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典韦被方博所擒,言语惹怒张飞,飞提剑,直奔典韦而来。韦全无畏惧,引颈待戮;忽觉手上一松,绳索落地。急睁眼看时,飞还剑归鞘,大笑曰:“汝这厮粗豪勇悍,且不畏死,却对俺张飞脾胃,待吾为汝向某家三弟求情去来!”韦愕然。众将深知张飞秉性,一齐大笑。
博便命取上典韦兵刃,及侍者取双铁戟入,呈上。博笑谓韦曰:“久闻公所配双戟,绝世利器也。愿借一观,便即奉还。”双手接过双戟,于众将一齐看那戟时,长可六尺二分,月牙为刃,极其锋锐,隐隐然有碧血之气,入手沉重。张辽在旁看得,叹曰:“此兵不下于吕奉先所使妖戟也。”博观毕,倒提双戟,以柄授韦,笑曰:“名器当配英雄,公不负此戟也。”韦略怔然,急取过双戟,面有疑惑之色。博偶觉口中干渴,转身取几案上茶汤以饮之。左右众将或见典韦双戟在手,而博背向之,大惊,急拔剑出鞘,以身遮护。博听见背后响动,转身看时,大笑而止众将曰:“岂有背后偷袭如典子满者耶!诸公真多虑矣。”乃吩咐置酒于典韦压惊。
及至开宴,典韦立而不坐,持戟拜博曰:“韦性本粗陋,不擅言辞。久慕将军大名,今日一见,名下无虚。然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典韦受曹丞相厚恩,将军宽待虽诚,韦不敢领将军之酒!韦岂不如孙伯符乎?愿将军休生招降之心,典韦今日有死而已。”博闻言,谓韦曰:“不如公言。”力劝典韦入席。众将见博如此恩待典韦,皆有不平之色。吕蒙离席大呼曰:“偏曹贼杀得孙伯符,吾等岂杀不得典韦!此人为曹营大将,曹操臂膀也!愿主公杀之,以慑贼胆,以报孙伯符之仇!”
博不语,举杯谓张飞曰:“自与二哥结拜以来,最喜讲论天下英豪。二哥请酒,吾知天下有一人,勇力惊人,能逐狼驱虎;中军大旗凌风欲倒,此人一手持定,傲立风中,巍然不动;以二哥之见,如此手段,此人可为英雄?”张飞举杯一饮而尽,大笑曰:“只这个便是好男子,当满饮一杯!”博亦满饮,复斟满,举而谓飞曰:“二哥请酒。吾知有一人,旧在张邈帐下,为友人报仇杀人,提仇人之头直出闹市,数百人竟不敢近;以二哥之见,如此行径,此人可为英雄?”飞爽然大笑,命从人曰:“将大卮来!”左右换上,飞复满饮,击案曰:“这个诚然是好男子!”博微笑,满饮之,再斟满,复谓飞曰:“二哥请酒。吾知又有一人,只在曹孟德营中;吾弟孙伯符临终,此人不避嫌疑,举酒相送;昔日吾等夺还伯符灵体,此人万军之中,传告伯符遗言,又不肯力战,全不畏老贼生疑;以二哥之见,如此肝胆,此人可为英雄?”飞肃然,举酒坛以饮,豪饮俱尽,曰:“这个真正是好男子!大英雄!某便醉死亦值!”博举酒谓吕蒙及众将曰:“吾适才所言之人,正是此间典子满。吾若害了此人,岂非戕害英雄,而令伯符泉下难安耶?”吕蒙默然,只得安席。
典韦闻博一番言语,五内铭感,离席拜伏于地曰:“典韦得能名扬天下,全赖将军所赐!将军胸襟如海,恩义如山,得识将军,韦死无憾矣!”博急离席扶起,执韦手曰:“不能为吾弟报公大恩,只相留数日,早晚便送君离去也!”于是众人欢宴,一醉方休。宴罢将散,博带酒,谓从者曰:“仓促不曾为子满安排歇处,只得请子满与吾同榻安寝,汝等可速去准备,休得慢待!”从者应声而去。
