一般涌来,既无大将可依,又无险可据,一哄而散,落荒而走,只留下一座空营。四十万人马就这样一批一批地败得一兵一卒全无了。
吕蒙将令旗一指,“冲上山去,活捉关羽!”
吴将潘璋率先跃马而上,往山腰中攀登上去。
吴军齐声呐喊:“捉拿关羽啊!……”个个奋勇,人人争先,人众如蚁,刀多似林。
关羽望着如鸟兽散的汉军,既无义愤,又不惋惜,打定主意死守高阜,与吴军血战到底。恰在此时,天外推来一片乌云,笼罩住了山上山下。一阵狂风起处,豆大的雨点洒了下来。须臾,大雨如注,倾盆似地泼泻而下。片刻间,雨帘隔断了两军的视线,大水越出了山涧,像万匹脱了缰的野马奔腾起来,哗哗地向山下冲了下去。说也奇怪,满山大雨声四处轰鸣,落到山腰处的却是朦胧细雨。这点细雨反倒给关公增添了几分精神,脑子似乎清醒了些。
雨越下越大,天空好像划开了一道口子,洪流冲刷着山路,泥泞得一步一跌,吴军非常难行,连眼睛都不能睁开,简直是在与大雨搏斗。几冲几退,未能上得一步。吕蒙无奈,只得传令收兵。
雨渐渐小下来,关羽看到山下的吴军也已停止进攻,便带着五百多人往后山行去。太阳落山时节,来到后山脚下,见树林中有一座庙宇,庙前写着“关王庙”三个字,近前一看,墙垣剥落,数处破效,杂草丛生,罕有人迹,不少地方已成了鸟雀的案穴。周仓问道:“主人,此处哪来关王庙?”
关羽上前细细一看,方知就里。原来关家的祖上,也不知是相隔了多少代,有个叫关龙逢的人,十八岁那年,父母相继去世。守孝三年后,出仕为将。有一次,关龙逢奉令解粮去京都,路过西史山,巧逢早荒,田里干得裂开了口子,颗粒无收,百姓俄得面黄肌瘦,靠扒树皮、刻草根充饥,光景凄凉。见官家大粮路过,百姓纷纷跪倒在道路两侧,恳求施舍一升半合,普救众生。关龙逢虽则哀怜当地民情,但是解京的官粮怎么可以擅动呢?可是看到满地的男女老幼都是衣不蔽体,骨瘦如柴,怀抱中的婴儿吸吮着干瘪的乳头,连哭声都是嘶哑的,好不心疼。关龙逢顿起恻隐之心,将所有的大粮都贩济了灾民,拯救了许多垂危的性命。百姓得救了,可关龙逢怎么回去交差呢?只得自刎在西叟山下。当地百姓感念关龙逢救命之恩,就在这一带筑庙立碑,世世代代纪念这位舍生取义的好官。这一消息传开后,各处都有人为关龙逢建庙,希望人世间当官的都为子民百姓着想。
关羽在庙前住马,留五百校刀手在外警戒,与众将下马,一齐进了庙堂。里面乌洞洞一片漆黑,关西汉点上火把一照,见供桌上仍有蜡烛香炉,可是灰尘积压,蜘网遍布。周仓找来一只座位,请主人当堂坐了下来。关羽望着神像想,原来我祖上就出了这样一位忠义之士,以粮赈民而死。我失守荆州,反害了多少性命,先祖在九泉之下,何能瞑目!遂对关平看看:你是当年员外之子,十多年来从未回去过一次,也不知他的生身父母到底如何,我岂可将他人父子之情于不顾,何不即此打发他回去,免得跟着我再吃那么多的苦,遭那么多的灾。便道:“吾儿关平。”
“父亲,怎样?”
“汝随某十余载,历尽风霜之苦,从未回过家园。何不此刻回去探视双亲,可免老人家悬望?”
关平听到这句话,即刻涕泪涟涟,扑到父亲的脚前,抱住关羽的双膝,泣告道:“父亲有难,孩儿岂肯不在身前?”
关羽道:“某视汝如亲生,岂肯相舍?如今大难将临,汝可速回家乡探亲,再来相助为父不迟。”
关平一听就知道这是在哄他离开这里,心想,要是回去了再来,不知父亲到了哪里,还能找到么?说道:“父亲,孩儿回乡,理当锦衣而归,方才荣耀门庭。如今大敌在前,正当为父亲效命,夺回荆州。父亲休再相逼,孩儿愿与父亲生死与共,誓不身离寸步!”
