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高布到了中帐,高俅见他一身凌乱,心里有些不忍。便喝退了金铜铁,单留高布一人在帐内问话。那金铜铁自退下了,守在辕门边,不许他人进来。自己却竖起耳朵,听起帐内动静,生怕高布对高俅不利。
却说高布见金铜铁走了,便望正高俅下拜,口中喊道:“不肖子见过父帅。”那高俅早已托了高布上来,笑眯眯拉起来到案候叙话。只听得高俅道:“吾儿受苦了。”便问高布是否有进食,又出门差人打了饭菜过来,又出门接了膳食进来,又将饭菜摆满一案,又看高布细细吃了,方放心下来。见高布用了膳,又沏了一壶龙井毛茶,教高布喝了,方舒了心来。
当下只听得高俅道:“自打东京一别,又近半月,吾儿可还安好?”高布道:“父帅劳心了。孩儿这点疾苦,与父帅的重负相比,不屑一提。却是父帅身子显瘦了,孩儿好不担心。”高俅朗笑道:“不消担忧。为父虽觉清瘦,心情却好。”顿了一顿,又道:“在梁山可好?”高布落落一笑,道:“尚算称心。那宋江不疑有诈,对孩儿却好。”高俅却止了笑,肃然道:“好归好,却万不可与之同流合污,自毁了前程。”高布道:“父帅教导的是。孩儿自当谨记。”话题一转,却道:“在点兵谷没把父帅伤了?”高俅道:“不碍事!你不使力,如何能伤了为父?你看,硬朗之极呢。”说着,张了张臂胸,精神很是抖擞。那高布见了,却接了话道:“父帅身子看好,为儿却好省心。却是吾弟吾母可好?”高俅笑了笑,道:“好,好。”当下又紧接说:“吾儿且站起来,等为父好生看看。”那高布便起了身,在高俅面前滴溜溜转了一圈。高俅看了,摸了长须,两眼长出笑意来,低咕道:“吾有儿长成,今无忧矣!”说罢,停了半晌,专注眼神来打量高布,便见那细长的眼,高耸的鼻,扁阔的嘴,丰圆的耳珠,白嫩的肌肤,与自己一般无异,只是再粗壮了些。看着,又不自觉笑一笑,看的高布有些拘束了。便听得高布道:“父帅,生怕我不是你儿?”眼神闪烁着,嘴巴却轻轻地笑一笑。高俅说:“为父初见你时,确有此虑。而后见你模样秉性与为父并无二致,方信深信不疑。”高布眨了眨眼,又道:“可有滴血认亲?”那高俅却轻轻一笑,并不作答。又从案台拿了自己的头盔,戴在高布头上,浅笑打量高布好一会,方移开目光去。
高布说:“父帅去客栈抓宋江,可正是看了孩儿的信?”见高俅点头称是,又道:“却为何不到李师师府邸缉拿宋江六人?”高俅道:“李府却是不便。此事为父也与童太师商议了,太师也觉不妥。”高布点了点头,道:“此事天助宋江,教他躲过此劫。孩儿一直置之左右,苦于脱不开身来。要不然,教他便是一百条命也兀自没了。”高俅道:“吾儿,你心殷切,为父也知道。却要千万稳当。且说上次在道观门口,若然燕青稍加细心,你将信函扔在地上,焉能不被发觉!”高布便唱了一喏,道:“孩儿下次自当留心。”高俅见他住了话,便接过话茬来道:“再说今日在阵上,双方士兵隔的不远,一不留神,父子俩说话便给人听去。”高布点了点头,忖道:“若然,则那黑面可能听见矣。”却见高俅伸了伸懒腰,轻道:“那个金铜铁却不消担心,他是为父的贴身奴才,跟随为父已然十载有多矣,一直忠心耿耿,从不出错。”高布释然道:“如此甚好。”
只听得高俅继续道:“梁山地形复杂,吾儿却已绘好?”高布听了,当下从怀里掏出一张牛皮来,三尺见方,上面用了丹青绘画,看来甚是潦草,却不粗糙,里面标了山峰,河流,道路,布防和山殿布局。高俅看了,微点了点头,道:“吾儿真个有心人。”话音刚落,又见高布从怀里掏出一摺纸来,薄薄的,柔柔的。在半空打开了,展在地上。看时却是一幅九尺见方的绢布,依了牛皮图样,用刺绣绘了,五颜六色的,更明细,更精致。当下听得高布道:“此图却是孩儿着女工用五色丝线绣绘成的。不怕雨水,更易携带,合当父帅征战之用。”高俅掀了刺绣一角,把在手里握了,见滑滑的,贴贴的,便叹道:“吾儿果然机智。”说着,收了地图,揣入怀里。那高布却也摘了头盔,放回案头处。又把手伸入怀里,掏出一个玉如意来。只见那玉如意食指长短,拇指高矮,雕了一颗桃枝,上面结了几颗丰满的果实蟠桃,一袭碧绿,幽油映出光来。高俅见了,一脸惊奇,诧道:“吾儿那来的这劳什子?好不宝贝!”高布道:“却是孩儿做山大王时牵来的。来处却不懂了。因见他罕异,带来给父帅护身,求个平安长寿。”高俅听了满脸欣喜道:“儿啊,此乃西域稀罕之物,原是王者珍藏,平常人家那得一见?”高布微微一笑,没有作声,反背了双手,看那玉如意。听得高俅又道:“若然此物进献皇上,我主必然龙颜大悦!”高布道:“此玉如意已属父帅之物。如何把置,全凭父帅主意。”高俅听了点了点头,再不作声,当下捧了玉如意,收入珍珑里面,锁实了。
