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个宿太尉十分了得,不但在朝廷激烈的派系斗争中屹立不倒,而且圣眷日隆。此次来梁山更是肩负着干部考察的重任,对梁山的领导班子进行全面的考察,对梁山队伍建设情况进行摸底。朱贵是个极精细的人,宿太尉来的当天就和朱贵有了深交。安排饭菜的时候,管招待的朱富让手下人给宿太尉的随从们上了七碟八碗清蒸红烧干煸白灼各色佳肴,而给太尉本人只上了几样地方特色小菜品。朱贵亲自看了菜单,就过厨房来找朱富,朱富自有道理:“宿太尉位高权重见多识广,安排些个俗腻菜品必定不受欢迎,自然要选精致可口有特色的安排一些。正所谓给排场人吃一般饭菜,给一般人吃排场饭菜。“朱贵摇摇头,拉了把椅子让哥哥坐下,然后说:“大哥,若论吃饭,当然是你说得有道理。但是你可知,此番宿元景来梁山,乃是皇帝钦差,如天子亲临。这在梁山的第一顿饭菜,吃的不是口味,更不是温饱,吃的乃是面子。哥哥请想,若是按照眼下这般安排,他心中如何想法暂且不论,叫周遭看客如何感受?若是周围人等觉得太尉失了面子,他自己又当如何感觉……所以这顿饭极重要,要害在于太尉这顿吃食不是吃给太尉他自己的,而是吃给别人看的,所以一定要风光,要好看,要排场。至于口味倒是其次。“一席话说得朱富连连点头,忙不迭地安排周遭人等重新布置。朱贵自己则收拾了先前已经备好的几样菜品,用两个食盒装了,并一瓶上好花雕酒,打发个小厮一个担子担了直往山前草亭。朱富笑道:“兄弟若是有胃口,不如哥哥再弄一些直接送到后寨你宅子里。“朱贵也笑了,说:“哥哥又不晓得奥妙了,这些个吃食还是备着给贵客……“欢迎的宴会热闹而紧凑,月亮上来的时候正好结束。一路的舟车劳顿加上大半日的应酬,让有了些年纪的宿太尉真的有些乏了。回到寓所,换了便装,斜靠在太师椅上,双目微闭调息养神,无奈心却是静不下来,坐了一会便又无聊地站起来,从屋中踱到院子里。迎面见随行的提辖官走上来插手施礼,说:“启禀太尉,梁山头领朱贵求见。“宿元景的心动了一下:白天倒是见过了若干头领,其中有些来头、有些名望的,确乎记住了十几个,但是这位什么朱头领真是丝毫印象也未曾留得。他边疑惑着边整整衣冠道了一声:“有请!“朱贵笑呵呵地走了进来。宿太尉一见立刻认了出来,这位朱头领原来就是给自己安排食宿的那位啊。
“给太尉请安!“朱贵特自然地道了个安。看着朱贵笑呵呵的眉眼,宿元景的心松了下来,知道没有紧要事,便一侧身道:“朱头领请屋中讲话。“朱贵落了座,让了茶,话锋一转用商量的口气说道:“太尉想是劳乏了,白天的应酬确实烦琐,饮食也端得乏味,小可特意安排了一个小小的席面,请了四位雅友,今夜月色正好,想陪太尉消遣消遣,不知肯赏光否?““哦,不知道是哪四位雅友呢?“
“这四个人一位是文章书法名冠一时的圣手书生萧让,一位是谋略过人堪比诸葛的神机军师朱武,一位是通晓五行阴阳的神算子蒋敬,还有一位是通晓音律机敏过人的铁叫子乐和。““好,好。“本来宿元景已经倦了应酬,想找个理由推脱了事,倒是朱贵信口说出的这四个人物让他心头一亮,忍不住想见识一下。草亭面对着浩浩的水?白,银白的月色无遮无拦地铺洒在水面上,偶尔有巡哨的小舟划过,晃动的灯火忽明忽暗,宛若萤火虫,一转眼消失在初秋的夜色里。
宿元景深吸了一口清凉的夜气,感觉精神为之一爽。再看看桌子上的菜品,都是口味清爽极精致的,胃口禁不住也被钩了起来。确实,连日的舟车劳顿,胃口本就不好,加上应酬的酒席中看不中吃,还真是好几天没有吃过顺口的东西了。想到这里,他禁不住赞许地看了一眼朱贵。
宴席从乐和的一首清歌开始,唱的是本朝词人苏东坡的水调歌头。“但愿人长久……“宿元景想着苏学士的宦海沉浮,不禁心中充满了感慨。