众将无不为关平这种尚义所感动,英雄落泪,纷纷跪下发誓道:“末将等愿与君侯同生共死,杀回荆州!”
庙外的校刀手也都齐齐地向里面跪拜道:“某等愿为主人尽忠效死!”
关羽心中大喜,含泪道:“汝等皆是汉室忠义之士,某倘有一线生还,与汝等共享天下!”
就这样,五百多人在庙中宿了一夜,天明时,关羽命校刀手分头去探索路径。不多时,回报道:“西南方有一座小城。”
关羽又命他们去打探这小城。回复道:前面此城名叫麦城,乃是荆襄之地,城墙上仍然高扯着汉家旗号。关羽听说这儿还有一块干净的地方,大喜过望,吩咐带马扛刀。
周仓将赤兔马带了过来。这匹马像关羽一样,也是数天没有进食了,周仓喂料,它总是转过头去,或者低头嗅嗅,然后把头一昂,就是不吃一口,好像也有着沉重的心事,难以下咽。
关羽怜借地抚摸着马首,自语道:“宝马啊,宝马,背负关某十余年,驰骋疆场,立下不朽之功。今日关某误中吴儿之计,落荒而逃,兵败至此,与汝无用武之地也!”
赤兔马似乎能解人语,点了几下头,滴下泪来。忽儿间,昂首长嘶一声。这一声长嘶不比往常,大家听来,觉得不似平时那样激扬,却是充满了悲壮之感。周仓伺候了它这许多年,也没听到过这样的嘶鸣,听来毛骨悚然,隐然在发泄胸中的不平。便拍着马颈道:“宝马,休要烦恼,待等西川救兵杀到,沙场杀敌,复取荆州,汝尚可重振威风,再立大功!”周仓这几句话,字字都在勉励关羽不要泄气,要抖擞精神闯过暂时的难关。
关羽跨上赤兔马,手提青龙刀,带着众将离开了关王庙,披荆斩棘,投小城而去。
麦城确是汉家之地,太守名叫王连,全城只有二百四十个弟兄驻守。王连得报荆襄各地尽失,料知难以持久,心急如焚,只盼川中速来增援。但王连也是忠良之士,抱定主意宁死不降,仍是高插汉旗,吊桥高扯,严守关厢。却见前面来了一彪人马,太守只道是吴军,急令军士张弓执箭,等待厮杀。待来军走近,见旗上写着“大汉汉寿亭侯,一虎上将,荆襄牧,讨逆大都督,关”等字样,满城军士见是君侯到此,好一阵欢喜。因为这样一座小城用不了一个时辰就可以被吴军攻破,来了个关君侯,不论能不能守住,总算有了依傍。手舞足蹈地向王连报告道:“太守,君侯领军到此。”
王连比较有头脑,他并不像弟兄们那样乐观。看到关羽身后并无大队,也不过数百来个人,说明处境已经极其艰难,走投无路才到这儿。他这一来,足以证明九郡之地就剩下了麦城这一区区小城,并且吴军的矛头即将会指向这儿,暂时的平静将会掀起轩然大波。可关君侯到此,毕竟是可喜的,便大开城门,带着二百四十个守军出城列队迎接关羽。王连到关羽马前施礼道:“下官未知君侯亲临鄙地,有失迎迓,幸勿见责!”
关羽拱手道:“某兵败至此,何劳太守迎接,实是不该。太守何责之有?”
王连将关羽迎入城关,令紧闭关厢,严密防范。至大堂,关羽坐定,说道:“荆襄诸地尽失,太守却能坚守不降,可敬可佩!”
“蒙君侯夸赞,下官实不敢当。某为小县太守,守汉室之地。为人当以忠义为本,岂可图一时之生而毁国家之计乎!”
关羽听了王连的话,深感欣慰,一手撩须,一手翘指赞道:“太守真忠义之士也!”关羽自荆州失守后,第一次在此露出笑意来。
王连欠身道:“羞煞下官。”
关羽问道:“连日来,可有吴军前来侵扰关厢?”
王连答道:“某闻荆州有失,日夜提防吴军来犯。所喜并无来敌。——君侯如何到此?”
关羽就将吕蒙诈死之后发生的事情概略地说了一遍,“此皆某轻敌之罪。”
王连愤慨道:“暗箭伤人,非为将之道也!”
