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教红巾帮总坛的花厅上,此刻又是烛火荧煌、香烟缭绕,两班列着一百零八名会首、旗首,一个个肃容饬装,脸色严冷,只等着掌坛总管擎剑出厅,大龙头、太师父刘福通升帐。今日,正座已不再坐着那个李代桃僵的王擎天,而是虚席以待。由于是真正的大龙头升帐,气氛更加肃穆,更显得神秘莫测。
不多时,掌坛总管擎剑走出,司仪叩见白莲圣母已毕,满厅教众鸮立静候着大龙头刘福通升帐。如此这般的阵仗,这些义军首领们早已司空见惯,一个个表情冷淡,神态宁静。唯独站在左首最末一位的飞凤旗旗首花碧云此刻心中犹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昨夜风清月朗,她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一时兴趣萌动,换上女儿装束,打算到那观澜阁上一吐郁积之气。没曾想无巧不巧,却可可儿地在那间临水的小屋里逢到了被软禁的施耐庵。她始而惊讶,继而欣慰,事后竟被这位书呆子热诚感动,吐露了自身的家世和惨痛的巨变。
她怎么也想不到,花厅上那一幕悬心的场面过后,大龙头刘福通竟然没杀掉这个败了义军大事的读书人。她私下忖度:或许是那一本什么“秘籍”打动了太师父的心,才使他慈悲大发,格外开恩,留了那书呆子一条活命。及至听说他竟然欺骗了堂堂的大龙头,不禁万分担心。她想:大龙头寻常士子都要杀,这个大行诓骗的书呆子今日绝然难逃活命!
她本想施以救援,无奈大限临近,大龙头心思深远,智谋百出,自己又有何德何能,敢在虎口拔牙,蛟龙嘴里取珠?眼下,她的心早已悬到喉管,胸口扑扑乱跳。一想到那个心热意诚的读书人,一想到昨夜月白风清之下的一席长谈,一个见义勇为、有胆有识的书生,再过片刻便要丧身在无情剑下,自己眼睁睁无可奈何,不禁在心底涌起一股惭愧和怜惜的感情。此时,即便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下界,也休想挽回这场惨剧,一切只好听天由命了。
花碧云五内如焚,一双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廊后那扇红漆门,少时,两个刀斧手就要押着五花大绑的施耐庵走上厅来,接着便是大龙头瘦脸如铁的大步登上正座,一声轻哼,刀光闪过,一条性命便要了结,那就再听不到那个书呆子吟词咏物了。满厅会众屏息凝神,也都一齐盯着那扇门,空气都似乎凝结。
等着,等着,已经过了一盏茶的时辰,厅上的烛炷又矮了半寸,那扇门里却依旧声息全无。厅上众人禁不住窃窃私语起来。大龙头一向行事果决,动作迅捷,今日却是什么缘故,竟然久久不见踪影。
正在众人疑虑之时,只见那扇门徐徐开启,走出了两个人来。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没有凶威凛凛的刀斧手,走出来的一个是大龙头刘福通,另一个竟然是换了一身簇新装束的施耐庵。只见刘福通携着那读书人的手,满脸笑意,边走边谈,并且异常亲切而投契。
满厅会众惊得呆了。大家大眼瞪小眼,如入五里雾中:大龙头今日竟然和一个读书士子携手絮语,简直是天下奇闻。花碧云见此情景,更是诧异得无法形容。施公子诓骗大龙头,按教规罪不容诛。大龙头今日为何大发慈悲,法外超生?她惊喜之余,心里又不觉打了个寒噤:啊哟不好,大龙头一向行事诡秘,说不定杀人杀得腻了,今日要用一种新鲜的办法处死这个书生?
只听掌坛总管大声叫道:“拜见太师父,大龙头!”众会首一齐施礼。刘福通走到正座上坐下,立即吩咐:“还不快给这位施相公设座!”
廊下应声走出两名亲兵,抬上了一把铺着缎面的交椅,搁到刘福通的一侧。施耐庵畏畏葸葸,不敢就座。刘福通笑道:“好一个脓包秀才,俺叫你坐你就坐,还讲个什么鸟礼数?”
施耐庵坐到椅上,不敢仰视,满厅会众见大龙头竟对这个酸秀才如此眷顾,更加议论纷纷。
有的说,“太师父今日只怕撞了邪”
有的说:“大龙头上了普陀山,受了观音圣母的教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刘逼通环视众人,忽然厉声叫道:“你们吵些什么?俺刘福通今日要让你们开开眼界!”说着,他一指施耐庵,眉开眼笑地说:“诸位会首、旗首,诸位教中兄弟,这位是俺请来的贵客——钱塘施家的施相公!你们或许在嘀咕,俺一世讨厌读书人,一柄剑下不知斩了几多屈死鬼!今日行事奇特,让人奇怪!”他说着,豪迈地一阵大笑,然后正色说道:“要想猜透俺的心事,那可不易得很哪!俺刘福通是天下头一名九窍皆通的玲珑鬼!”