原来,那高布却是高俅的一个杂种野子,母姓呼延。却说那呼延夫人却是在东京一个大户人家丫鬟,服侍那家小姐。大户姓李,原是山东济南章丘明水人,因那家老爷官迁士大夫,是以搬上京来。老爷唤做李格非,小姐却叫李清照。且说那李清照,生性多愁善感,却是灵秀通天。不单生就沉鱼落雁花颜,更是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音律,誉响天下。那呼延丫鬟跟的李清照日子久了,也受了熏染,略通了平仄,浅识了丹青。却见四方闲人,慕了李小姐芳名,自远道一拨拨飘来,以求一观花颜,不知踏破了多少门槛。那李小姐自小不受父母约束,娇纵得惯了。到大了来,更是管教不住。每次见有人来,也不顾男女之别,抛头露面,与人强赋诗词强说愁。逢人索字,也不吝啬,进退之间便赋了多少好词,为人吟唱。那小姐每次出阁,总带了那丫鬟跟去。天长日久了,不单教人知了有李清照,也知了那贴身丫鬟呼延茱萸。
故事合当离奇。却说一日,那高俅与一拨书生来觅芳踪,见那些书生围了李清照说长论短,自己有些插不上嘴,便躲了角落,与那丫鬟攀谈起来。说话不出三句,竟似遇了知音,心下有些相互惺惜了,依依不舍中别去。自此逢了高俅有闲,便来会那呼延丫鬟。日久便如胶似漆了,竟难分难解。不觉就过了一年。到了元宵节,那高俅一伙约了李清照主仆二人去赴灯会。一行人一路又赋起诗词来。那高俅与呼延二人觉了闷,便看了空隙,别了众人来玩。玩的忘情,竟忘了李清照的去从,不觉到了夜深。到觉悟时,已不见了小姐的身影。当下两人便大街小巷找了一遍,依旧不见。又找一遍,还是不见,便望府回去了。不料到了府前,因夜深却进不了门去。两人没了主意,便回了高俅家去。趁家人不觉,两人上了阁楼去,又同衾共枕睡了。到了半夜,不觉身子燥热起来,两人抵挡不住,便行了苟且之事。清晨看天朦朦亮,又回李府去了。不觉半年过去,那丫鬟便显了身孕,包裹不住,给赶出李府来,无计之下便找高俅来了。却不料高俅已搬走多日,到那端王府里做了贴身奴才,是故未能遇着。那丫鬟茫茫不知何向,便拣了乡间小路,看人稀少处去了。走疲惫了,便停下来,问人借了老屋,生下婴儿来。那婴儿便是高布。
却说高俅觑得空闲,出得端王府,来找呼延丫鬟时,却已不知所终了。那高俅找了两年,见没有音讯,便与一个泼妇结了婚。那泼妇却鲜少涵养,遇不开怀处,便操了大家伙,望高俅身上招呼,图个自家痛快,那里理会高俅生死?有一次,泼妇火起,一脚踢中高俅下阴,绝了高家子孙来。
却说那呼延丫鬟生了高布,无亲无故,好不凄惨。每天摸早贪黑的把那高布养大。到了高布十一岁,便告诉他生父姓名年纪模样,不久便辞了人世。剩了那高布孤苦一人,生活没了着落,思想也没了顾忌,便学人投上牛头山,做起强人来。
时光匆匆,不觉一晃十几年。那高俅做的官大了,声名进了高布耳内。那高布便来到京都来找生父,不日消停工夫便找到了高俅。那高俅见了高布,又喜又忧。喜的是自己骨肉团聚。忧的是怕人发觉,于声名不好。当下便在外县要了一座院落,供高布住落。时日久了,觉得不稳,便差那高布投梁山去,借机剿灭宋江等人,好赚了功绩,父子升官。当下便差人围了牛尾山,便了高布找个投梁山的根由,瞒过宋江等人。
不觉又过去几个月。高布上了梁山,摸清梁山瓜葛底细,送了好些情报给高俅,要他来剿。只见天地一番风云变色,梁山生出诸多事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