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武松见敌人早过岸去了,不禁一阵气恼,当下从腰间提起铁棒,望旁边树干一棒,压得胯下黑兔马一个踉跄,蹄子往旁滑了过去。武松身子一侧,抓住马鞍,稳稳坐住了。杨志在后面见了,心里暗暗喝彩。武松尚未正身,便听得呃呃声响,旁边那颗大树在打棒落处折断为二,看头上轰压下来。武松抬头一看,见面前两尺处便是黑风瘫,后面却是千尺山麓,已无闪躲处,当下也不及细想,双手按稳马背,一个跳跃落在路中央。却见坐骑发了愣,那树干正望马背压来。那武松心下一急,飞起一脚,踢开马匹,自己却腾挪在树影罩处,用力一喝,起手鼎住了当头的树枝,一个翻身,双手抱紧粗干处,沉了气,使劲一拨,一棵千年古树连根拔起了。只见武松用力一挺,那大树便离脱了胸前,望海疾飞落去,击起千丈巨浪来。杨志等人见了,心中一骇,不禁击起掌来。便靠前进来,细看那古树。便见那树干粗如铁桶,长约五六丈,正是千年古松。当下一行人全然忘了追踪高俅去向,只驻在数坑周遭,看热闹来。便见那空坑,一丈长宽,深若八尺。众人看直了眼,不知言语。却见武松手掌划出几道血丝来,渗出血滴来。那武松甩了甩手,蹴脚到山麓摘了些树叶,擦干了血水,转身上马去了。那杨志看武松要走,便策马抄过前面来,看紧武松赞道:“恁大一棵古松,教你一拽便脱,犹胜昔日花和尚大相国寺力拨绿杨。”武松淡淡道:“适才兄弟一时发愤,拨他出来。如今倘若再试,却不能够。” 杨志道:“兄弟力拔千斤,英勇难当,却好生谦逊。”武松并不打话,只策马引了一拨人上山头来,正好见了前面栈道。一拨人当下便驻在山顶望过对岸。便见远处排立了若干列白色帐篷,呈井字围住中间主帐来。武松想,这便是老贼的营帐了,心下一阵激动,便想渡过岸去,杀了高俅。却见旁边伸了手挽住武松,回头看时却是杨志。那杨志长舒了口气,道:“兄弟,阵前事务,军师自有等安排。你休莽动。如今且看我梁山景色。”武松听了,觉得在理,便回了头望山里来。果是一派好景色。
且说那梁山共有雄峰一百零八座,平缓险峻各不相同。又分了东西南北峰,设了东西南北门,每个门口外侧百丈之内,设有客寮,当作前哨,专勾生人性命。那武松等人站在山顶,却是山南峰。一拨人高处放眼,便见那山峦延绵,有如虬龙盘结,活脱脱汇聚成一个险境绝地,神仙也难进来。那山上奇峰异景处处,满目绿荫浓郁,一片绿油油,密实实。却在雄峰绝顶处,山谷溪河处,到处有奇虫猛兽出没,游弋在原始林海之中。中间有一峰最高,形若尖锥,笔直直一泻千里,到山腰处,势头渐缓,形成一处坪地,方圆四五余里。那坪地分成三级,高中低各布了山殿,成众星拱月形散布,一共九十九座。那武松等人迎风细看,见山殿掩影在松林之间,只露出聚义厅一角灰檐来。又见南下角处义旗猎猎,展成几道劲纹,一左一右,不由得眼里有些潮湿,忙用手拭了,不敢回头。视线顺了峰峦向下滑落,便见点兵谷亮敞敞的,到处是尸首,泪止不住涌了出来,心里凉凉的,硬硬的,似有无数伤感事。那武松心里浩叹一声,带出无数辛酸吼了一声,听得声响在山谷回荡,又传回自己耳边,双目便不禁灌满泪盈,扯了一条细线滴滴答答落在脚尖处。当下心里一阵激动,禁不住回过身来看了杨志一眼。只见那杨志两眼早已通红,一脸泪痕。两人便张臂拥在一起,由痛哭中透出笑音来。那杨志连忙用手左右拭干,破涕笑道:“兄弟,这是何缘故!却如黄毛孩儿。”武松也是一笑,道:“英雄有泪不轻弹。今儿却教我家嫂子笑话了。”