这一席话,又引起满厅会众的嗡嗡议论。蓦地,只听得刘福通怒吼一声:“王擎天,你出来!”
站在右侧那一排里的王擎天抖抖索索地走到当厅。此时,他早已不似十天前假扮大龙头时那般威风凛凛的模样,偌大个狼犺身材,佝着腰,耸着肩,一颗巴斗大的脑袋缩到了胸口,活象只弓背大虾米。他讷讷地说道:“太师父,弟子王擎天这厢拜见。”
刘福通斥道:“好一个大胆的王擎天,前日要你代掌总坛,你为何要杀这位施兄弟?”
王擎天答道:“太师父,弟子怎敢擅权乱杀无辜?只因这个书——哦,不不,这位施兄弟鲁莽行事,坏了本帮破敌之计。故尔小弟按照教中规矩,处以死罪。”
刘福通喝道:“住口,胜败乃兵家常事,怎可乱杀忠勇之士!”
工擎天口里唯唯,心下嘀咕道:你大龙头杀过多少贻误军机、临阵逃脱的人,你杀得,偏俺就杀不得。他抬头望一眼大龙头,大龙头脸色铁青。只得仗胆答道:“弟子只顾执法,未曾细想。”
刘福通:“哼,执法执法,哪有连个身世来历都不问一声就要胡乱开刀的道理?”
王擎天心下更是不服:咦,这也奇了,你大龙头这多年来,只要见到闯坛的读书人,拿着便要开刀,又何时问过一个什么身世来历?这真是只准龙头放火,不许俺王擎天点灯!他不觉愤愤答道:“太师父既然叫弟子代掌总坛,弟子怎敢逆太师父的惯例行事,俺不就是跟太师父你学的!”
刘福通气得呼地站起,正要怒斥这个敢于在众人面前顶撞自己的王擎天,他嘴巴张开,却半天道不出一个字来。王擎天尽管鲁莽,可他一句话却说中了自己的心病。他刘福通虐杀读书人,每一回都是在众人眼前干的,这满厅会首、旗首亲眼得见,记忆犹新。眼下对王擎天的质问,他这个大龙头委实无法反驳。
满厅会众一时被这情景吓得呆了。各人心中都在嘀咕,脸色变幻繁复,有的惊讶,有的快慰,有的担忧,有的愤慨。大多数却是揣着两桩心事:一是眼见浑浑噩噩的会首王擎天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顶撞、讥刺万人尊崇的太师父,忒也无礼妄为!另一种心思便是觉得太师父滥杀读书人确也毫无道理,平日敢怒不敢言,今日被王擎天揭了痛处,处境尴尬,他们一个个心中快慰。
众人正在各自揣想。座上的大龙头刘福通忽然巍然站起,那双隐藏在深深眼窝里的瞳仁精光暴射,朝着满厅众人扫视一周,嘴唇微微抖动,霎时,大厅里响起一阵沉重浑厚的声音:“王兄弟说得在理,俺刘福通身为总坛大龙头,律身不严,教弟兄们走了邪路,学了坏样,俺心里头不自在!”
“想俺刘福通自从十七岁干起了杀富济贫的勾当,几十年来,只想为啼饥号寒的百姓做主,与贪官污吏寻仇,与昏庸无道的胡儿皇帝作对!几十年来,承蒙百姓们抬爱,众位兄弟两肋插刀,倒也做过几桩惊天动地的大事,博了个江湖大英雄的美名。不过,俺今日却忽然发觉,俺哪里是什么江湖大英雄,俺是一条埋头乱撞的野牛,一个没长眼的草头王!俺觉得,几十年天天叫唤为民取义、替天行道,却自己给自己脸上涂屎!正所谓:日日吃素,到头来灶中烧的竟是菩萨架下的佛经!”
“众位兄弟或许要问,俺这位太师父,大龙头今日是触动了脑子里哪道机括,绊动了肚里那根经络,为何自打自脸、自悔自恨,该不是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满厅会首竖耳聆听,惊诧莫名。刘福通略顿一顿,走下座来,双手扶起在一旁的施耐庵说道:“不是,都不是!而是这位兄弟无意闯坛,教俺刘福通开的窍!”