“请问太守,麦城之中有多少粮草?”
“禀君侯,小县只不过十天之粮。”
关羽想,县中最多只可坚守半月之期,而向西川告急,往返少则一个月,这怎么守得住呢?何况追兵离此不远,随时可能赶到围城。看来只可暂留数天,再图良策。
就在此时,杀声四起,守城军士赶上大堂报道:“禀君侯,吴军已到,围住麦城。”
关羽猛然间想起了什么,急问道:“太守,离此左右有甚城池?”
“不满三十里之遥,左有磨城,右有驴城,皆为吴军所取。君侯问此则甚?”
关羽跌足叹道:“某中奸计也!”
王连惊问道:“君侯缘何长叹?”
“昔子胥不进麦城,筑下磨、驴二城便是为了断绝城中粮草。今吕蒙驻兵磨、驴二城,不取麦城,便是诱某至此,必将引军围困。某无路可退也。”
果然不出所料,吕蒙见汉军一进麦城,就引军将此处重兵围困,不论是谁,一个也不许进,也不许放走一个,打算把关羽等人困死在这座孤城中。
关平道:“父亲安心在此,孩儿往前关观看。”
“速去速来。”
关平来到城关之上,见吴军一队队从四面八方拥聚而来,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关平绕着城关走了一圈,见城外的营头遍地都是。每到一处,便吩咐军士严加防备,倘有军情,立即禀报。这才回到堂上向关羽察报了城外的一切情况。
关羽忧虑道:“城中兵少粮乏,能支持得几日。某欲出城杀开血路,再图良谋。”
一旁王连献计道:“君侯既已到此,且守住小县。西蜀虽不及前来救援,城中尚有几许粮食。某闻入川道上有一要隘,名曰上庸,守将乃是汉中王之子、小千岁刘封与川将孟达,离此仅二百里之路。君侯危急,何不令一将杀透重围,赶奔上庸求救。上庸乃川中隘地,必有数万人马驻守,若能借得兵来,虽不足以杀退吴军,却可解君侯目前之急。君侯以为如何?”
关羽想,若是等候西川救兵赶到,那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火烧眉毛的事情,如今真有这个去处,也只能且顾眼前了,也只能这样做了。遂向众将问道:“何人往上庸求救借兵?”
此时只要有生路可去,众将是全力以赴的,即使危及性命,也都置之度外了。因此大家都抢着要去。众将踊跃抢先的目的是一致的,知道救兵如救火,都以为自己比别人走得快,有胆略。其次,冲出麦城还有一场血腥恶斗,有可能在厮杀中丧生,故而大家都愿为汉室效忠,为君侯效力。
关羽正在犹豫之际,外而报了进来:“禀君侯,东吴大夫诸葛瑾在城前求见。”
诸葛瑾怎么会到麦城来的呢?到此究属何意呢?这得话分两头。当时孙权率军在后接应,见吕蒙乘胜追击,四面围定了麦城,暗忖:旬日之内,关羽非降即死,江东可大获全胜。吕蒙将麦城四门看守,兵力部署完毕,升坐大帐。到了这个时候,“主和派”仍然未罢初衷,诸葛瑾看到吕蒙率军横冲直撞,夺了荆襄九郡,还想置关公于死地,一点也不考虑后果,只图一时痛快,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实在忍耐不住了,从旁闪出,“瑾见吴侯。容禀。”
孙权见诸葛瑾说话,料定又是老调重弹,便不介事地说道:“子瑜只管说来。”
“主公荆州已得,十余年来夙愿已偿,宿怨已了。今君侯败至麦城,全师丧尽,寸土全无,已是山穷水尽。主公切莫逼人太甚。”
孙权不解道:“何谓逼人太甚?”
“主公素知瑾弟孔明忠心汉中王,且深晓韬略,用兵如神。某非为弟兄私情,而劝主公收兵。主公一统长江南北,进能伐,退能守,当留有余地,网开一面,令君侯感主公宽容之恩,再不来犯。”
“孤若休兵,恐关某不肯作罢,何必再留心腹之患!”
