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司马谒隐身御膳房,待得午夜三更,携了百宝小箱,腰系五花探爪,背负青锋宝剑,依着历鸭蓬指点,一溜烟往献帝当夜寝宫而来。他足下甚快,哪消片刻之间来到寝宫屋顶上,揭开瓦片,正听到一女说道:“臣妾自侍奉陛下以来,但见陛下终日愁眉紧锁,郁郁不乐,臣妾纵得陛下千般宠爱,又如何能独自开怀?”一男声道:“朕登基近二十载,多历忧患,前有董卓之乱,后有曹操之祸,如今又有叶飘零崛起一方,朕虽竭尽全力,却眼看着祖宗基业倾覆于风雨飘摇之中,心下何其伤痛!审妃审妃,你可知朕虽为天子,却是世间愧对祖宗第一人么!”
审妃道:“燕王、关张二将虽然俱已辞世,但如今燕土尚有诸葛丞相独柱擎天,文有我父、沮大夫等博古通今,武有关、张不逊父辈,马、赵、魏勇冠三军,陛下但需高枕而坐,何必多忧?”献帝叹了一口气道:“国家大事,非汝妇人能知。燕土虽然群星荟萃,皆为燕王义气召来,虽有扶汉之意,朕却并无心腹之人。”
审妃道:“陛下乃是万乘之君,胸中如藏大海,臣妾怎能领会万一?然而陛下既负天下之望,不可过多忧虑劳累了身子。臣妾当一舞,乞陛下开怀。”献帝叹息一声,司马谒从瓦片缝隙中望去,但见那妃子生就国色天香之貌,面呈闭月羞花之容,盈盈站起身来,垂下玲珑玉袖,展开拖地长裙,翩翩起舞,渺渺生春。司马谒不觉赞道:“皇帝老儿口中诉苦,却恁地如此福气!今日杀了此人,真是惊天动地之举!”翻身下殿,砰的一声轻响,从窗户中跃进寝宫来。
审妃尖叫一声,惊倒在地。献帝也身子一颤,转过头来,双目惊惶之色一闪而过,缓步而前,扶起审妃,沉声道:“来者何人!”司马谒但见天子除了双眉下垂,略有苦大仇深之相外,当真算得上面貌清奇,姿容俊朗,又见他顾盼之际,凛然生威,不禁骇然,竟然答不出话来。献帝挡在审妃身前,淡淡道:“壮士夜入深宫,可有下情相奏?朕身居大宝之位,自当为民作主。”说着往前跨来。
司马谒不觉后退一步,强自凝神,提起剑来,勉强应道:“今日入宫,只为诛却汝这无道昏君!”审妃惊叫道:“护驾,来人啦,护驾!”司马谒大惊,宝剑脱鞘指出。审妃大叫一声,双手环抱献帝,身子却转了出来,迎在剑刃之前。司马谒心下犹疑,然而他练剑多年,只要心生杀人之念,那剑便不受他控制,依旧前递,刺入审妃背心。一股血箭射出,审妃身子缓缓软倒。
献帝又悲又怒,扶住审妃呼道:“爱妃!爱妃!一曲未终,如何先去!”审妃惨笑道:“能得陛下挺身相护,臣妾虽死九泉之下,亦当含笑而歌。”缓缓闭眼,口中喃喃道:“陛下,陛下再不可终日忧患,有伤龙体。”头一垂,歪倒在献帝怀中。
司马谒挺着长剑,一时心下彷徨难定。陡然之间,献帝放下审妃,站起身来,冷冷道:“汝今孤身入宫,欲行逆举,恐天下不容!”司马谒道:“吾既有胆前来,又岂能另有畏惧?”献帝道:“汝欲以此剑,诛杀无道之君,朕却有何可死之道!”司马谒默然。
献帝逼近一步道:“汝来自南方,还是西方?”司马谒道:“吾乃太行山草寇,只欲杀君,扬名后世,何必多问!”献帝道:“只闻绿林好汉杀官保帝,岂能有此忤逆之举?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汝若自以为今日足以杀朕,又何须藏头缩尾!”司马谒欲待分辨,却无从辨起。
此时献帝已逼到司马谒剑尖之前,凝视那一汪秋水,缓缓道:“好剑。”司马谒道:“本来就是好剑。”献帝道:“此乃原为孙策所有,后为荆王夺去,十余年前又辗转落入曹操之手,剑名倚天,汝莫非曹操指派而来?”司马谒本待不理,然而献帝娓娓道来,竟是不容他不答,冷笑道:“曹操岂能保住此剑,乃吾十年前从洛阳宫中盗来。”
献帝道:“配使此剑者,必为天下豪杰。卿本佳人,奈何从贼,可速弃械,朕赦卿犯上之罪,亦不问是谁指使卿来,今后凭卿一身武艺为国家出力,何愁功业不建,何愁名声不成?”
