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火,烧毁了崇华殿,也烧疼了曹睿的心,他传旨博士马钧再造更加宏伟的柏梁殿;锋臣劝谏遭屠戮,司马懿长叹:“国君的意志,不是一两个臣子所能改变的。”
漆黑的冬夜,北风掠着地皮尖利地呼啸着。洛阳城中,一片死寂。
皇宫高大的围墙挡不住冬夜的寒风,两个打更的敲过三更,再也熬不住了,便寻个背凤的地方暖和。这一暖和,便哈欠连连,相倚着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各宫门的卫士也紧闭了大门,猫在门洞里烤火打磕睡。
谁成想,这一疏忽,祸事就来了。刚落成的崇华殿里不知怎么出现了火苗,这火苗在北风的抚弄下,象蚕吃桑叶般沙沙地蔓延开来,很快形成呼呼燃烧的大火。此时,殿内的雕梁画栋刚刚漆就,到处挂着锦绣帐慢,这又是干燥刮风的冬夜,很快,殿内就成了火海。直到火舌伸出窗榻,噼噼啪啪热烈地舔着斗拱相连的殿沿时,打更的、巡夜的、把门的,才被惊醒。一看那大火,烧红了半片天。等到愣过神来去救,“哗啦”一声,殿顶便塌下了。
曹睿望着无情的大火吞蚀着自己最喜爱的宫殿,宛如那火就烧在他的心上。这座崇华殿高十五丈,在新建的昭阳殿、太极殿、总章观中,它最是高大豪华,也可以说是古往今来最高大豪华的大殿。可惜,还没在里面好好享受,就让一场火烧个净光。
连年征战,魏蜀吴三国都元气大伤,民疲国衰,谁也没有力量打仗也暂时不想打仗了。魏主曹睿在战争中继的位,继位以来没有过上一天太平日子,没有一天细细品味过当皇帝的滋味。这大遗憾了。无论如何也要无忧无虑地过上几年太平日子,好好在声色犬马中尽情享受,在华宫崇楼里恣意欢乐。为此,他封司马懿为太尉,总督军马,放手让他安镇诸边。这样,有司马懿挡着,他便可以高枕无忧,专心致意地享乐了。他首先不满足于许昌的宫殿,便在洛阳大兴土木,接连建造起昭阳殿、太极殿、总章观和崇华殿。现在,他最喜爱的崇华殿没有了,他一怒之下,一口气杀了数十名宫人侍卫。毁了的大殿咋办?他耽心会不会有什么不祥的征兆?当年,许昌城门无故自崩,也是春正月,父王便于六月驾崩。他越想越怕,便召太史令高堂隆来。
“崇华殿无故被火焚毁,定会有灾祸降临。为保社稷平安,朕想到汉武帝时,宫中有座柏梁殿曾经失火焚毁,听说汉武帝又重新恢复,而且又加高加大许多,终于把灾祸压住。史书上是这么记载的吗?”
高堂隆素来崇奉节俭,反对奢华。他听出了皇帝想尽快修复崇华殿的意思,便说:“臣以为用大造宫殿来压住灾祸,是巫人方士们编造的胡言。为了社稷苍生,还是应该记取圣人的明训。孔子曾告诫人们:‘灾祸发生,君王警戒’。新殿被焚,陛下应该在火灾面前省视一下自己的过失,以德政来消除灾祸。宫殿毁了,应该修造,但要根据国力来办,眼下,国库空虚,百姓贫苦,新殿不可太豪华铺张,只要对内可以避风雨,对外可以接待外使,就可以了。”
曹睿听了,很不高兴。我大魏要一统天下,迎八方来朝,岂能像你说的这样寒酸将就?既是我做皇帝,我就要造天下最高最大的宫殿,最美最好的苑林,以显示我天下至尊的地位。
他微闭双目,心中谋划着,早把高堂隆忘在了一边。他想,应该在崇华殿原址上修建更高更大的金龙殿,不,九龙殿。两边再建上青霄阁、凤凰楼。对了,把谷水引来,横筑一条九龙池,这才气派。这些工程,应该叫博士马钧监造。
他是天下奇巧之人,会在九龙池中造上水转百戏。还要仿效汉灵帝造裸游馆,让后宫娇娃都脱光了伺候朕。偎香依翠抱玉怀柳,这才是帝王之乐呀。
他想着想着,不觉甜甜地笑了。马上传旨,召博士马钩上殿。
马钧正在按司马懿的要求,研究从蜀军那儿缴获的连弩机。这连弩机是诸葛亮发明的,可连发三箭。马钧看了说他可以改进成连发五箭,司马懿大喜,说最好能提高射程。
马钧说这也不难。就反复画图制做。现在听魏主传旨,让他监造宫苑,便向陛下讲明自己改进连弩机之事,监造宫苑可否换别人去。
曹睿怎会答应?