他将施耐庵扶坐下,接着滔滔地讲了起来:“那日王擎天兄弟掌坛执法,俺听说要斩的是一个姓施的读书人,心中一动。俺想:这些年俺红巾帮总坛见不得书呆子,此人敢闯龙潭虎穴,莫不是有些蹊跷!于是,俺那日便在廊后仔细打量。一见施兄弟的模样,一听说他祖籍是钱塘,俺心里又一动,记起了二十年前一位朋友讲过的一件事。说是江湖上流传着一本‘武学秘籍’,委实是旷世难得的奇书,其中记载,不仅有行军布阵、奇门遁甲、邪正两道的兵刃器械,更有千载难睹的神功绝技、怪异心经,此书二百年方在世上现身一回,豪杰大侠、草泽壮士,只要有幸到手,下者便可占城略地,作乱世枭雄;中者便能裂土封疆,立节开府,作一路诸侯;上者即可囊括宇内,统驭六合,南面称王!这本‘秘籍’自梁山泊宋江死后,不知隐入何处,二百年后,据说又在钱塘施家出现,乃是施家老兄施维诚四十年前得于杭州六合塔下的石隙之中。因此,俺大喜之余,便命人赦了这位施兄弟的死罪,连夜直奔江南钱塘,去找那本兴邦立国、称王图霸的绝世奇书!”
满厅人众“哦”地一声,方才明白了当日大龙头释放那读书人的缘故。
花碧云的心里更是既高兴又担心。她想;那位施相公看起来不过是一位读书人,而且一见他那衣着打扮,气色神情,就能猜到他祖辈大概既无达官显宦,更无公侯将相,充其量不过是三家村的学究!谁知他的家里竟然藏着这本绝世的“武学秘籍”,也不知祖上哪位先人头上罩了灵光!不过,此时。她愈是高兴,就愈是担心。昨日水榭之上,那施相公明明说道:他家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武学秘籍,只不过为了从大龙头手下脱身,才撒了个弥天大谎!俗话说,福中藏祸,乐极生悲,此时大龙头愈是高兴,待会儿骗局揭底,那结局愈是堪虞!
只听得大厅上又响起了大龙头那沉重的声音,他详尽地讲起了南下钱塘惊心动魄的遭遇。
那一日,刘福通一路风尘赶到了杭州,按着施耐庵所指的方向。直奔那深院高墙的平章衙署。当时,正值夜深人静,星月无光。他一纵身跃进院子,只见一个更夫敲着梆子迎面走来。他一把揪住,问明了那个狗官副使铁尔帖木儿的卧室所在,便将他封了穴道,拖入马槽。待到来至那个狗官的卧室。只见窗纸上透着灯光,他用唾沫点破窗纸,张目一望,简直把他气得炸了肺,只见那狗官袒着毛碜碜的一身横肉,将四、五个汉人女子前拥后抱,极尽猥亵!他不觉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一脚踢开窗户,拔剑便刺向那狗官的胸口!
他满以为这一剑会结束了那狗官的性命,谁知他走了几十年江湖黑道,这一回可差点着了这狗官的道儿!就在他刚刚跃进窗户之时,猛见窗棂上唧唧有声,他叫声不好,正待缩身退避,呼吸之间,窗棂上下一合,几十把钢刀狼牙般地插在窗框之上,直砸向他的头脚。亏得他身手尚自不慢,间不容发之际疾退而出。饶是如此,那狼牙刀也将衣襟扎了几个窟窿!此时,他想这狗官可恶之极,旋即使出开山掌,怒喝一声,毕平生之力,拍在墙上,那道墙壁立时哗啦啦土崩砖洒,直拍向屋内那个狗官,刹时血浆飞溅,惨叫连声,几个少女早已在刀网下坠之时躲出卧室,一面崩墙可可地将那狗官砸了个脑浆迸裂,血糊胸膛。刘福通乘着那声巨响,跃了进去,正欲到他身上搜寻藏秘籍的行走线路,忽听得哈哈一声哑笑,一队蒙古亲兵拥着一个官员围到了身后。
来者正是铁尔帖木儿,适才被砸死的竟是一个偏将。只听那狗官冷笑道:“何方草贼,竟敢夤夜行刺本官,今日你将插翅难逃!”刘福通心中想道:适才鲁莽行事,只当这狗官不过是个无拳无勇的酒色之徒,也忒小觑了此人。吃一堑,长一智,此时劲敌相逢,他哪里再敢掉以轻心?静心宁神之后,便装成害怕的样子,可怜巴巴地说道:“大人,小的只因穷得无路可走,才来此处行窃,不料惊动大驾,小的死罪,万望网开一面,回去侍奉八十岁的老母!”谁知那狗官眼力不低,他笑道:“好一个狡贼,你当本官没看见你掌劈厚墙!你这小子倒有几斤膂力,休想瞒过本官!不过,再大本领也不可在此撒野。左右,给我拿下!”立时,几个亲兵便如疯狗般扑了上来,刘福通本待展开“翻江剑”法,将他们一齐结果,转念一想,来此非为杀人,乃是为的那绝世秘籍。