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旋风李逵的星号是什么?
是天杀星。
在第七十一回中梁山英雄排座次时,天门开,石碣出,石碣上赫然刻着一百单八将的星号,其中便有天杀星李逵。
其实关于黑旋风的这点天机早已泄露,早在第五十二回中,罗真人便对戴宗道:“贫道已知这人是上界天杀星之数。为是下土众生作业太重,故罚他下来杀戮。”
这样说来,李逵挥向众生头上的两把板斧,竟是天意的体现,是下土众生造孽太重,所以才遭天谴,被黑旋风倏忽挥来的两把板斧砍得血肉横飞。
当然这种天戮众生的神学观也并不是水浒故事的讲述者的新发明,在中国的文化传统中,向来就有两种神学观:一种是“天地之大德曰生”,天是至善的本体,赋予万物以生命,此即天地之仁,这种仁贯通于天地人物,周流于六合之间,是众善之本,百行之源,所以程颐劝宋哲宗不要折春天的柳枝,以体现上天的好生之意,二程的弟子谢良佐从作为生命发端的果核桃仁杏仁中领悟到上天令万物生长的一片仁心,而“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的诗句则正是这种观念的诗意的表达;另有一种,就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上天对待众生(包括人类)并无慈爱之意,而是漠不关心,任其生灭的。到了后来,这种观念与佛教的“劫运”之说相结合,高居于众生之上的最高主宰“天”便越发不那么仁慈了,它时常向随世俯仰的衮衮众生露出狞恶的面目,通过各种方式,比如降生些坑赵卒四十万的白起之类的屠夫,来大开杀戒,以惩众生的过错与罪恶。这种观念在中国古代小说中可说随时可见:“上帝先与如来、诸佛祖、三清道祖稽首而言曰:‘元运告终,民生应罹兵劫三回,……今又命天狼星下界,计民生应遭杀戮者五百余万。”
(《女仙外史》第一回)
“因上帝恨这人人暴殄,就地狱轮回也没处报这些人,以此酿成个劫运,刀兵、水火、盗贼、焚烧,把这人一扫而尽,才完了个大报应。……”(《续金瓶梅》第十三回)“世运将变,人民应该遭劫。一旦付之妖人,助以为乱,此时杀死、饿死、屈死者,不可胜数。……”“天道恶恶人之多,故生好杀之人,彼争此战,如生白起,坑赵卒四十万;柳盗跖横行天下,寿终于家;助金主返江以乱中原,赐元太子金桥以存其后。原非天道无知,乃损其有余故也。……”(《豆棚闲话》第十二则)在水浒世界里,近似于半神半兽的李逵,承担的就是这种奉天杀戮的使命。
那么,这种劫变观掺入《水浒》里到底好不好?
答案很显然,不好!!《水浒》本已在第一回用高太尉逼走王进的故事来强调乱自上作,指明世间动荡祸乱的根源不是那些萑苻啸聚的好汉,而是高俅、蔡京这样身居高位的朝廷显宦,是奸邪主政,才导致天下大乱,这一笔,本是《水浒》难得的深刻一笔,现在又来说下土众生作孽太重所以该杀,两者格调明显不协调。
这种因为因果、劫运框架的引入而导致的价值判断的混乱,也是中国古代小说常出现的弊玻随便举个例子,比如,《说岳全传》开篇说,在西方极乐世界如来正说法时,忽有一女士蝠在莲台下听讲时撒出一个臭屁,被大鹏金翅明王啄死,那女士蝠一点灵光直奔东土投胎,就是后来秦桧的老婆王氏,而大鹏鸟则被佛爷喝斥一番,命“这孽畜”“降落红尘,偿还冤债”,于是大鹏鸟也去投胎,成了岳飞,后被王氏害死了账。要照这么说,那岳飞被王氏害死就是他前世自找的了,死有其由,这对它表现“岳武穆之忠、秦桧之奸”、“懊恨风波屈不申”的创作初衷有什么好处?但作者还是扯进了这些。这种毛病在中国古代很多小说里时常能见到,《水浒传》赋予黑旋风李逵以天杀星的神学品格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