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刚到门首,当!当!当!“大哥开门!”“来了。”金莲赶快拿把小梳子把头发拢了两拢,粉扑子拿过来把脸一擦,把胭脂匀一匀,衣裙整理,移步下楼。到了门首,豁啦哒,咋嘎,闩摘门开。“二叔叔回来了!”“嫂嫂,小弟回来了。小弟见嫂嫂请安!”他是非礼勿动,非礼勿言。同嫂嫂见一次面,请一次安,恭恭敬敬。“二叔请进来坐。”“大哥可在家?”“大郎上街要账,片刻就回。“哎唏!偏偏不巧。”说着,掉脸就走。金莲把他望望,走啊?不能放你走了。今日再把你放走,这件事就不能成功;今日不成功,今年就没指望了。何不嘴边多说几句将他留下,今日是个好机会,正好丑鬼丈夫不在家,偷当漏空。“二叔叔,暂留贵步。”“嫂嫂,怎么样?”“大郎不在家中,你请进来坐,何必往返?你我自家的叔嫂,倒成为陌生人了!”“这个……”啊呀!嫂子责备我的不是了。看见我掉脸就走,叫我回来坐,这话也在理啊!哥哥稍停就要到家了,我这一刻朝哪里跑?无非再到衙门,跑到衙门里去,屁股坐不热,又要跑回来。这是何必呢?不如就在家坐下子吧,好在是自家的嫂子,也不是外人。如到外人家,官客不在家,妇女有许多的不便;家里嫂嫂也不是旁人,就进来坐吧。武二爷刻刻都讲理,以为坐一下子大概无妨碍。在我看,坐不得,这一坐就坐出是非来了。他哪里晓得呢?
金莲站在一旁,让小叔子进门。豁隆通!豁啦哒!门一关一闩。“二叔,请至房中坐。”“是。”叫小叔子到房中坐怎么讲?不碍紧,这个房不是金莲的房,金莲的卧房在楼上。金莲用手指着,叫小叔子到厨房房间里坐。厨房里隔了一个小房间,武松前些时在家里住过三天,之后,武二爷搬到衙门里住,小房间还没有废除,客铺、桌椅等等还在里面,当然是请小叔子到房间里坐。武二爷听说到自己的房间,也就进来坐了。
武二爷进了厨房,芦席隔的,也没房门,也没门帘,不过是个意思账。走进了房间,房内是一张铺,铺对过靠墙就摆了一张小桌子,两张椅子,房间偏窄。武二爷望望,啊,怪道嫂子叫我房里坐呢,有个道理哩,房里有火。就在床前有个小火盆架子,架了个三号的火盆,火盆里生着炭火,暖烘烘的,热气不小。旁边放的炭篓子,炭篓子里一下子的生炭,有一双火筷放在炭篓子里。武二爷坐在床边,离火盆不远,火盆可算就在路口。其实,武松不要烤火,已经坐下来了,好在哥哥马上要到了。
莫忙,火盆是哪里来的?这是武大老爹自己着的。因为今儿早上起来天气过寒,没事做,把炭火盆着起来烤烤火。烤火就烤火呗,他又想起街上的零头账来了,闲不住,账簿一夹,上街去讨账。他居然还有外账?有限,账簿上只有七八吊钱,要回来零用。他过去节俭得很哩,今天怎么舍得着炭火盆的?他这个炭不花钱,烧得不肉疼。因何不花钱呢?武松上了卯之后,代城外炭行老板了结了一场官司,之后老板送钱,武松不肯收,这个老板觉得有点对不起武松。后来,就挑了两担原枝子炭,送大老爹过年。所以这个炭是白大,不花钱,烧了不肉疼。
武二爷才坐下来,金莲也进来了。金莲就朝对过靠房门口这张椅子上一坐。武二爷见嫂子坐下来,心里不安。为什么呢?你叫我到房里来,这是我的房间,你就应该上楼到你房间里去,要各避嫌疑,这怎么讲啊?照这一说,就应叫嫂子出去。想想,也不能。在我认为,年轻叔嫂应避避嫌疑,我家这个嫂子年纪轻,她还有点小孩子脾气,在她是不避嫌疑;再则,听见我要出远门,也许有什么家常话,特为要同我谈淡。我如叫她走,未免叫嫂子心里不乐。武二爷只得把头一低,坐在那里不开口。
金莲把他望望,心里也好笑,这个人真老实。老实人我也见过的,没有见过他这样老实的,坐在这里大眼望小眼。哎!要防他坐不住,他一个坐不住,站起来走掉了怎么办?嗯,有个章程了,他喜爱喝酒,最好不过拿壶酒给他稍微消遣消遣。“二叔叔!”“嫂嫂。”“一人静坐无聊,愚嫂拿壶酒给二叔小饮,候大郎回来,再为畅饮。”“好,多谢嫂嫂!”这一点武二爷心里很中意,最喜爱的就是酒,坐在这里等也难过,不如弄壶酒打打岔吧!金莲起身出了房,酒燉在锅里,锅盖一掀就拿到了。她面对灶神,恭恭敬敬,端端四拜,暗暗祷告。祷告的话语很低,等于在她肚里,这叫心到神知。这刻我不能以心相照,喉音当然要高一点:“灶神菩萨:女弟子潘氏金莲,想与二叔结个鱼水之欢,望神圣庇佑,早点成功,大香大烛,拜谢菩萨!”她家菩萨可在家?怕是不在家,早已吓得溜掉了。什么道理呢?嘿,灶神乃一家之主,灶神管你家周正事,不能管这些没魂的事,还不吓溜了吗?
金莲祷告之后,锅盖一掀,拿了一壶酒和两碟菜,锅盖朝起一盖;还有一壶酒两碟菜,等丈夫回来再吃。拿了两双杯筷,进了房,就朝桌上一放。里口座位上摆了一双杯筷,金莲自己这边座位上摆了一双杯筷。“二叔请上坐!”“是。”叫武松坐在里口一张椅子上。武二爷想想,先坐下来再说,等哥哥来了,首座座位再让给哥哥。武二爷提着衣服,跨过火盆,绕过桌角,到里口座位上坐了。他以为坐下来嫂子就可以走了。嘿,金莲不仅没有走,在对过把酒壶一把抓:“二叔请用酒!”“啊唷!得罪嫂嫂!”武二爷心里不安,你把酒拿来就让我自己吃呗,怎么好要嫂嫂斟酒呢?已经倒下来了,金莲把她面前的酒杯也斟满了。武二爷望望,以为代哥哥虚设的。哪知金莲把酒壶放下,又朝椅子上一坐。武二爷诧异:啊!你怎么又坐下来呢?金莲手一抬,把酒杯一端,面带笑容,两眼关顾着武松:“二叔请!”啊,奇怪了,哪晓得嫂子特为坐下来陪我吃酒。年轻的叔嫂岂能同席,何况又没有旁人,这太不雅观了。武二爷倒也好,头一低,没有理她,把金莲惶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