是夜典韦亦醉,宿于博帐中。次日晨起,典韦先醒,见博酣睡身侧,双铁戟倚在榻旁,帐内帐外,并无宿卫。韦暗叹曰:“人言方子渊襟怀坦白,世之君子,真非虚言也。”及博起身,并不与韦客套,自去洗漱,升帐议事。韦自在军中闲逛,一无阻挡,心下愈叹服之。如此一连数日,典韦只是与方博、张飞二人讲论些武艺弓马,欢饮终日。
这日,博教人来寻典韦说话。及韦至,张飞亦在。博曰:“相留子满数日,少减平生渴慕之私,今日相送子满归去。”飞有不舍之色,谓韦曰:“某征战半生,所遇豪杰,只汝最如吾心。今吾担酒鼓乐,亲自送公归去。”韦拜谢二人。
于是起行,博与张飞只引五十健卒,担酒十坛,教烹一口猪,一腔羊,余人鼓乐相随,好不热闹。行出五里,博便教止步。飞举酒谓韦曰:“今日一别,彼此各为其主,阵前相遇,休得容情,免坏了忠义二字。”韦笑曰:“诚哉翼德。”举酒满饮。三人吃喝一番。起程又行。又行五里,又停。博举酒谓韦曰:“吾于典子满相逢恨晚也!沧海重见有期,可尽此一醉。”韦又满饮。如此二人相送典韦,五里一停,三人便在山野之间,摆下酒食,彼此畅饮。
一行将过鹊尾坡,早有探马报入曹营中军。操闻报大疑,细问究竟。只道方博、张飞二人皆是便服,引军不过百人,相携典韦投大帐而来。操问贾诩及诸谋士曰:“此何意也?”众皆默然。良久,贾诩曰:“人言方博用兵不依古法,若天马行空;如今相敌,诚难测者也。休管有甚诡诈,只以不变应之。”操沉思良久,曰:“善!”便命于禁、乐进二人引弓弩手去寨门相候;又教诸将各归序列,整兵应变,如临大敌。
却说方博、张飞兄弟二人送典韦过了鹊尾坡,曹营已遥遥在望。博便教停,举酒谓韦曰:“日来与兄相得,大慰平生;欲待再送时,恐曹操生疑,只得在此相别矣。”言下不舍,情极恳切。韦亦感慨,曰:“韦以兵败被擒之身,竟得子渊不弃,推心置腹,待为挚友,公之气宇可谓大矣;又,两军交锋之际,公然无畏,担酒鼓乐相送,公待典韦之厚,旷古未闻;韦虽万死,恨不能报公之大德也!”言毕垂泪,举酒痛饮,不觉微醉。张飞亦觉惆怅,只是默然饮酒。三人饮食俱尽,典韦毅然起身上马,挟双铁戟,绝尘而去。三步一回顾时,犹见博与张飞伫立回望,韦心如沸,感慨万千。
博与飞送罢典韦,自引五十军回大寨去讫。及入,众将正议论此事。或有人大呼曰:“典韦乃曹军大将,勇力超群,人所共见;主公纵不杀之,亦不当纵之使归,岂非为虎添翼乎?”博闻言,笑而不答,只教众人各自散去。待博去,庞统谓先前发言之人曰:“真浅陋之见也。纵典韦之便有三:夫至难得者,人心也。曹孟德绞杀孙伯符,至令吾军上下,同仇敌忾,万众一心,致有前日之败,吾主若杀典韦,是重蹈覆辙也;今典韦之心已夺,纵之使归,亦不能再有害吾军,反使曹军众将自相猜疑也;又,明以示吾主仁义大度之心,以夺敌军死战之志,上兵攻心伐谋,此之谓也。夫以除一人之患,而却此三便,何不智至此耶?”众将闻言,皆叹服之。
却说曹操与众将各自全副甲胄,立马停兵,以为方博诱敌,只待厮杀。人报博与张飞等已退。操疑惑更甚,急教再探。正欲与众将议论,辕门外銮铃响处,马到中军,一将飞驰而入,滚鞍下马,望操便拜。众视之,典韦也。皆大惑不解,争相问之,韦以实告。操闻之,心中不信,细问一遍,韦答如前言;再三问之,韦复答之,与前述分毫不差。操满腹狐疑,又教再探,回报江东军中偃旗息鼓,并无兵动之相,不似诱敌。操无奈,只教各寨夜间戒备,又温言抚慰,教典韦自去歇息。