于是装成剑法拙劣的三流小辈,胡乱格了几招,忽然大叫一声,让一个亲兵在臂上划了一道浅浅的刀伤,乘着血光一闪,顺势倒在地下,大叫:“总爷饶命!”那狗官忙喝道:“住手,留下活口。”此时他戒心未除,问道:“草贼,怎不使你的开山掌?”刘福通装傻卖痴,哭声说道:“老爷看岔眼了,你那墙壁年久失修,砖松泥落,一推就倒,只要大人饶了性命,待明日俺替你邀几名工匠砌面新墙,将功赎罪。”那狗官听了,犹豫一阵,又叫一名亲兵挺刀刺下,刘福通索性大叫饶命,让那刀锋在腿上划一道口子。那狗官一见,沉吟不语。刘福通见他松懈无备,乘势就地十八滚,电光石火之际,滚到那狗官路前,一式“翻江剑”扫向他的双腿,饶这狗官跃起迅捷,也早已迟了半拍,刘福通那“翻江剑”下不知斩过多少高手,这狗官一声惨叫,双脚从踝部被那把剑齐齐斩断,倒在地上。刘福通一把挟住惨叫的铁尔帖木儿,一支剑指东杀西,转南斩北,刹时叫十余名亲兵命丧黄泉。然后剑尖直指狗官咽喉,问道:
“狗官,快说出那本《御批千家诗》的去处!”
那狗官双眼一眨说道:“好汉,下官一介武夫,哪里知道什么《御批千家诗》?”刘福通一听气往上冲,手上一紧,剑尖直透肌肤,狗官怕死,连忙叫道:“好汉饶命,我说,我说,那本《御批千家诗》确实藏在下官的家中!”
说道此处,刘福通忽地戛然而止。满厅会众鸦雀无声。只有花碧云惊讶万分。她知道施耐庵明明说过,他家中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御批千家诗》中藏着的“武学秘籍”,而此时大龙头刘福通却讲出那知府一口应承家中确实藏有这么一本绝世奇书,这件事实在令人诧异莫名。于是,朝坐在刘福通身边的施耐庵投来了长长的一瞥,那眼光似乎在说:“你这书呆子,到底是在骗大龙头,还是在骗我?”
刘福通接着讲了起来:“当时,俺也怕这狡猾的狗官要什么鬼花招,横剑一勒,厉声说道:‘俺这把剑可是不饶人的,若是找不到秘籍,俺可要杀你的满门!’那铁尔帖木儿连连说道:‘好汉放心,好汉放心,下官把藏秘籍的地方告诉你。’说毕,从怀中掏出一张白绸,那白绸上竟用朱笔划着整个衙署的房屋场院路径图,他指着一处打着黑点的所在说道:‘往西第四进有一个小院,院内有一个照壁墙,撬开灰泥,墙上第三排第四块砖缝里便夹着那本火漆封固的《御批千家诗》!’俺接过地图,将他几道麻穴都重重地点了。然后直奔西院,走过两进小门,俺忽然想道:这狗官既然防范如此严瑾,对这秘籍必然看得重于性命,既然有了这地图,何时去取都是一样,可千万再休着了狗官的道儿。想到此,俺转身便奔回原处,展眼一看,不觉惊得呆了:那狗官躺下的地方,只剩下一滩污血,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施耐庵正听得入神,如此景象大出意料,他不觉无限惋惜地“唉”了一声。
刘福通续道:“原来那狗官功夫不弱,在俺忙着取书之时,闭了全身穴道,所以被点穴之后尚能行动。俺一离开,他便发出暗号,招来侍卫,将他背走。”
满厅会众心中暗叹:没曾想蒙古狗官中也有这等好手。刘福通道:“哈哈,众位兄弟一定嗤笑俺这位太师父无能,被一个胡人小辈玩了。倘若果真如此,俺刘福通还有何面目对天下英杰,有何脸面号令你们这些义军首领?那狗官大奸大猾,岂知俺刘福通姜老愈辣,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哪知俺临走之时,已将带在身上的‘臭蓟引路丸’放进他的衣带之内。你们知道,这蓟草奇臭无比。将它炼成药丸,只要一放进敌人身上,一路上便会留下气息,任他藏到王八肚里,也能循迹找到。而且此丸的气味,只有常常习闻久嗅,方能寻出那股异味,敌手自身因体气掩盖,反而难以察觉。当时,俺循着那股臭气,疾步追踪,一直追到离衙署四条街巷的一道小土坡上,果然见几个元兵拥着一乘小轿在疾步飞奔。俺知道,一翻过这道土坡,便是元朝杭州将军的大营,那里千军万马,禁卫森严,再擒这狗官便不容易了。于是几个纵跃,抢到轿前,一路‘翻江剑’撂倒了轿夫卫兵,伸掌击碎轿身,揪出了那个狗官!”
