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回 曹子孝轻夺青州 张翼德松防倭寇








  却说临淄外城被张飞以计攻破,内城又受逼迫,孙皎便叫一声:“阿憨何在?”厅外一声:“老张来也!”走进一人,虎背熊腰,豹头环眼,众人皆吓了一跳,叫道:“张飞!”孙权却已看出此人年岁较张飞轻了许多,便问:“壮士何人?”
  那人道:“老张就是张苞,你这壮士何许人也?”孙权不悦,语孙皎道:“此人呆头呆脑,如何能退贼兵?”孙皎道:“小侄自有定数。”当下与张苞道:“阿憨,城外来了一个莽夫,占你便宜,自称是你老子哩!”张苞大怒,便道:“老张问过娘亲,俺老子是当世第一名将,怎地是莽夫了!那莽夫何在,待老张去做他老子!”
  孙权心念急转,便教孙皎带张苞到得城头,遥指张飞道:“便是那个莽夫!”张苞失声道:“吓,果然做得了老子!”挺矛出战,高叫道:“老张到了,儿子何在?”
  张飞正在城下骂战,忽见城中出来一将,相貌身材,竟与自己一般无二,大感有趣,迎上前来叫道:“老子在此,儿子作甚?”张苞大怒,举手一矛,张飞格开,全身一震,大叫道:“呀,儿子好大气力!”于是二将矛来矛往,这边圆睁环眼,那边环眼圆睁,这边豹头乱舞,那边乱舞豹头,大战五十余合,张苞性起,不顾一切乱舞突进。
  张飞自不与他拼命,高叫道:“儿子报上名来!”张苞一顿乱搠,只教张飞手忙脚乱,口中骂道:“你老子叫做张苞!”张飞啊呀一声道:“俺老子不叫张苞,俺儿子才叫张苞!”气得张苞攻势更急,张飞连连后退叫道:“老张说的是真话,俺儿子真叫张苞!”
  张苞大喝道:“俺儿子才叫张苞!”啪的一下将张飞手中之矛搅去。张飞张开手臂,一把将张苞长矛夹住,道:“老张便是张飞,你乳母崔氏何在,没跟你说过吗?”张苞力扯,只是不脱,叫道:“你咋知道?”张飞道:“老张便是老子,怎地不知儿子名字?”
  张苞呀呀许久,心下盘算好久,才道:“这么说你真是老子了?”张飞叫道:“老张当然是你老子,不见你我相貌活脱一个模子。小张,快自称小张。”张苞真个下马拜倒道:“老张在上,儿子小张叩见。”张飞募地里见到阔别二十年之子,这一下真是不胜之喜,挽了张苞道:“汝乳母何在?”张苞道:“就在城中!”
  张飞望着城头孙权,不禁大骂道:“孙权小儿,害俺二哥,今日又故使儿子来杀老子,今日不把小张乳母送出来,老张今日必将这临淄城夷为平地!”张苞道:“老张,为何要踏破临淄?”张飞道:“小张尔听了,眼前这孙权乃杀汝伯父的大仇人,老张非把他碎尸万段不可!”
  城头孙权丝毫未料到这一番变故,更是沮丧。孙皎却推出一妇,叫道:“张飞听了,再不退后,便将此人斩首?”张飞脸色大变道:“小张,此非汝乳母乎?”张苞早已跳起大骂道:“蓝胡子,小白脸,拿住老张,哦,不,小张娘亲作甚?”拍马直冲城门,却被乱箭射住。孙皎道:“张飞,汝自桃园结义,至今二十余载,家为黄巾所破。此妇忠心事主,抚孤奔逃,流落四方,历尽千辛万苦。汝若不念其性命,便乘势攻城如何!”
