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林教头风雪山神庙









  拥有一份令人崇敬的职业,拥有一个美貌贤惠的妻子,这在任何时代,都是一个男人的福分。
  每每想到林冲,印象最深的,无非是一杆铁枪,跟那个雪血纷飞的草料场。那是红色跟白色组合成的悲壮的场面。如今我们头头是道的“逼上梁山”这个恕道,便是在那满裹着雪花的红白色里产生的。毛泽东引用了明代戏剧家李开先的唱词说: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那时,延安鼓捣出了几部京剧,像《打渔杀家》,《逼上梁山》,《三打祝家庄》等,差不多都是带有革命色彩的。而其中的阮小七跟林冲等人的形象,则充满了革命的英雄主义。这自然是出于某种政治需要,而拔高了人物形象。
  金圣叹说林冲“自然是上上人物,寫的只是太狼。看他算得到、熬得住、把得牢、做得徹,都使人怕。這般人在世上,定做得事業來,然琢削元氣也不少。”
  看到一个网上的马甲,叫做“长得帅不是我的错”,我不仅微微而笑了。在跟上梁山的那些满脑子平民意识的汉子们比起来,林冲的家庭生活是幸福的。他有一个美丽的妻子张氏,他的丈人,原先也是禁军教头。那时又正当林冲壮年时候,约莫三十五六的年纪。
  但是,问题出在他的太太张氏身上。
  美丽是祸水,对此我深信不疑。长得俊俏倒也罢了,只要你眉目五官没有什么大的出入,谁都可以夸你是美女。但是美丽却不一样了。美丽是焕然生辉,是会生电的。因此,张氏便被高衙内盯上了。高衙内是半个西门庆,倘若他朝思暮想的对象的丈夫不是林冲,而是武大,那么他的人生,就不会是在被窝里结束的。高衙内跟王英,周通,贾瑞一样,都是怜香惜玉的汉子。女人也因为在他们的手上,才变得可爱。男人多是喜欢意淫的。女人则不同。女人需要的,正是男人们得不到的东西。男的不坏,女的不爱,其实是有几分道理的。
  林冲打着扇子在大相国寺里徜徉行走着,他对自己的现状,十分的满足。因此他脱离了张氏跟侍女锦儿,独自散步来到菜园子,看到了鲁智深,正在那里挥舞着禅杖,汗津津地在表演武功。
  张氏去大殿上烧香,我想该是去祈子的。她可能是很想给林冲生个豹子的。仅从这点上看,我觉得张氏应该是《水浒》中最有亮丽色彩的女人了。大家之所以恨高俅,潜意识里还是因了张氏。张氏是个百年不遇的女人。这在后来林冲被发配到沧州时,写了休书,而张氏却又死活不承认这一点上,可以看得出来。
  因此,在离开汴梁之时,林冲的脑子里,便有了张氏的罩影。张氏不久后就自尽了。这是对权贵的蔑视,也是林冲在风雪山神庙时,淋漓尽致挥洒快意的一道陪衬。那道休书,其实也就是林冲的绝命词。此后他久久没有去接张氏上山,是因为他觉得,梁山不该是女人呆的地方。
  说了这么多闲话,该回到题目了。那天林冲在小店里打了一葫芦的酒回来,正值大雪纷飞。施耐庵写道:古時有個書生,做了一個詞,單題那貧苦的恨雪:
  “廣莫嚴風刮地,這雪兒下的正好。扯絮撏綿,裁幾片大如拷栳。見林間竹屋茅茨,爭些兒被他壓倒。富室豪家,但言道壓瘴猶嫌少,向的是獸炭紅爐,穿的是綿衣絮襖\,手撚梅花,唱道國家祥瑞,不念貧民些小。高臥有幽人,吟詠多詩草。”
  这写雪的词到底写的怎样,只可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其实,也只有我们汉文化的背景,才能容许林冲走到这种欲哭无泪的人生尽头的!
  这时,陆谦出现了。这位早年就跟林冲一起学读“人之初,性本善”的谦谦君子,其实正是林冲被逼上梁山的罪魁祸首。当年读古龙先生的文章时,看到“最致命的敌人,往往就是你最好的朋友”这句话时,不禁泪如雨下。我是不敢去想象朋友的真诚的,因为那也是我个人的生存希望。我们从小到大,培植起来的感情,难道就那么不堪一击吗?
  我们并不是为了什么活着,道理很简单,我们生来就是命中注定的。像陆谦这样,因为嫉妒而燃烧了自己,同时也燃烧了朋友的人,他的生命,又值得几何?
  在火料场上,林冲将友情杀死了。这个结局告诉我们:人生总不会是完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