“主公可知刘、关、张桃园结义,情同手足,恩重如山。今日之汉中王非昔日之皇叔,拥有两川之地,年轻上将何以百计,精壮勇士不下百万,尚有名闻四海之赵云,西凉猛将马超,老将黄忠。主公若不收兵,但恐汉中王、桓侯尽弟兄之义,尽起两川人马,为君侯复仇,江东再无公瑾之帅运筹,子敬之士圆情,祸将不远矣。”
孙权不以为然道:“子瑜休要恐吓于孤。”
诸葛瑾接着道:“孔明智谋过人,昔年助我江东共破百万曹兵,诸将当记忆犹新。子敬在世,与云长缔结盟好,八年未有刀兵之灾,不谓无谋无略。此皆孔明助汉之宗旨,亦东吴之宗旨也。令取荆州,已伤两好,若再置君侯于死感大错特错,必将蜀军引向江东。况魏王一向奸诈无常,倘其攻取江东,还望救乎?瑾诚惶诚恐,千祈主公深思熟虑,权衡利弊功过,此不失为明君也。”诸葛瑾的一番分析,不失为金玉良言,若是真的这样做了,不但挽救了关羽,挽救了汉业,也挽救了自己。
孙权何尝不曾这样想过,只是眼看大功告成,到嘴的肥肉岂肯不食!为了不让诸葛瑾对自己有太大的失望,孙权便采取了不置可否的态度,目光却向吕蒙扫了过去:你是三军之帅,这个主让你来做吧!
利令智昏的吕蒙早已陶醉在大获全胜的喜悦之中,他的愿望并不在于仅仅夺取荆襄九郡上,而是想辅助孙权征服一切比自己强的风云人物,直至征服人类,一统天下。因而听了诸葛瑾刚才这番话极为反感,厉声答道:“子瑜大夫,此刻收兵,一待川军赶至,关某必定重整旗鼓,卷土重来,荆襄有得而复失之危,江东前功后弃,徒劳往返,得不偿失。常言道:斩草须除根。关某不亡,终是东吴之心腹大患。若言川军前来,自有吕某与众将抵挡,不须大夫上阵出力。不必多言,退过一旁。”
吕蒙的口气已经十分严厉了,要不是看在孙权的面上,真的要对他非礼了。众将大多好战,见诸葛瑾这样懦弱胆小,愈加觉得围困关羽是理直气壮的。这些大将中包括吕蒙在内,都没有军事家所具备的战略目光和远见,只知道打胜仗就是有功。殊不知今日这胜对于兴汉大局来说,却是弥天大罪。尤其是潘璋精神饱满,呼声最高,踏出来大声喝斥道:“子瑜大夫既是江东忠良,理当以取荆州为乐,以一统长江南北为荣。若是放走关羽,宛如纵虎归林。吾不知大失居心何在?!”
诸葛瑾心里也怒了:这个匹夫只知道打仗闯祸,还疑心我与关羽有私情。我事孙家多年,江东打胜仗当然可喜,我何尚不乐,又何尝不荣。可事情并不是如此简单的,要是都像你这样忘乎所以,盲目乐观,这乐就要变悲,这荣也就免不了要变耻。便回顾孙权道:“主公,孰进孰退,还望钧裁。”
诸葛瑾的话虽然句句在理,而且被今后的事实所证实,到那时刘备发兵七十五万,为关羽大报仇,吓得孙权魂飞魄散,后悔当初没听从他的话,只得央诸葛瑾到昭烈皇帝刘备之前求和。可现在哪有心思去回味他的话,觉得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事到如今再收兵,已经为时过晚了。当然在孙权看来,吕蒙为帅胜过周瑜和鲁肃,只有他才能打得关羽一败涂地。在此节节取胜的时刻,岂肯罢兵呢!孙权道:“子瑜乃孤之忠良,然大帐之上孤难作主,还请都督定夺!”
诸葛瑾想,我费了半天的唇舌,要想劝得你收兵,只希望太平的东吴永远不受兵乱,永远没有人祸。而你却无动于衷,一切都交付吕蒙处置。如此君侯必死。要是等到出了大事,再想挽救,那是不可能的了。——这一点又被诸葛瑾料及,等到大报仇的时节,江东被刘备的人马打得落花流水,慌忙遣使去求和,刘备只说一句:倘要收兵,除非二弟再生。否则杀尽吴儿!真是玉山倾倒再难扶,孙权方才意识到杀关羽是失策的。——诸葛瑾不愧为是孔明之兄,也不愧为鲁肃之知交,深谋远虑,瞻前顾后,一心想挽回这场血腥的厮杀。尽管吕蒙和潘璋之流对他的所谓迂腐阔论横眉怒目,也尽管孙权对他的诤言忠谏似听非听,但他毫不气馁,仍然要想办法缓和这种局势。忽儿他想到了劝降关羽的念头,因为当年关羽失徐州以后也曾降过曹操,想必在今日这种危难处境下也肯降孙。便又到孙权面前道:“主公,某思得一计在此。”
孙权已不大爱听他说话了,因而淡然问道:“子瑜,有何高论教孤?”