满厅会众立时欢呼:“大龙头智勇超人,可喜可贺!”
刘福通得意地点点头,说道:“喂,时间紧迫,当时俺在早已被开山掌击得半死的狗官身上搜出了那本秘籍,只见黄缎面上绣着两行字,道是:“‘绝世秘籍,万古警诀’。俺当时也顾不得细看,施展轻身功夫,迅即离开那道土坡,改形换貌,奔走两日两夜,到了扬州渡口。秘籍到手,俺急不可耐,藏在江边芦丛之中,乘着月色明亮,打开了那个黄缎面包着的秘籍。”
讲到这里,刘福通故意卖了个关子,叫道:“拿酒来!”随从捧出热酒,刘福通笑盈盈地替施耐庵斟了一杯,然后自己斟满,慢慢品尝起来。
听到那绝世秘籍到手,满厅会众心痒难搔,而大龙头此刻却慢条斯理地品起酒来,实在叫人哭笑不得。
只见掌坛总管走上一步,禀道:“太师父,弟子们都等着瞧那本秘籍,敢请太师父及早赐众位会首们一观。”刘福通品一口酒,美美地咂了咂嘴唇,说道:“忙个什么?早忙,你都添了儿子娶了亲,省得偌大个汉子还是条光棍!”一句话说得掌坛总管哑口拙舌,不觉朝左侧末位上的花碧云瞟了一眼。花碧云霎时羞红双颊,投来嗔怪的一瞥。
刘福通一杯酒下肚,兴致又起:“众位兄弟,那日俺在江边芦丛打开黄缎包袱,只见里面又用牛皮紧紧包着数层,扎着密密的麻绳,俺一一解开,最里边果然是一本火漆封着的《御批千家诗》!”
刘福通说着瞟了施耐庵一眼:“施家兄弟,如何?俺可没有骗你,你却骗了俺这堂堂总坛大龙头!”
施耐庵连忙起身打躬:“大龙头息怒,晚生委实是为了脱身!”
刘福通笑道:“罢了,这便是弄假成真、歪射正着,要不是你瞎说,俺只怕要去翻遍你施家的坛坛罐罐!”他接着讲述道:“待俺打开《千家寺》一看,不觉大叫上当。原来那书里除了什么‘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一类的老古董之外,哪里有一个字的武学秘诀?”满厅人一齐失望地“啊”了一声。
刘福通续道:“当时,俺一遍一遍地翻找,也没找到一个有用的字句,一气之下。几乎将这本破书一把撕得粉碎,撒进那茫茫大江之中!事后一想,这本书既然举世瞩目,那狡黠的狗官铁尔帖木儿又如此珍视,只怕其中大有奥妙,只因俺书读的忒少了,悟解不出,因此捉摸不出其中精义。此时,要是有一位知书识礼的秀才在眼前,岂不甚好。想到此处,俺忽地脸红心跳,唉,怎么俺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那些读书人被俺这把剑杀破了胆,哪还敢来撩虎须?此时,俺后悔不该把天下读书人都看成废物,胡乱诛杀,如今再去求他们,岂不是自找没趣。一路上俺自怨自艾,愧悔难当,无意中忽然想起了这位施家兄弟,如今正禁在观澜阁中,拿回去让他瞧瞧,倘若瞧出奥秘,俺便改换主意,不仅不杀他,还要重重地赏他。倘若解不出来,俺便这么一剑,喀嚓斩下他的头颅,以消俺这晦气!”
花碧云望着施耐庵,眼里透出欣慰的目光。心想:一定是施耐庵早已解出书中的无穷奥秘,大龙头才如此优礼相待,他才能从阶下死囚变为座上宾。
刘福通又道:“昨夜五更左右,俺到底赶回了乌桥,不及喘息便直奔‘观澜阁’水榭,找到了这位施家兄弟。”他说到此处,忽然站起身来,走到施耐庵面前,抱拳齐眉,说道:‘施家兄弟,往后的事,文绉绉疙里疙瘩,就请你代劳了。”
施耐庵连忙回了一揖,慢慢清了清嗓子说道:“太师父、大龙头、刘老伯!”
一句话未说完,满厅会众竦然一惊:“什么刘老伯?!这书生一介寒儒,何德何能,竟然与总坛大龙头攀起亲戚来了,好大的胆子!
施耐庵倒不在乎,朗朗说道:“众位会首、旗首,昨夜五更,只见刘老伯匆匆而至,一身风尘,倏然来至晚生面前。斯时矣,刘老伯掸几案、展黄袱、解丝绳而展秘籍——”
会首中几个急性子的大汉早已听得又腻又烦,不觉大叫:
“兀那秀才,休要咬文嚼字,快讲快讲!”