司马谒本欲不答,却又不由自主张嘴,然而当此之境,却只有张口结舌,又答得出什么来?剑尖不断颤动,豆大的汗珠从鼻尖滚落,耳听得四面骚动,知已惊醒宫中侍卫,心下乱潮翻滚,不知如何决断。献帝右手执定剑尖,缓缓扯将过去。司马谒一惊,急道:“此剑伴吾十载,岂能脱手!”心下杀念陡生,倚天剑有如蛟龙出海飞出,嗤的一声轻响,插入献帝胸膛。
献帝惨然笑道:“好倚天剑,好倚天剑!朕努力二十年,终究大业未成,今日先丧,汉室休矣!”怦然一响倒地,可怜九五之尊,司马谒拔出剑来,心下犹自隐隐生痛,向献帝尸身拜了几拜,泣道:“成则为王,败则为寇,陛下在天有灵,自当明白此理。吾受人救命之恩,不得不以死报!”将献帝和审妃尸身拖到一处,用鞋底擦尽血迹,待要还剑入鞘,忽然崩的一下,剑鞘无故自裂,但见人影卓然,向宠领着侍卫已到寝宫门外。
司马谒心念一动,急将寝宫中诸般宝物揽在怀中,大踏步走出宫来。向宠呼道:“拿下!”四面侍卫齐上,司马谒叹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古今至理也。早知燕汉宫廷,宝贝如此稀缺,吾又何必如此冒险!”倚天剑出,插入自己胸口,倒地而亡。
这时宫廷大乱,向宠闻得陛下已崩,一面整顿宫廷秩序,一面急令人去请丞相、燕王。百官须臾而到,一齐哭拜于地。两汉嫡传二十四帝,前后四百余载,至此可称消亡。后人有《西江月》赞献帝曰:
先遇西凉狼子,又逢谯郡奸雄。可怜神器堕泥中,四海群雄云涌。
曾领满朝宾客,欲驱十万兵丁。志追高祖已无成,人算何如天命。
太行草寇为财入宫,刺杀圣上之讯顷刻传遍天下,举国挂孝拜祭。因献帝无后,孔明大会群臣,都道燕王刘禅禀性聪慧,仁德为怀,堪为万乘之主,于是百官共拜于地,议立燕王为帝。阿斗闻言,手足无措,道:“孤年轻识浅,全无治世之才,但盼平生能专研丹青辞赋,未敢奢望为君。景泰皇帝尚在长安,何不使人接回邺城南面天下乎?”孔明奏道:“景泰乃是曹贼傀儡,凡事不由自主,素无功德于民。王上先君身为汉室宗亲,奔走四方,不折不挠,于国家有再造之功,众臣皆仰恩义,欲报之于王上,王上为君,正是天意人心也。”
沮授又奏:“臣夜观天象,紫气东来,紫薇闪亮,北斗长升不坠,正合王上乳名。近来邺城北又有黄气铺天二十余丈,种种异象,皆应王上称尊之意,愿王上勿辞。”阿斗道:“孤幼随丞相读书,多受教益,凡事丞相自可斟酌而定。”
于是文武百官拥阿斗登台,立为燕汉皇帝,年号隆武,除太行山一干草寇外大赦天下。又追谥献帝为孝愍皇帝,先王刘备为昭烈皇帝,众官各有升赏。沮授谓孔明道:“陛下既续了汉统,当速发诏书,令天下英雄共讨曹贼,中兴汉室,以慰先帝之灵。”孔明上表,阿斗准奏书诏。