  崔氏一直闭目待死,闻言大呼道:“主人,老身二十年只盼小主能与父亲团圆,今此愿已遂,小主他日必为天下名将,老身虽死,复有何憾?愿以国恨家仇为重!”言毕,往孙皎刀尖上一撞,跌下城来。
  张飞、张苞眼里喷火,便要冲杀。募地里后军骚动,一彪军马突涌而来,旗号大书为“汉征东将军、衮州牧、安平亭侯曹”当心两将奋勇杀来,正是曹仁、夏侯尚。却是满宠闻得临淄外城已破,急禀曹仁:“今日进兵去解青州之围,击退刘备,孙权势孤,不得不真心降魏也!”于是曹仁急点大军星夜奔来。高览大恨,飞马而前,抢起处,夏侯尚落马,当下魏延、廖化死命挡住曹军冲击,孙权见状,跺脚道:“罢,罢,此番青州白送曹操了!后世吾连守成之名也难保矣!”领军从内城杀出。
  张飞军被前后两路夹击,杀得阵型崩溃,只得约束败兵,退出临淄。高览、魏延断后,张苞死命夺了乳母尸首而还。曹仁击退张飞,进了临淄,与孙权道:“因洛阳未稳,援救来迟,还望夷侯恕罪。”
  孙权忙道:“不敢,承蒙解围,已是感激万分。”曹仁道:“大王有令,夷侯尊父破弩将军丧于叶飘零之手,大王请夷侯与孙家宗室往寿春就任征南将军,收复江南之地。”孙权道:“大王想得如此周到,权敢不奉命?”遂与孙家宗室往寿春而来。丁奉、徐盛留于曹仁帐下共抗刘备,可怜孙权虽称雄海外,终究难忘中原故土,满腹雄心,涉海而回,仍是不免覆灭于此,一干文臣,皆被送入洛阳去了。
  这边孙尚香,孙恒拒住刘备,旷日持久,互有死伤,忽闻曹仁击退张飞,收降孙权,将一干文武拆得七零八落,不由得大惊。尚香与杨盆道:“哥哥贰也无义哉!吾大军在外,彼坚城在内,何不决一死战,私自投降,弃我此处数万人马不顾,如今之计,为之奈何?”
  杨盆道:“臣保公主杀出重围,复归倭国,依旧海外称王。”尚香惨然道:“登儿自可登基为帝,然吾孙家世为炎黄之后,安可栖身他国,永离故土乎?杨盆哥哥,汝自突围,吾当为孙家战至血尽而亡。”杨盆道:“公主何苦?汉人有云,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倭国基业既在,他日问鼎中原犹然有望,况臣有肺腑之言,不敢不告!”
  尚香看着他,红晕上脸道:“杨盆哥哥,你一番心意,尚香言有不知?只是尚香命在顷刻,但盼来生能报杨盆哥哥恩情,些许话语,不言为妙。”杨盆道:“公主误会了,今公主内怀冲天之志,身具王霸之才,太子孙登岂及万一?恳请公主随臣返归倭土,臣自有法扶公主登基,执掌海外三十六岛兵权,积草屯粮,再图中原,此万世之功也,请公主察之。”
  尚香摇了摇头,脸露凄凉之色,道:“吾生于中土,未成年便飘荡夷州,后随哥哥踏上倭土,自小多读汉家典籍,久慕中原文化,今既已归,虽死不离。什么王霸雄图,乾坤壮志,不过是小妹一番梦想罢了,岂可当真?杨盆哥哥,我知道你不甘居人下,此次归倭,小妹也无权过问,但请将来宫廷之变,你能对我孙家手下留情。”
  杨盆不由得叹道:“原来我心中所想,公主已全盘知晓。”尚香惨笑道:“吾若能有他日,必上倭国阻你成事,只是已怀必死之心,故求杨盆哥哥答允此事。”杨盆道:“孙家于我有再造之恩,臣终生不敢使孙家绝后。”
  正言之间,刘备、张飞两边杀到,一腔怨恨尽发泄在尚香、孙恒之上,只杀得那泰山一带,血流成河,尸积成山。杨盆上马,别了尚香,与朱治朱恒朱然马忠四人杀出重围,自蓬莱返倭去了。甘宁则保着孙恒南下去奔叶飘零,凌统、董袭诸将皆降了曹操。自始至终,并无降刘之人。
  尚香端坐高岗之上,俯瞰金戈铁马,纵横来去,仰望金乌西下,浮云变幻,杨盆一干人马已身隐乱石之中,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执萧一曲《阳关三叠》,奏毕,拔过剑来,便欲自刎。募地里身后跃出一将,喝道:“且慢!”