“主公且慢进兵,待下官只身前往城中劝降君侯,主公以为如何?”
孙权听了险些笑出来,“子瑜之意虽善,孤料关某未必肯降。”像他这种身价和性格的人物,怎会投降?
“昔日君侯滞身曹营六十余天,天下有耳共闻,何尝不可栖身于吴中。”诸葛瑾的意思是,曹操是他们弟兄三人的仇敌,关羽尚且肯留这许多天。江东毕竟没有做过挟天子、逼宫室的坏事,想必他是肯降的。
吕蒙想,要是姓关的真的肯听你的话,投身到主公的麾下,那么两下罢兵,重修旧好。因此道:“大夫若能劝得关羽归降吴中,吕蒙当比曹操昔年相待更甚。”过去曹操待他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我愿意供奉他天天肴山酒海。
孙权亦道:“子瑜有此好心,未必有好报。汝去麦城,切须谨慎。”意思是:此时的关羽和汉将,定然对每一个东吴人都恨之入骨,你去劝降,只怕性命难保。
诸葛瑾岂有不懂得孙权这句话的意思,铿然道:“瑾若身遭不幸,亦在所不惜,聊表臣对吴侯的一片丹心。”这句话,他是讲给吕蒙、潘璋等人听的。言下之意,你们闯了大祸,是我冒着生命危险在设法以大化小。这才是真正的忠臣。
“如此也好。大夫可即去。”孙权终于答应他去劝降。
诸葛瑾辞别孙权,出大营上马,单身独骑来到麦城前叫关,令军士通禀。
众将不明白在这关键时刻,诸葛瑾为什么还会赶进城来,似乎没有多大的必要。众目一齐看定了关羽,由关羽来决定是否要面见诸葛瑾。关羽却是心里有底,从平素的接触中,了解他是一个识大体,顾大局的有识之士,虽然是一个东吴的谋士,但时时注视着天下事态的发展,十分重视和自己的友邦关系。所以,命关西汉往关厢领诸葛瑾进来。关西汉上城墙一看,城外果然只有诸葛瑾一人,然后平吊桥,开城门,让诸葛瑾入了关厢,领着他来到衙门口,关照他在门口稍候片刻,先上大堂回复道:“主人,诸葛瑾现在衙前候见。”
“传话相请。”
诸葛瑾想象着大败之后的关羽一定是狼狈不堪,神情焦虑,输得眼睛发红,时时欲喷射出炙人的目光。故而大夫小心翼翼地步入大堂,彬彬有礼道:“君侯在上,罪官拜见!”
关羽仍似以前那样不亢不卑道:“子瑜大夫少礼,一旁请坐。”语气十分平静。
诸葛瑾略一抬头向上一看,关羽仍是气概非凡,凛然威风,只是面色憔悴了些,人也消瘦得多了。两旁大将个个精神抖擞,一点也看不出这是败军的大堂。诸葛瑾侧身道:“君侯在此,岂有下官之座。”
关羽至今日方才感到像诸葛瑾这样的人是汉室最忠实的盟友,为了巩固双方的联盟,不辞辛劳,不避水火,以前待他未免有些偏颇,太苛刻了点。为此恳切地请道:“大夫乃东吴长者,非平庸之辈可比,只管请坐。”
诸葛瑾听了这句好活,暗想,君侯败到了这般地步,总算心也平了些,不似以前那样盛气凌人了。如此看来,我来此的目的可以达到。“多蒙君侯错爱,下官放肆了。”
关羽当即问道:“请问大夫,此时进关何事?”
诸葛瑾对关羽的脾气早已领教过,开诚布公地劝他投降必定会遭到斥责,先要婉转地叙一叙昔日之情,方可将来意说明。诸葛瑾满面堆笑地说:“君侯,下官与君侯一见如故,如今已是第三回了,可算是知交了。君侯可曾记得?”
关羽应了一声:“呣——确是第三回了。”
“建安一十九年初与君商洽和解四郡之事,下官赶赴成都求见汉中王,往返数千里。今岁与君侯作伐。此番岂不是第三回?”