大龙头刘福通闻言大怒,拍案而起:“哪一个兄弟如此放肆?俺就爱听施家兄弟这如珠谑语。你们这些人,只会刀枪会友,出口伤人,哪一位能诌出施家兄弟这样的文章来,俺刘福通跟他磕三个响头!哼哼,还不跟俺老老实实听着。”说着,回头对施耐庵和颜悦色地笑道:“好兄弟,讲!”
施耐庵点点头,续道:“四目对视,一番琢磨,便将那《御批千家诗》中的奥秒,彻底揭开!”
满厅会众一时又惊又喜、又妒又恨。喜的是这“绝世秘籍”终于揭出奥妙;恨的是,区区一介穷酸,竟然压倒了大龙头。
施耐庵对刘福通说道:“刘老伯,请将那本《御批千家诗》赐晚生一用。”
刘福通说声好,从怀中掏出一个黄缎子包袱,捧给施耐庵。施耐庵慢慢打开,露出一本赭色书皮,徽州熟宣装订的《御批千家诗》。
施耐庵翻开数页说道:“众位会首、旗首,相传这《御批千家诗》出于宋朝徽宗皇帝手笔,乃是攻书入门的必读之书,故尔人称;只须诵熟千家诗,不会吟诗也会吟!不过,这本标着‘大宋宣和元年刊印’的《御批诗》,却是一本假冒的书!凡是读书人都知道宋徽宗书法天下一绝,飘逸饱满、铁骨银勾,大有上追虞、王,下比颜、柳之慨。可是这些批笔,形似而神非,外逸而内不劲,故尔晚生知它是一本假冒皇帝御批之书!”
这一席话说得深入浅出,在列会众听得十分有兴味,就连那几位胸无点墨的会首也对这竟敢假冒皇帝批文的印书人大感敬佩。
施耐庵续道:“于是,晚生便在这御批之中寻找奥妙,竟然发觉那些批语不仅不是颂扬皇帝功德、宣扬伦理教化,竟是处处隐着反叛朝廷的意思!”
他翻过几页,说道:“比如这首李白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下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明明是见月思乡之意,这批语竟写着:‘月是清平世界,霜如昏君奸相,不除贪官污吏,英雄誓不还乡’!”
厅下会众中听了这段批语,竟有人大叫:“好一个读书人,写得解气!”
施耐庵又翻了几页,说道:“再看这一首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上面批道:
‘民如春草,岂惧焚燎,一旦点着,烧尽蔡高!’”
“晚生一番诵读,终于猜出这本书的来历,此乃当年梁山泊义军所编!”
众会首一听此言。不觉纷纷议论起来。大多数都道:梁山泊好汉劫富济贫,尽是三山五岳的好汉。整日大碗酒大块肉,白刀进红刀出,几时听说还编过什么《千家诗》?施耐庵笑道:“晚生揣摸,一是只有北宋人熟识徽宋笔迹,熟识方能草仿;二是这批语中的蔡、高,必是指奸相蔡京、高俅,别无他解;第三,传说梁山泊上有一位圣手书生萧让,惯会摹仿他人字迹。这包书的牛皮封套,至今已经绝迹,乃是当年梁山泊大破连环甲马之时缴得牛皮韧甲所制,有此几宗,这本《御批千家诗》,必是梁山大寨传下之物无疑!”