却见母夜叉孙二娘不知何时也跟来了,当下听得孙二娘道:“兄弟流泪教嫂子好生心疼。”说着,靠前来帮武松擦拭。武松道:“嫂子休要挂心。兄弟只是一时感怀。”那张青也来了,正站在娘身侧,道:“兄弟,我俩在酒店见你拔了松树走开,有些放心不下,便跟尾来了。”武松道:“哥哥,武松没事。”张青道:“那好那好。没事就好。”当下又劝慰杨志。那杨志经一霎伤感,早已复了仪态。此刻正张着目,来看点兵谷。见那宋江已起了身,挣扎着要上马,李逵在下边推上去了。那宋江策了马,要望山下走来。李逵一把拦住了,对宋江说些甚么话。一刻,那宋江便遂了李逵意,一拨人马又回到谷内歇息。那杨志见了,便道:“兄弟,我等且先回去,莫要兄长等久了。” 当下一行人顺了山路,过了栈道,到了点兵谷。那宋江见武松等人回来,早已起身来,迎上前去。于是两拨人合了,回山上来了。
到了山殿,天色已是黄昏。那吴用卢俊义领了众人候在旗杆下面,专等宋江来时接他回去。宋江回到屋里,感觉体质有些虚弱,便想歇歇脚。当下便吩咐众人用膳,待晚上再作商议。那武松一日未曾进食,此刻听了宋江说话,方觉得肚子饿的厉害。便到伙房要了一大碗粗粮饭,夹了山猪肉松,混了野菜来吃。吃完,不觉又添了两大碗。见众人都已走了,便草草扒了几口入口中,跟着走了出来。一刹蹩过聚义厅屋角,却听得后面急促脚步声音,咚咚咚咚,看时却是李逵从伙房跑出,望武松追来。武松见了李逵急不迭模样,肚子一阵好笑,却强忍住了。等他到来时,二人一起进了厅来,坐定了来听话。
便听得宋江道:“高俅杀我士兵数千,俘了我手足千余,又缚了高布林冲二将,此仇何深!此恨何烈!我宋江若不报此仇,天理不容。今晚,本寨主便要率兵反击,救出高布等兄弟出来,还他于颜色!”说着,望右撇了一眼,见吴用耽着头,没有则声。又道:“想来是仗必然惨烈,兄弟们愿随我去打者,回头便换了装束。不愿去者,则在寨内准备粮草。擅离职守者,定不轻饶。”吴用听了,缓缓站了起来,道:“凡我梁山子弟,皆有责为梁山雪仇。此仗若是必打,吴用愿意先死。”说着,划了划手势,站在宋江身边。吴用道:“今日兵败,缘于轻敌。吴用愿意为此番兵败受责罚,甚或去死,也犹可以。”说完,侧了目来看宋江。却见宋江游丝不动。吴用便又说:“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今敌人屯兵济州者,无非引诱我等下山厮杀。等我等没有了地利之便,他好取胜。我等岂可中计?”宋江听他说完,心下一动,醒觉自己刚才确实有失鲁莽。面上却不动声色,看吴用继续讲下去。只听得吴用道:“哥哥,你且信了我这遭。如何?休拿兄弟性命冒险。”宋江见他神色有些歉疚,心中自软下来。便道:“然则如之奈何?”吴用道:“哥哥倘若乘黑出击,不熟地理,那里能讨好的。却不如乘他扎营未稳,派人连夜偷袭,或可救了我苦难兄弟。”宋江点了点头。吴用又道:“只是经今日一战,已知敌阵必有高人。我等去劫营时,还需筛选武艺最好的兄弟前去,方才稳妥。”宋江又点了点头。吴用道:“敌人粮草不继,难以打持久战役。我等每晚或虚或实扰他,他便白天无力作战。到粮草用尽,他自不战自退。”宋江道:“军师所言甚是。今夜且先劫营。有谁愿去者,站起来。”宋江话音刚落,便见黑压压站起来七八十人,当下便点了武松燕青杨志刘唐等二十几人。宋江教他们换了黑衣打扮,便下山到客寮处聚合,伺机出击。毕竟后事如何,却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