  尚香不复回身,已觉来人坐骑又与飞雪雕龙贴在一处,便知是关兴到了,心下一酸:“马犹如此,人何以堪?哥哥却弃我而去,人犹不及马乎?”回身冷冷道:“吾汝杀父之仇也,为何阻我自刎?”关兴道:“不共戴天之仇,岂能不亲手诛杀?”
  孙尚香道:“好!”关兴咬牙道:“我父关云长一生英雄,神勇盖世,光明磊落,生平未作半件亏心之事,汝兄何忍以奸计图之,使我父于颠峰之际,猝然而逝?”尚香冷笑道:“你崇拜关公,我岂又不崇拜我兄了?忍辱十年,流落异域,终于成就王图,犹怀平定中原之计,摒弃九五之尊,返回中原充作一个小小州牧,诸般争战,是非因由,又怎的说得清楚?”
  关兴唰的收剑,抱头道:“征战不休,却为何故?同是生灵,你砍我杀,又为哪般?昔日武陵源里,与世无争,何其快活!”尚香道:“人世无常,天道有定,世间争斗,鸡虫之事,无不为‘名利’二字也。”关兴道:“只有我伯父刘玄德早日一统天下,方可免去四海刀兵之苦。”
  尚香又冷笑道:“无论曹操叶飘零抑或吾兄,倘真使四海臣服,五湖一统,皆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岂独刘备然乎?只是天下之大,一人之力,岂可当真混一寰宇乎?纵然包揽中原,还有多少外国蛮邦?统一未必便是正理,纵然诸侯分据,倘若息了名利权位之心,便可免去征战矣!”
  关兴道:“诸侯并立,又如何能免争雄之念?我辈行事,但求快意,无愧天地即可,尚香姑娘,我父并非死于孙家之手,乃亡于天下人争霸之心上。”尚香一笑,却又不禁伤感起来。二人望着汗血宝马与飞雪雕龙,二骑早已如胶似漆,关兴叹道:“马犹如此,人何以堪!”同是一句叹辞,却与尚香所想含义大不相同了。尚香微微摇首,低下头去。
  当下两将共归刘备,正欲请诸葛亮议事,忽然张飞副将吴班急急奔进,哭拜于地。刘备头一晕,道:“噫,飞亦去矣!”坐倒在地。张苞亦跟进,抱住刘备之足道:“大伯,老张他竟去了!”刘备呆了半晌,大吼道:“害吾三弟者,乃是何人!”吴班哭诉其由。
  原来张飞自临淄败退,一番怒火皆系孙恒,只杀得万军辟易,待得收兵,想起二哥、崔氏惨死,悲愤难当,独骑出外,沿途狂呼,只吼得风云变色,天地动容,忽然杨盆与朱家三将来到,见张飞如疯似狂,不由得大喜:“今若刺死张飞,必然激得刘备远伐倭国,吾以逸待劳,必获全胜,虏其将士以为己助。”于是上前拜倒道:“三将军,倭人杨盆请降,并有关侯之死真相禀告。”
  张飞一震,喝问:“有甚真相!”杨盆道:“孙权立足青州,原无逼迫关侯之意,唆使吕蒙追迫者,乃是……”张飞道:“乃是何人?”将一张豹脸逼近杨盆。杨盆俯伏道:“吾……见将军神威,不……不敢相告。”张飞忙松了脸皮,来扶杨盆道:“此时能言否?”
  杨盆瞧得明白,一把拔出怀中短剑,刺进张飞腹中,一把跳开笑道:“唆使吕蒙者,乃我杨盆是也。”张飞大叫一声,右手一紧,杨盆左肩剧痛,忽然马忠在背后当头一刀,张飞仰天倒地,环眼圆睁,怒视苍穹。后人有诗叹曰:
  尽把负心作死仇,曾闻安喜鞭督邮。虎牢关外声先震,九曲河中水倒流。
  义释夏侯情尚在,计欺元让智空留。伐倭未发身何丧,长使神州万世愁!
  这正是:倭人诡诈原天性,中土雄兵向扶桑。毕竟后事如何,还请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