众人见他条分缕断,说来头头是道,个个听得频频点头,刚见面那股凌人盛气早已跑到爪哇国去了。此刻,这伙钢刀烈火临头,眼都不眨一眨的绿林大豪,犹似刚刚入塾的蒙童,深怕听漏了一个字。
施耐庵轻轻拍着那本《千家诗》道,“晚生接下来又想:梁山泊义军军务倥偬之时,金戈铁马之际,竟然如此用心摹仿,精雕细刻,印了这样一本极普通的诗集,其中必有深意。于是。晚生便循踪觅迹,在字里行间找奥秘,果果不然,那奥秘到底被晚生找到了。”
“你们看,这每道批语都是用正揩书写,但每道批语中总夹着一、两个用行草写的字迹,实在不易辨识。不过晚生幸而读了几年书史,这点学问倒是有的,一见这事蹊跷,便细细挑拣,将书中所有行草写就的字都拼了拢来,竟然拼成了一首宋词,这词牌便是岳武穆填过的《满江红》。”
说毕,他从袖内掏出一卷纸,双手捧给刘福通道:“刘老伯,这首词晚生已缮写在此,请老伯为众位会首、旗首们展示。”
刘福通倏地变得庄重虔诚,稳稳接过那卷纸,高举过头,手腕轻抖,只听得唰地一声,纸卷抖开,一首墨迹未干的《满江红》赫然展现在眼前。
施耐庵朗朗诵道:
“义薄云天,师老矣,起凤腾龙。复山河,败虎屠蛟,莫叹西风。怨海愁山今何处?兵车辚辚向垂拱。不将这热血膏荒野,精诚雄!剑似雪,与君共;笔如椽,两心同。绝域时时闻筚篥,唤得水泊飙风动。醒沉寐,举擎天玉柱,世事如钟。
人日吟于梁山之阳。”
施耐庵手舞足蹈,琅琅上口,直读得意气风发、神彩飞扬。哪知满厅会众听完之后,有几个稍通文墨的首领尚在咀嚼其中的含义,有几个兴致细腻的会首只觉这文绉绉的词儿听来有如唱曲儿似的,铿锵起伏,抑扬顿挫,十分过瘾。而那些鲁莽大汉则听得味同嚼蜡,如撞木钟。又是那个王擎天走了出来,指着施耐庵叫道:“兀那秀才,弄了半日,文绉绉、咕碌碌罗嗦了一篇臭文章,你说的什么武学秘诀在哪里,你寻的奥妙又在何处?俺瞧你只怕是为着骗这身新衣裳,混这把烂交椅,在这儿胡扯乱说,卖狗皮膏药。”他朝刘福通嚷道:
“太师父还不将这书呆子一顿好打,赶了出去!”
刘福通面色和蔼地站起来,对王擎天招招手道:“擎天兄弟,说得好,你过来!”
王擎天一副直肠,只道大龙头赏识他刚才那一席话,忙忙地奔到刘福通座前,说道:“大龙头有何吩咐?”
刘福通倏然变色,一把拧住了王擎天的耳朵,直扯到施耐庵面前,怒道:“好一个狼犺大汉,你只知三百斤傻力气胡乱使,跟施家兄弟扯衣提鞋都不配。要冲你,天下的宝贝搁在面前你都不识:如今罚你替施家兄弟掭笔磨墨,牵纸提书,看你还敢胡说八道不!”
王擎天耳朵生疼,杀猪似地嗥叫起来,连连说道:“弟子不敢乱说,不敢乱说!”
刘福通脸色肃穆,按剑说道:“众位弟兄,俺们都是生死相共的朋友。眼下,施家兄弟立即要宣读那秘籍上的精旨。请诸位向白莲圣母发誓,有谁再敢不遵号令,褒贬秘籍,休怪俺大龙头手下无情!”说毕,拔剑出鞘,寒光闪过,身后的椅背立刻断了一角。接着,他一把扯开佛龛上的帘幕,俯首默祷。众人一见,一齐匍匐在地,跟着刘福通诵道:“圣母在上,弟子倘若褒贬秘籍,有如此椅!”
祷毕,刘福通说道:“请施家兄弟为我白莲教红巾坛大众兄弟宣读秘籍精义。”
施耐庵不敢怠慢,语调庄严地说道:“众位会首、旗首,适才这一阙词乃是一首藏头之诗。请看,这首词每句头一字一旦联贯,便是如下一首五言绝句。”
他一字一顿地诵道:
“义师起复败,
莫怨兵不精;
剑与笔两绝,
唤醒举世人!”
念毕,满厅人众鸦鹊无声,只听得见粗重的呼吸之声。这首诗四句二十字,明白通畅,含义浅近,这一众会首、旗首们猛觉得仿佛有一个人将自己头脑中日思月虑的疑难,豁然揭开。又仿佛在那弯曲迷蒙的山径之中跌跌撞撞,猛地眼前峰回路转,视野开阔,一马平川,恍然欣然之余,大有不知所措之感!一时间,满厅之人怔怔忡忡,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大眼瞪小眼,心中都明白之至,就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此时,只见大龙头刘福通慢慢地走下座来,从施耐庵手中接过那本《千家诗》,一步一步走到当厅,长眉微微抖动,五绺长髯飘飘欲仙。双足顿地,似踉跄而又似轻捷,那神态好象刹时间老了十岁,又好似年轻两成。他双手捧着那“秘籍”,犹如捧着心肝宝贝、稀世奇珍,走到大厅正中,一双眼睛从那深谷似的眼窝射出如电的炬光,一个一个地巡视着在列的众位会首、旗首,声音抖抖地发出话来:“众位兄弟姊妹,俺刘福通一身傲气,两袖清风,凭着满腔血仇走遍淮、泗,仗一柄‘翻江剑’打遍天下凶顽。几十年来,靠着众位兄弟的帮衬,也曾叫奸佞丧胆,义士感叹,成了朝廷眼中的洪水猛兽,也博得个绿林魁首的英名!可是,今日,俺第一次觉着俺刘福通哪里是个什么狗屁英雄,俺哪配作绿林魁首,俺不过是糊涂混子、井底蛤蟆、草内秋虫!”他说到此处,不禁须眉疾张,声调发涩,连忙稳了稳心神,接着说道:“打俺懂事起,俺就立志学那历代反暴虐的猛士豪杰,俺平生最敬重的不是什么三皇五帝、公侯将相、历代圣人,而是陈涉、吴广、绿林、赤眉,是唱过‘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冲天大将军黄巢,是那替天行道、食菜事魔的宋江、方腊!可是俺这许多年苦练马上马下武功技艺,详研那行兵布阵的六韬三略,一心要作一个乱世的魔头,济世的英雄!苦心经营这许多年,兵不可谓不精,将不可谓不勇,这‘翻江剑’不可不谓天下一绝!可是这几年来,屡战屡败,闹了许久,只剩下乌桥镇这一小片土地!倘若再闹下去,只怕死无葬身之地,为天下人落一个笑柄!”