“现今诸葛亮已死,西蜀已成秋后寒蝉,东吴也不堪一击。朕看,三五年不会打仗。这连弩机就先放一放吧。朕认为监造宫苑的重任非爱卿莫属。来来来,爱卿就讲讲这九龙殿如何才能建造的更宏伟,装饰的更华丽,尤其是青霄阁,如何耸人云宵,以便朕与天上的神仙来往,好求取长生不老之仙方呀。至于派多少人役,花多少银钱,用多少物料,这个你只管造来。”
被冷落在一旁的高堂隆一听,闹半天,陛下还是要大兴土木,而且比原来想的更庞大靡费,就谏道:
“陛下万万不可。连年战乱,国库空虚,民不聊生,如此糜费,会酿成民怨沸腾,朝野心寒的。”
曹睿这才想起太史令高堂隆还跪在那里,便冷冷他说:
“我朝有那么多的俘虏,可以充当民夫;工匠干活有工钱,可以养家糊口。这正是造福于民,怎会惹得民怨?朕念你是史官,又当过朕的老师,不忍加罪于你。如再妄言,不可轻饶。”
高堂隆豁出去了,冒死犯颜:“陛下,不可呀!……”
曹睿大怒,传旨将高堂隆叉下殿去。
武士上来架起高堂隆往外拖。高堂隆挣扎着仍呼喊不绝:
“陛下不可呀,陛下不可!……”
马钧一旁看皇上气得面色铁青,吓得腿直哆嗦,小心翼翼他说:
“陛下莫恼,听听臣的设想如何?”他愉眼看了一下皇上,见皇上没有反感的意思,便说:“陛下欲服天上日精月华之气,需学汉武帝建柏梁殿之法……”
曹睿一听,高兴他说:“对,朕就是要学汉武帝造柏梁殿之法。说。”
马钧说:“大汉二十四代以来,武帝享国最久,眉寿最高。盖因武帝在长安宫中建有柏梁台。台上立三丈高的铜人,手捧三尺大的承露盘,接取三更时分北斗所降天浆甘露,然后调以美玉之屑服之。自然返老还童,祛病长寿。”
“太好啦!”曹睿听得眉开眼笑。当下令马钧引领一万人赶赴长安去拆柏梁台上的铜人,一方面派人于上林苑中,广栽奇花异草,蓄养俊兽灵禽。又差人四出选美女千人为宫娥。闹腾得四方百姓怨声载道。
尤其是那铜人,拆下时,那铜人竟潜然泪下。众人大惊。
骤然,铜柱下旋起一股狂风,飞沙走石。随之一声山崩地裂的巨响,铜柱倾折,压死工匠数百人。
马钧骇然。只得将铜人金盘先运来洛阳,报于魏主。
曹睿问:“那铜柱怎么不见运来?”
马钧说:“铜柱重约百万斤,无法运来。”
“何不打碎,运来重铸?就铸两个铜人,名为翁冲,立于司马门外;再铸铜龙铜风,立于殿前。”
少傅杨阜实在看不下去了,冒死迸谏:
“……古之圣帝明王,未有宫室之高丽,以调弊百姓之财力者也。桀作漩室、象廊;纣为倾宫、鹿台,因而丧失社稷;楚灵王以筑章华而身受其祸;秦始皇作阿房宫而殃及其子,天下叛之,二世而灭。陛下当以尧、舜、禹、汤、文、武为法则,夏桀、殷纣、楚灵、秦皇为深诫……”
曹睿正为铜人高大不好运输而生气。杨阜一席话,恰似火上浇油,未及听完,便气恨恨地道:
“好个自寻没趣的杨阜,来人,废他为庶人。”处置了杨阜,余怒未消,出宫乘辇准备到上林苑散心,有一人披头散发,身挂纸钱,跪于辇前。
曹睿一看,是太子舍人张茂。张茂手擎表章面谏。曹睿只好传表视之。只见上边写着:
“……自汉未衰乱以来,四十五载,马不舍鞍,人不释甲,每一交战,血流遍野,疮痰号哭之声,于今未已。犹有强寇在边,图谋魏室。陛下不兢兢业业,念崇节约,而奢靡是务,欲建承露之盘。舍尧舜之节俭,而为汉武帝之侈事,……伏惟陛下开天地之明,察肝胆之谏。沐浴候诛,谨表以闻。”
曹睿览毕,勃然大怒:“小小张茂一中书令,竟敢口出狂言来讥讽朕。来人,他既不想活了,朕就成全了他。斩!”
张茂厉声大骂:“无道昏君!魏室江山早晚要断送于你手!”
曹睿气极,一叠连声叫道:“斩斩斩!”
须臾,武土献上张茂首级。曹睿还不解气,为妨止还有人进谏,于丹埠内铸一大油鼎,烈火烹油。传旨下去,但有谏者,一律烹之。
文武百官中有忧国忧民者,纷纷来到司马太尉府向司马懿谈论此事,请他出面谏阻。
司马懿长叹道:“当今天子,不像先帝肯听老臣的。只怕我一张口,也是非贬即罚。我倒不是怕贬怕罚,而是于此实在无能为力。我做为太尉,首要的唯一的职责是对付吴蜀的入侵,保我大魏江山本固。至于陛下的所做所为嘛,树上的苹果有甜有酸,地里的麦子有饱有批,国君的意志,不是一两个臣子的进谏所能改变的了的。”他话中有话,是想让百官一齐劝谏皇上,可是,百官却没想这层意思,只是想请他出面进谏。见司马懿太尉推脱,心都凉了。司马懿看大家的样子,只好说,“一切都是天数。你我作臣子的只有各尽其职,各司其责了。”
他明知自己这是不负责任的推脱。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其实,他曾两次劝谏皇上。曹睿还算给他这个大功臣面子,淡然说:“爱卿莫再说了。朕有你辅佐,天下谁人敢来进犯?朕继位以来,就没过一天安生日子,就不能让朕享乐几天吗?你们也该好好休养生息嘛。”
司马懿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只有看着不顺眼,忍了。
自此,百官心寒,再无人进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