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剧趣味及其它──四说李逵









  接着上面的话题要说的是,李逵、牛皋、孟良、程咬金这类莽将形象又集中体现了民间文学的喜剧趣味。
  当然《水浒传》、《说岳全传》、《说唐》等不能说是纯粹的民间文学,但毫无疑问的是它们极大程度地体现了下层民众的趣味,这可以有个简单的判断标准,即看它们能否被改造成说书艺术,《儒林外史》、《红楼梦》显然不能,而它们不但毫无问题,而且还多半益见精彩,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把《水浒传》、《说岳全传》、《说唐》等说成广义的民间文学也未尝不可。
  而民间文学的很重要的一个特点就是,十分强调趣味性,可以说趣味原则是民间文学极重要的一个创作原则,而上述一类作品中频频出现莽将一系列的人物,讲说它们的滑稽行事,也是这种趣味原则的集中体现。在下少年时代颇听了不少评书,记得几乎每部书中(包括“呼家将”“曹家将”以及“三侠剑”之类)都有这类角色,只要一讲说到这类角色出场,那效果一定就好,听者喜笑颜开,不厌重复,绝不会皱着眉头嘀咕“怎么又出来这么一号人物”。同样,新派武侠小说大宗师金庸先生笔下的周伯通、周颠、桃谷六仙之流也是莽将这一系列的变种,他们也使作品趣味盎然,也没见谁计较这类人物在不同作品中应否重复出现,以及他们的形象以现实主义的眼光来衡量有多大的合理性之类。
  为什么会是这样?说穿了也很简单:对趣味的追求,本就是人类永恒的精神需要。
  另外,和在下上面说的第二点“本我的象征”相似的是,有一些人把水浒世界里的黑李逵看作宋江的潜意识的人格化,如夏志清先生,在《中国古典小说导论》中就说,李逵的叫嚣造反要拥戴宋江做皇帝,“道出了宋江强压着的想当皇帝的心声”,而宋江对李逵的喝斥,则“似乎是在谴责自己内心那不可告人的部分”。夏志清的这一结论也许是受金圣叹的启发,金圣叹在评改《水浒》时,一直就认定宋江是满口忠孝心怀不轨的伪君子,而直肠直肚的李逵则常常将宋江那不可告人的心事叫喊出来,比如一般的《水浒》在写到晁盖中箭死后吴用等推宋江为寨主宋江谦让时,说黑旋风李逵在侧边叫道:“哥哥休说做梁山泊主,便做了大宋皇帝,却不好!”而到了金圣叹评改的《第五才子书施耐庵水浒传》,李逵叫嚷的一句就变成了:“哥哥休说做梁山泊主,便做了大宋皇帝,你也肯!”这一改,是够毒的。三字之差,意味全变,也开启了后人将李逵解做宋江潜意识的现代阐释思路。
  再有,在下上面多采用泛文化视角分说李逵,对将李逵定为农民起义骨干分子的说法不以为是,这并不等于判定阶级分析法毫无用武之处。恰恰相反,在下以为只要循科学理性之精神,实事求是地从文本出发,而不是理念先行,此法同样自有其不可替代之价值。如欧阳舰萧相恺先生于七十年代末所撰之《李逵论》(收入《水浒新议》一书),以游民无产者的两重性分析《水浒》中李逵言行的阶级本质,力抗“农民起义革命派”之权威旧说,客观、精当而有说服力,在下十分感佩。珠玉在先,且阶级分析法究非在下所长,故此处藏拙,就请列位看官多多谅解。
  一句话,《水浒》是说不尽的,李逵也是说不尽的,在下才疏学浅,“说不尽的李逵”便说到这种地步,就此收尾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