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一拨人便坐在帐内,安心来等天亮。侧耳细听时,已是一片寂静,只间歇传来号角声声,再无别的响动。高布等人便吹熄了蜡烛,防门外来袭。各自坐了,再不打话,感觉一阵慵意通身散开。良久不见帐外动静,一颗提防心便慢慢松下来了,静坐了养神来。方觉通身倦怠透了,一双眼皮愈来愈沉,张不开来,恍恍惚惚中便入了睡,扯起一串鼾声来。
那高布先是佯装睡了,却来细听武松等人动静。早听得李逵与金铜铁发出两道高低呼应的长鼾,暗忖那黑炭看是睡了。脑里却浮出一副老猪沉睡模样来,不觉莞尔一笑。却听得对面有人发出一声声梦呓,呼着大嫂,大嫂,大嫂。见些悲苦,见些缠绵,黑暗听了叫人断肠落泪。高布认出那单脆声音,正是豹子头林冲,怕是梦里呼唤他浑人来。便展了展眉,不理会他,一心来听武松动静,却不见丝毫声响。心下一悚,忙敛起神来,佯打出一串呼噜来。还是不见武松异动,便慢慢息了心,端坐毕了,打起盹来等待时机。方把眼观了心,猛听得上首咕咚一声,却是拳头击案声响。接着椅子咿呀一动,有人站了起来。一把沙哑声,穿过黑暗来。那声音厉道:“快纳命来!”说完椅子又是咿呀一动,沉重身躯落下坐来,发出一道闷声。高布心头一振,睁开眼来打量四周。却见黑乎乎一片,那能看得见?便又侧耳来听上首声响。翼翼一心,生怕错过一丝响动。等了良久,却不见有甚声响。便又息了心,合了眼。忽又听得一声:“纳命来!”却带了咔咔咔磨牙声响。高布心下一喜,知那武松梦游去了。便把手悄悄伸进怀里来,摸了一遭,碰了一件硬物。再摸,还是那件硬物。心下便一凉,抽了口冷气。暗想那七香迷昏散竟不见了。又暗忖道,怕是羁绊武松时失在门口了。便一步一步伏爬过去,到得门口来。四周摸索了,到门角处,触到一个骨瓶来,圆溜溜,拇指一般大小。便松了口气,打开盖来。倏又听得一串鸡啼声,忙把身子一倒,睡在地上。见众人没有动静,方又开了眼。却见迷离天色,从帐外透入一缕光线来。当下不大意,拿了骨瓶放入怀里,却在里衫内揭了盖,便要迷昏武松等人来。
猛听得帐外一阵急骤马蹄声音,由东而西,催得众人醒眼过来。那高布坐起身,便搔了搔发襟,解下头巾,落下一头乱发来,教人不起疑心。待众人门口聚了,又自绾了发髻。于是一拨人出得帐来。便见那帐四周,密麻麻的伏了弓箭手,那杨志花荣等人却各散开了,围在箭海里,也是不敢少动。当下一拨人不敢鲁莽,驻了脚,靠在门辕两旁来看。见那金铜铁离了李逵,自归队去了。李逵也不留难,看他直去了,方耽起头来看那远处,见营帐外散落了一地稻菅。那稻菅一些竖了头尾,中间落下一个深坑来。坑四周血迹斑斑,显是有人着了道儿,失陷在此。再远处却是一片沙场。那沙场中间,士卒早排了一圈一圈,团团围住了大营。武松等人见了,心下暗暗焦急。暗想横竖死路一条,莫若先出手杀将出去,杀他一个够本,两个有赚。当下手里便握了铁棒,放在腰间,便要杀去。