萧让是个口直的人,接口道:“苏学士几起几落,确是好心胸,沉浮中写出了好文章!“宿元景看了看这个白衣的年轻人,嘴角动了动,又把话头止住了。朱贵知道话题犯忌讳,忙插话道:“长久难得,难得长久啊。“蒋敬捋了捋胡子,似笑非笑地说:“应时顺命则长,守道固本则久。“宿元景沉吟了一下,说:“各位可知道庄子龙蛇之变的典故。“乐和说:“这个典故,我有一段评话可说。“众人赞道:“好!“话说当年,有一学生来问庄子,如何得遇明主,如何做得名臣。庄子把学生领到山上,见一群人在砍伐树木,庄子打发学生上前问问,为何有一大树不砍。伐树人回答说:“那是臭椿树,纹理弯曲,气味难闻,实在不成材,所以不砍。“庄子对学生说:“树木有十年而遭斧凿之灾的,有百年常青的,原因在于有用与无用、成材与不材之间。“学生大悟:“原来是有用则亡,无用则存。“庄子摇头,又带学生到一农舍。一老翁正在杀雁,众雁惶恐异常,惟有一雁神态自若。庄子遣学生前去询问,老翁说:“此雁呜声悦耳,极其难得,不忍杀。“庄子对学生说:“雁有长成即遭刀斧的,有自得其乐快活无忧的,原因也在有用与无用、成材与不材之间。“学生又悟道:“原来是有用则存,无用则亡。“庄子大笑,学生疑惑不解,说:“君子长久之道,到底在于有用还是在于无用呢?“庄子说:“做树,则无用长久;做雁,则有用长久。君子应当谨慎地考虑有用与无用的问题,顺应环境善于变化,就好像天上的龙,风云际会高高在上,万众景仰;一旦大旱千里,风雨不做,就能身伏草莽,做一条小蛇,与蝼蚁蜈蚣为伴。该做龙时专心做龙,该做蛇时安心做蛇,这才是长久之道。“萧让笑道:“领导才华在于用人之法。有人因事择人,能者多劳,以致忙闲不均,能者疲惫,闲者悠然,此为砍树领导;有人因人设事,重重筛选,使庸者能者泾渭分明,存其精华,去其平凡,此为杀雁领导。“宿元景见我一直笑而不言,就追问道:“朱武先生对这两类人如何看待。“我微微欠欠身,说:“凡成大事,需结众人之力,若层层裁汰,难免人丁不旺、力量单薄;若举凡重任,尽皆交付给一二个能者,难免闲者生事,劳者生怨。所以砍树的领导失之于不公,杀雁的领导失之于过严。““有理有理。“宿太尉接着这个话题说出了自己的一番道理。
作为一个领导者,首先要考虑的是建立一种制度,确保人才找到之后合理使用,不但人尽其才,而且保证付出了就可以有公平的回报。把这种回报机制以制度条文固定下来,然后公之于众,使得人才的使用与回报可以脱离领导者个人的好恶。这样,让人才无论遇到砍树的还是杀雁的领导者,都能有公平合理的待遇,这才是长治久安的策略。
卓越的组织就是这样不断地设势,有了这个势,不必费心搜求,人才就会自己前来;而且无论领导个人风格怎样,人才都可以安心、放心地做贡献。平庸的组织不知道设势,一方面疲于搜寻人才,另一方面又忙于调整领导者个人风格,努力不少但是效果往往不好。宿太尉不愧是当今贤才,一下子就说到了要害。
蒋敬见大家谈得兴起,也不甘沉默,把自己的五行之术也端了出来。
领导者用的是“君道“,君道像天,以能包容为主;下属用的是“臣道“,臣道像地,以能生长、能担当具体任务为主。天提供风调雨顺的成功条件,却不自己生长庄稼;地具备生长庄稼的力量,但是要在外部条件的配合下才会有收成,好年景多收成、坏年景少收成,顺天而行。所以领导者设势,就是要提供各种有利条件,条件具备了,成功的势有了,然后才能要求下属。下属完不成任务,首先要检讨的是领导者自己,你要看看自己是不是给人家创造了充分的条件。天不风调雨顺却要求地年年丰收,那是舍本求末的做法。
大家谈得都很尽兴,宿太尉兴致也很高。见时机成熟,我就示意萧让把自己写的扇面送给宿太尉。宿太尉也是精通书法的雅士,见了萧让真迹,不由赞叹不已,爱不释手。大家又少不得一番评论。散席的时候,我送宿太尉弃舟登岸,顺势对他说:“太尉大人,当今圣上雅好书画,太尉被圣上器重,想来身边一定也有不少书画高羊吧。“宿太尉摇摇头:“萧兄弟的字天下一绝,我身边可是没有这样人才啊。““哦,“我沉吟了一下,然后说:“梁山事务武多文少,萧兄弟赋闲,太尉东京那边若是有什么差事,可以尽管调萧让过去出力。“宿太尉有点意外地问:“这是萧兄弟自己的想法吗?“我点点头,说:“太尉是明白人,我也不相隐瞒。萧让能到东京出力,一来可以成全了太尉的公事,二来也成全了他自己。“宿太尉片刻间便恍然大悟,笑道:“好事好事,我一定成全此事。“不久,萧让就被太尉衙门一纸调令借调到东京汴梁了。我相信,萧让在东京闯出了名气,再回山寨的时候,随身也就有了太尉甚至皇帝这样的高级别人士的肯定和推荐,这样他在梁山受到的重视和肯定一定和从前大不一样。这就是借调的奥妙所在。这个计策就叫做顺风借势、隔山打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