关羽想,你真是好胃口,这个时间还来叙旧,我却没有这个工夫,也投这个心思来陪你闲谈这些,有话趁早说了回去,便打断道:“往昔之事,提它则甚!大夫若有事相告,但讲不妨。倘只来叙旧,请还。”
诸葛瑾便将话转到正题上,先叹了口气,然后怯虚地说道:“君侯举兵北伐,旗开得胜,屡战屡捷,威震华夏。下官数谏吾主兵出徐州,攻曹操之后,助君侯一臂之力。吕蒙执掌兵权,阴设诈降之计,白衣渡江,暗取荆州,使君侯北伐大计毁于一旦,实是可惜!下官未能阻止吴侯,罪孽非小,特向君侯请罪。”
“某失荆州,乃轻敌之过,子瑜何罪?今大夫到此,究属何意?”
被关羽这样连续追问,诸葛瑾只得将来意和盘托出“君侯,数十万北伐之师尽丢,九郡之地皆失,如今遭困麦城,孤立无援,且粮草有限,危在旦夕。下官特来与君侯进一言,不如暂留吴营,以图后效。君侯意……”
听到这儿,关羽卧蚕眉竖,丹凤眼弹,长髯飘动,面色严峻,义正词严道:“战死疆场乃为将之本愿,所谓死得其所。某受汉中王重恩,以心相许,虽死不辞,视死如归,岂存贰心!”
诸葛瑾想,这种人才称得上是英雄。不过你一死,江东就不可能安定,刘备必定举兵相向,两家内讧,使曹操坐山观虎斗,收渔人之利。“君侯且息雷霆,下官斗胆相问:昔日失守徐州,君侯栖身曹营数十余天,今日荆襄尽失,君侯何妨寄足江东,吾主必以上宾之礼相待。君侯三思。”
“子瑜差矣。某昔日土山受困,因二皇嫂万金之重,故与操约法三章。今荆襄乃汉室之地,况吕蒙阴计取我城池,其罪难赦,某岂肯降此小人?如今看来,子明之诈,胜曹操数倍,仲谋之奸世人莫及,某至今方才识破吴儿本相。子瑜请不必多言,速速退出城关,关某性躁,挫动了大夫之首级,伤我家军师之心。”
诸葛瑾早有思想准备,面不改色,暗忖道:君侯啊,你千万不可再固执下去了,这对你和汉军都是非常不利的。遂起身拱手道:“君侯,实不相满,吕蒙欲起不良之心,君侯宜保重万金之体!”这句话暗谕关羽将大祸临头了。
关羽岂不知其意?鞘中抽出半口宝剑,愤怒道:“‘竹可焚,难毁其节;玉可碎,难去其洁。’关某一生光明磊落,愿使玉碎,不教瓦全。孙权、吕蒙从奸之贼,形同猪犬,某岂与猪犬同伍乎!”
孙权被关羽今天骂了这一声,被刘备要骂三年。大报仇时,汉军有这样一句口号:“踏平江东,杀尽吴犬。”这“吴犬”二字就是从关公的这句话引伸出去的,广义是指吴军,狭义指的就是孙权。
一旁关平亮出腰悬宝剑,厉声道:“诸葛大夫,再敢胡言,剑上无情!”
诸葛瑾见他们父子双双都抽出了佩剑,既怕又急,倒退了数步,“君侯,下官死不得的。”我一死,城毁人亡,还有谁肯在吴侯面前讨个情?
关羽只道他胆怯了,便将手一拦:“儿啊,休要冒犯于他,军师面上须得留情!”说罢,先将宝剑推入鞘内。然后,将袍袖一抖,说道:“子瑜,与吾回复吕蒙这贼,某在城在某与麦城同存共亡。纵然战死,必要勾取此贼魂魄,去九泉之下质对评理!”说完,将手一挥,示意送客。
挥手之间,只见两根长须飘落了下来。这两根须髯长可过腹,关公一向珍惜万分,今日却是视而不见。关平抢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父亲,缘何抛却长髯?”
“荆襄已失,须髯何惜?”