却听得适才那阵急骤的马蹄声,越靠越近,轰隆隆在自己耳边荡起。武松心存疑惑,便引项望去。见得远处一面黑色旌旗,在上空招展,上面大大写着一个宋字。心下便是一喜,大声道:“哥哥来了!”林冲等人早望见了,此刻也露出欣喜来。便听得一阵擂鼓声响,高布道:“叫阵了。”话音刚落,却见从偏殿走出一个威武将军来,骑了高头大马,连马一起罩了铁甲,黄灿灿的,望外去了。高布见了那人,知是高俅,心下便益发留意远处动静了。见那高俅去得远了,入了阵去。沙场外扬起一片沙尘来,飘压在空中。又传来一阵阵密密麻麻的鼓点,震得耳膜发聩。高布便道:“开打了。”心下一阵焦急,却苦于脱不开身来。
便见双方厮杀了两漏更,分不出胜负来。当下又听得换了一道鼓点,更为急促,更为猛烈。高布心想,换了一员武将上阵,却不知是谁?正寻思着,却听得鼓点一断,有人被杀下马来。便见梁山喽啰要压阵过来。高俅士卒却不失慌乱,顶住了对方冲撞。高布心下稍安,看了面前众人。却见那金铜铁自提了铜锤,上阵去了。当场剩下杨广一人,来看守高布等人。
却说那金铜铁上了阵,便见那万石万水等人已经败下阵来,剩了老将王猛来打。却那里敌得了手,只一阵便落下马来。那金铜铁便挺马前来,报上名号,邀对方敌将来打。见那敌将一副病恹恹模样,却挺了两把弯钩,映出雪光,胯下骑了一匹血马,迎面赶来。便道:“来者何人?”那人道:“病关索杨雄。”当下再不打话,在马背上厮打起来。只两锤,打得杨雄下了马来。又换了拼命三郎石秀,只三锤,打得飞出一丈远。又换史进,又换了索超,呼延灼,柴进等人,却一一被杀下马来。宋江见了大惊,失色道:“好一员虎将!”便命吹了号角,收了兵,缓缓退到黑风滩来。便见那黑风滩畔,早排了无数船只,成了一列,用铁链锁了,成了一座诺大得甲板来。那船头立了无数旌旗,由纱布制成,清一色灰黑,正在水泊边随风招展。
原来那宋江,自武松等人去后,便在南山客寮一直等候。等半天不见一点声息,便看了吴用道:“兄弟们久去不回,我怕遇了不测。劳军师这便上山调兵来,打那高俅,好营救兄弟。”吴用道:“哥哥且再候候,焦急不得。那高俅离我水泊八里安营,其意正欲逼我等背水一战,他好取胜!”宋江道:“我不理会背水抑或面水,一心只想保兄弟平安归来。”吴用重重叹一声息,道:“要打,也非不成。却一时那来诸多船只和士兵?”宋江道:“我梁山尚有八千兵力,可不堪用?”吴用道:“陆阵有余,水战却不足。”宋江道:“为何?”吴用答道:“我等水泊作战,须借了地利,方可取胜。”宋江道:“如何取胜?”吴用道:“水决敌营。”宋江听了,点了点头,道:“如此却好。击退官兵时,又不伤我兄弟。”吴用道:“却是人手不够,好生烦恼。”宋江道:“如何不够?”吴用道:“敌营离岸八里之遥,有心淹之,力却不足。”宋江道:“何不引他前来。靠近时决他,却不好取胜?”吴用恍然一笑,悟道:“还是哥哥脑筋快。愚弟一时怎想不到?”沉吟片刻,又道:“虽然如此,却难获全胜。唯求搅乱敌阵,好营救众兄弟。”宋江听了一脸释然,道:“如此甚好。不致伤了朝廷和气。”吴用笑道:“哥哥说那里话。你出战时,已伤他和气。”宋江叹道:“如此怎生是好?”神色有些犹豫。吴用道:“为兄弟计,要打。为招安计,更是要打。和气伤了可以弥补,兄弟没了却难复生。”宋江听了,便霍站起身来,道:“好!如此便有烦贤弟搬兵来打。”说完,看吴用自同张青上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