是夜,操夙夜难以安枕,百思不得其解。夜半侍者隔帐报贾诩来探,操不及披衣,急起教入。及诩入,操问曰:“文和何来?”诩笑曰:“特来医治丞相失眠之症。”操叹曰:“公真知吾者也。”二人合席而坐。诩曰:“丞相以为此次子满归来,真伪如何?”操曰:“不信方子渊多情至此。”诩曰:“丞相之言是也。典韦勇力超群,为吾军中大将,若无沟通,博安肯纵之使归?其实可疑。”操曰:“公以为典子满其人如何?”诩沉思良久,对曰:“忠肝义胆,坦荡鲁直,非临阵背叛之人也。”操曰:“文和之见,与吾相同。典韦非背叛卧底之人,两军交战又绝无轻易纵敌之理。欲信典韦之言时,于情理不合,欲待不信时,又恐冤枉好人,冷了众将士之心。吾一生阅人无数,猜测不透,相对无措者,唯方博一人而已。”诩曰:“吾有一法,可知真伪。”操喜曰:“可速言之!”诩曰:“典韦既称方博有相惜爱重之情,何不命韦诈降江东,探其虚实;更教其窥便就刺方博,若博死,南方可唾手得矣!”操摇头曰:“此非好计。若韦一去不还,当真为博效力,岂非弄巧成拙?若当真杀得方博时,典韦亦不能得还矣。吾爱才重士,天下知名,公欲陷吾于不义耶?”诩曰:“非如此不能知博之虚实。舍一勇夫而除大敌,有何不可?愿主公以天下为重!”操曰:“不可不可。此事尚容商议。”诩欲待再谏时,操不耐,面有倦容,诩无奈,只得辞出。及诩出,操忽精神百倍,命近侍密教典韦连夜入见。
须臾韦至,操以贾诩之计告之。韦急曰:“韦受丞相大恩,正欲竭尽平生以报,岂敢有他意?若有二心时,天弃之!人神共戮!”连连跪拜,叩头出血。操曰:“吾岂不知子满忠义!奈众将之口何?子满若能为吾诈降江东,成就大事时,流言自消,而公之忠义,可垂昭青史也。”韦见操如此说,知操有疑己之意,万念俱灰。操曰:“吾再拨五十精干从人与公,只做公之心腹,一同投效,待成功时,可与众人举火为号,吾自有接应。”见韦不答言,操又曰:“公安心自去。家中老母幼子,吾自有妥善照料。”韦知操有监视之意,只得答允。二人商议毕,韦黯然辞去。
天将破晓,曹点军健五十,教典韦率领,投江东大寨而来。博闻韦率部来归,大喜,与张飞亲率众将出十里以迎。及韦等入,寨中大摆酒宴以庆。张飞执韦之手,笑曰:“今后吾与汝只在一处吃酒杀敌,岂不快哉!”强拉典韦同席。韦见江东众将相待皆如友朋,感慨万千。宴罢,博便命拨亲卫四百五十人,充韦部下,就命领宿卫之职。韦愕然,只得拜领,心下暗思:“方子渊待吾何诚?”博笑曰:“前与子满一别,其实难舍;今公能弃暗投明,诚方博万千之喜也!”众将皆称贺之。
入夜各自散去,博大醉,从者扶入寝帐,而韦宿立于外。或有曹营心腹密谓韦曰:“不意方博大意至此。公宜早图之,恐明日方博酒醒,不得近身也!”韦闻言,心乱如麻。或曰:“自古忠义难以两全,公受丞相大恩,奈何犹疑耶?愿速决之。”韦闻言,知事不可免,心下一横,曰:“汝等可速备引火什物,待吾号令。”交代已毕,韦按剑入博寝帐而来。
及至,从者见韦,并不阻拦。韦令退下,自看博时,沉睡正酣。韦拔剑,心下曰:“方子渊,吾受曹丞相厚恩,不得已为之;彼此身在乱世,不能自主,汝在泉下,休得怪罪!”心念及此,把满口刚牙咬碎,举剑望方博咽喉便刺!
欲知方博性命如何,且看下回更新。
(典韦在历史上并没有明确的留下自己的表字,自来说法,一说他字子满,一说他字令明。因为考虑到庞德字令明,而且以后庞德的戏份很重,为免冲突重复,所以沿用第一种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