正因为这些须髯长得既美又威武,所以大家都知道关公十分爱护,时时要梳理。偶尔脱落几根,往往要叹惜数声,然后用布包好,再珍藏起来,数十年来已经成了习惯,他身旁的人早已不足为奇了。可今天却是一反常态,连看都不看一眼,一旁的关平感到惊诧:一般说春秋二季最易落发,可如今已交冬令,怎会脱落?可再一细想,昔日伍子晋过昭关,一夜之内急白胡须,这倒是有的,莫非父亲因为失荆州,困麦城而过于焦躁和心烦所造成的缘故?关平蹲下身体,十分小心地捡了起来,包好后代父收藏。当大家醒悟过来的时候,发现诸葛瑾已经不在了。少顷,关西汉来报说诸葛瑾已出关厢。
送走了诸葛瑾,众将又踊跃讨令。关羽沉思良久,方才打定主意,“元俭,小心谨慎,速去速回。”
廖化道:“主人,某与小千岁素不相识,恐其不信。主人可修书一封,方无疑难。”
关羽想,差一点疏忽了,你廖化到荆州时,刘封已入川多时了,因此你们不会相识,即使你到了上庸,刘封也不会发兵。理当修一书信。“待某写来。”
周仓在一旁说道:“主人,麦城十万火急,盼救兵刻不容缓。惟恐小千岁年轻不谙世事,稍有延误,请主人修一血书,以表紧急之情。”说罢,也不论关羽是赞成还是反对,绰起袖口,在自己的手臂上狠狠地划了一刀,顿时殷红的鲜血涌了出来。周仓是关羽真正的心腹,他与关羽怀有同样焦急的心情,所以提出来要写血书。
写血书有几种写法,有的在信笺或信封上显而易见的地方滴上几滴鲜血,也有的在信上写一个“急”,“危”等字样。写到血书必定是万分的危急,内容简明扼要,不可能长篇大论都用血来写。再说时间一长,血也就凝结起来了。关羽见状,也来不及多想,迅速从绿袍里面撕下一片夹里,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就蘸着周仓手臂上的血,在绸布上写下这儿个字:“荆州失守,兵困麦城。上庸求救,火速出兵。”待血迹稍干,关羽折起来交给了廖化。
廖化看得清楚,忙提醒道:“主人,书中尚未烙印,恐小千岁生疑。”
关羽觉得有理,急收回展平,正欲传唤取印,一想三颗大印都被自己抛进了襄江。这可怎么办?单凭这封血书,刘封定要怀疑这是东吴人的奸计,企图调动他的军队,赚取他的城关。最后想到了自己头上的这块青巾上镶嵌有一方白玉印,便将青巾卸了下来,交给了廖化。
廖化将青巾和血书裹在一起,在贴身处藏好。此时关西汉己将他的马匹喂好料,为他备好了路上的干粮和水。廖化饱餐一顿,整盔理甲,细细地检点了一番,然后双膝脆倒尘埃:“主人,多多保重虎躯,小人多则三日,定将上庸救兵引来,请主人牢等在此。小人告辞了。”
这样的分别最有可能成为永诀,因此关羽也倍觉痛楚地叮嘱道:“于路谨慎,某在此等候消息。”
廖化含着泪水对关平和众将拱手道:“诸位将军,廖化奉命上庸求救,暂离数日,诸位尽心保护主人,休救出战,某去则便回。”
关羽站起身来,带着关平、赵累、王甫以及王连,一起相送廖化出衙门。廖化返身又扑地叩了四个头,请关羽留步。关羽急忙将他双手扶起。关平为他带马,周仓为他扛刀,廖化上马执刀,纵缰离去。关羽与周仓在衙前目送廖化远去,方才回进大堂。
关平与众将及太守王连一起随廖化来到南门下马,先上城墙看一看,吴军哪一处围困最薄弱,就从哪一处突围。四下一望,处处营寨扎得密密层层,尤其是南门外孙权、吕蒙的大纂旗高高飘扬,岗哨如林,巡军如蚊,料定这就是东吴的大本营,一旦从这里出去,四处昊军会蜂拥而至。众将一合计,认为从西门突围较好,且方向也正。关平道:“廖将军,待吾从此杀出,将吴军诱至南门,廖将军方可出西关而去。”
廖化点头称是,下了城墙。赵累与王甫护送他往西门而去,一路上再三叮嘱:将军须避重就轻,能战则战,不能战则回,只要冲过敌营,大事便成。来到西门,只听得南门城外一片杀声,吴军纷纷骚乱起来,廖化知道时机已到,喝令军士开关平吊桥,一马冲了出去。正是:
莫道败军无勇将,可知失策有能人。
欲知关平厮杀得如何,廖化可曾杀透重围讨得救兵,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