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店









  今天我要说的书,是《水浒》书中的一位英雄——武松的故事。武松是哪里人氏?他是北直广平府清河县人。因他相貌出众,武艺高强,又是排行第二,江湖上都称他“灌口二郎神”。怎么称他“灌口二郎神”的?因为镇守灌江口的二郎神,武艺惊人,神通广大,排行也是第二,所以给武松起了这个美名。
  武松在家惯打不平。二年前在家乡打死一个恶霸,怕吃官司,远离家乡,投奔河北沧州,躲在小梁王柴进府中避祸,一住二载。他有个胞兄武植,在家靠卖炊饼为生,兄弟二人十分义气。武松离家两年,时刻挂念胞兄。就在那年九月间,山东济州郓城县宋江,因在家杀死阎惜姣,也逃到沧州柴进府中避祸。宋江路过阳谷县时,路遇武植,武植托宋江带口信给武松,说清河县的命案,因无人作证,官府不再追究;武植已迁居阳谷县,等武松到阳谷县相会,以求兄弟团聚。宋江、武松二人在柴进府中一见如故,并结拜金兰。宋江把武植的话告诉了武松。武松得到哥哥的消息,归心似箭,第二天就辞别柴进、宋江,赶奔阳谷县寻兄。
  武松在路上走了二十多天,今日已抵达阳谷县界,离县城还有三十余里。其时正是十月中旬的天气,太阳已偏西,英雄腹中饥饿,意欲打尖。他抬头一望,只见前面乌酣酣一座集镇。武松肩背包裹,手提哨棒,大踏步前进,到了镇门口,见扁砖直砌到顶,镇门上有一块白矾石,上有三个红字“景阳镇”。进了镇门,街道宽阔,两旁店面也整齐。走了五六家店面,只看见左边有一家,三间簇崭新的草房,檐下插了一根簇崭新的青竹竿,青竹竿上挂了一方簇崭新的蓝布酒旗,蓝布酒旗上贴了一方簇崭新的梅红纸,梅红纸上写了五个簇崭新的大字“三碗不过冈”。再朝店里一望,只见簇崭新的锅灶、簇崭新的案板、簇崭新的桌凳、簇崭新的柜台、簇崭新的人。旁的东西有新的,人哪里还有新的旧的?有。柜台里头坐了个小老板,二十多岁;柜台外头站了个跑堂的,十八九岁。俗语云:“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赶旧人。”从小老板到跑堂的,都是些小伙,这也算得上一新了。
  武松站在店门外向里望望,小二站在店堂里头,围裙头儿系得俏波波的,面带笑容,也望着武松。小二看见武松站下来不走,晓得是来打尖的,走到店门口,双手一抬,倒是一嘴的二八京腔:“啊哟!爷,在小店打尖吧,粟粟粥、高粱饭、鸡子、牛肉、馒首、薄饼,什么东西都有,价钱又公道。”“小二!”“爷!”“你店中可有好酒?”英雄未曾进店,先问好酒何来?英雄是侠肠傲骨,与众不同。过去的人大概离不了四个字:酒、色、财、气。唯有武松只好酒、气两个字:好贪几杯酒,好动不平之气,财、色二字与他是无份的。他看集镇小,酒店也不大,恐其没有好酒吃,掺水的酒没吃头,莫若就不打尖了。所以未曾进店,先问一声有没有好酒。小二见问,连忙回答:“爷驾,小店旁的东西不敢说好,小店的酒身份怪高,外面的人还送了小店八句。”“哪八句?”
  “造成玉液流霞,
  香甜美味堪夸。
  开缸隔壁醉三家,
  过客停车住马。
  洞宾曾留宝剑,
  太白当过乌纱。
  神仙爱酒不归家,
  他到哪里去啦?
  醉倒西江月下!”
  “好酒!”英雄听了很得意。他家这个酒像好的哩,开缸打酒,隔壁就醉倒了三家,还要怎么好法。
  英雄进了店门,穿过店堂,过了屏风,进了腰门,第二进是一间草厅,起座很好,一个酒客也没有。什么道理?已过中饭市了。英雄走上前,包裹放在旁边桌上,哨棒戗在一边,正当中入了座。小二倒了杯茶,整了个手巾把子:“爷驾用什么酒肴?”“好酒好肴,多拿这么一点!”“是!”小二到前头拿了一块牛肉,有二斤多重,切得消薄薄的牛肉片,大盘子一装,老卤子一浇;又剥了十几个熟鸡蛋,打了一壶酒,装了两盘馒首,带了几块薄饼。拿了杯筷,一托盘托到后面,把酒肴、点心、杯筷一起放下,托盘一撤,小二站在旁边侍候。英雄看见酒肴来了,酒壶一把抓,唦!斟满了一杯酒。再朝杯内一望,哎唷!这个酒不怎么好,颜色也不对,香味全无。吃到嘴里望望看,一杯吃下去不见得好,不但没有香味,松懈懈的,一点口劲也没有。奇怪哩!他说他家的酒好得很哩,何尝好吃?我来问问看:“小二!”“爷驾!”“这就是你店中的好酒?”“不是的,这是小店的中等酒。”“你因何不拿好酒?”“爷驾,你要好酒有哩,那就是‘三碗不过冈’。”“好!”武二爷心里暗暗得意,不错,我未曾进店,看见他家酒旗上有五个字:“三碗不过冈”,原来是酒名。还不晓得怎么讲。“怎么叫‘三碗不过冈’?”“因为我们这个小镇叫景阳镇,离镇西首七里多路有座高冈,叫景阳冈,东西是通行的大路,每逢行人向西,必由此地翻冈而过。若是吃了小店三碗酒,就不能过前面那一条高冈了。”“好,拿一壶来给爷尝尝!”“且慢,你老人家是在小店住宿,还是准备赶路?”“赶路。”“不能玩!赶路这个酒就不能吃了。”“怎么着?”“你老人家三杯酒吃下肚,就不能过冈了。”“你混讲的什么?笑天下人没有酒量!爷吃三十碗,也敢挺身过冈,快拿酒来!”“哎喂!”小二把他望望,只看见他眼睛挖打挖打的,拳头同五升柳斗差不多。做生意的人不能跟客人淘气,认个狠,拿一壶酒打发他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