说到此,这个深沉厚重的江湖豪客,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血火锤打的铮铮铁汉,双目内竟然涌出了两行热泪。伸开两支瘦骨伶仃的长臂,双手戟指,两眼望着虚空,后仰的头上白发如雪,直披上双肩。
大厅里刹时响起了犹如受伤的猛兽般的悲呼:“苍天,苍天,请恕俺刘福通愚鲁无知,致使勋业未成,壮志未酬,大梦不醒!”
满厅会众跟随刘福通这么多年,几时见过大龙头如此失态?不觉一个个竦然惕然,浑身热血奔涌。刘福通渐渐冷静,他摩娑着那本“秘籍”,长叹道:“昨夜五更,俺叫这位施家兄弟揭破这道秘籍的奥妙之时,方才大梦惊觉,那四句藏头诗真不愧是千古秘诀,旷世奇文!四句诗胜得过庙堂上的韬略经纬、四海五岳的各派武功!胜得过整个绿林中十万高手,御林军的百万貔貅!”
他见会众犹自不以为然,又道:“好一个‘剑与笔两绝,唤醒举世人’!好哇,好哇!众位兄弟,不知你们如何想的,可俺却从中悟出了两个字:‘人心’!”
他对众人扫视一遍,又道:“众家兄弟姊妹,俺们在杀富济贫、济世救民,可又有几个百姓晓得俺们的心肠!那些读书人一想到俺们之时,口口声声‘草寇’、‘盗贼’,一写到纸上,便是千古定论,百姓们相信书本,有几个相信俺们这些打家劫舍的‘强盗’?”
“百姓们恨打仗,读书的恨杀人,可俺们却偏偏生就是打仗的坯子,杀人的魔星!而偏偏还要杀读书人!俺们越杀,他们便越骂,百姓们就越怕,那——俺们失了天下人心,还造个鸟反、行个什么鸟道!”
“剑与笔双绝,好,好,好!俺从今日起再不杀读书人,尤其是汉人的读书人,俺对圣母起誓:若是再乱杀无辜,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俺要叫天下的读书人都信得过俺这个草莽英雄,再不骂俺是‘草寇’、‘盗贼’,而是拿那支笔,去骂那暴虐无道的狗皇帝,骂那些贪赃枉法的奸佞!”
他说毕,吩咐随从:“这本绝世秘籍,是俺的性命,也是白莲教红巾军的镇坛之宝,放在圣母座前,俺要朝夕礼拜!”
这一席肺腑之言,直说得满厅会众个个首肯,人人动情。施耐庵更是心绪翻腾。好一个大龙头!竟然将这几句藏头诗详解得如此明白、警辟!一时不觉对这个威严冷峻的老英雄肃然起敬。
刘福通又对施耐庵说道:“施家兄弟,多亏你的这本祖传秘籍,救了俺,也救了俺这支红巾义军?若蒙不弃,俺愿在圣母坛前拜你为掌坛军师!”
施耐庵听罢一惊,连忙说道:“刘老伯,晚生只念得几句诗词,手无缚鸡之力,胸无用兵之计,岂能担此大任?”
刘福通一听,只道这书呆子嫌军师地位卑微,猛地一把脱下自己身上的大龙头长袍,解下那系着极大白莲的腰带,说道:“俺一介村夫,今日才知读书人的可钦可敬,这把大龙头交椅,就让给施家兄弟了!”
施耐庵心想:刘福通虽是个粗鲁之人,倒也十分爽快!尚能汲取血与火的教训,幡然悔悟,我离家出走,就是为了寻找义军,解民倒悬之苦。今日有此机缘,岂可错过?于是说道:“军师之位不敢当,坐头把交椅更是折煞晚生了。如大龙头不弃,晚生愿随左右,早晚躬听驱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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