却表燕汉立国,群臣欢呼雀跃,诸葛丞相依法治国,赏罚有度,百姓尽皆俯首归心,不复伤感汉室之衰,但庆隆武之兴。诏书传到长安,冷落宫中的伏后、唐妃诸人闻得鹤驾已崩,尽皆自缢而亡。有《念奴娇》叹献帝与诸妃曰:
半樽美酒,卧琼楼玉宇,亭台宫阙。更忆昨宵牙帐里,佳丽三千欢悦。暗吻丁香,轻揉软玉,塞上呢喃乐。广播雨露,推窗悄掩明月。
一旦尽与他人,帝王将相,化作天涯客。午夜梦回乡寨里,莫泣坟前罗雀。岁月如梭,刀兵似虎,碾碎清秋叶。荒村孤冢,此中多少呜咽。
只表叶飘零进位荆王,在襄阳设立国子监,请司马徽于山野之中遥领总监,令周循、诸葛瑾、刘巴、司马懿、黄盖、崔琰分别兼任御人、外交、经济、兵法、练武、养德总执教,举行文武乡试,广招天下英才。又大采精铁,远销漠北,交换战马,忽而阿斗诏到,号令各镇诸侯早发精兵,西讨长安,扫除曹贼,以正天下。
叶飘零笑道:“孔明空怀冲天之智,只因为一颗忠心,不提防自居火炉之上也。”便召群臣参议。崔琰道:“隆武乃是汉室宗亲,先帝既崩,理当继位。今日诏书至此,乃是名正言顺,王上不得不尽表忠心,西取长安,以振汉室江山。”叶飘零微笑道:“只恐此乃孔明驱虎吞狼之计也。”司马懿进言道:“王上所见甚是。刘备乃织履贩席小人,冒认宗亲,妄称皇叔,牵累各地诸侯,终于败投袁绍,以欺诈得国,今日先帝虽崩,景泰尚在,光武子孙,遍布四海,刘禅何德何能,焉敢窃据大统,颠覆汉室江山!王上身为汉臣,又受先帝大恩,理当问罪。”
叶飘零问陆逊道:“仲达此见若何?”陆逊道:“此金玉之论也,吾等先据黄河,再平西土,无需数年,天下可定也。臣与庞军师即返并州征冀北,王上可速领军向中原,先据青兖,别图大事。”叶飘零道:“诸卿妙计,使孤茅塞顿开。”
庞统道:“王上出师之前,可先上表长安,暂奉景泰为尊,称为摄政王,与曹操议和,以免两边受敌。”叶飘零深然之,令赵累为使,上表长安,一面使庞统、陆逊自并州出兵,太史慈、臧霸、吴兰、孙瑜并当年川将相辅,吸引孔明兵马。使安宁、高顺驻守洛阳,一面就漠北所购良驹训练骑兵,又着关银屏、太史亨、甘宁守江陵以备张辽,慕容秋水并群童坐镇襄阳,策应四方,一面自点马军五万,黄忠为先锋,步卒五万,张清儿统领,陈到为先锋,左路大将李典、韩当、黄盖、蒋钦、陈武等,右路凌统、司马、桂英、木兰、戴陵等,自荆、扬、豫、徐开出,浩浩荡荡往青兖二州而来。庞统太史慈所率先头部队,已越太行山。这正是:莫道止戈无限好,早藏妙计待雄师。毕竟后事如何,还是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