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嫂祭兄(4)









  武二爷右手提着钢刀,三个老头子吊在他膀子上,他也不买账。左手提着金莲,两只眼睛就望着她:“你们三位邻居请坐定,有什么言语咱还不依从么?咱的大哥是何病症而死,不问这贱婢问谁人?好贱婢,你好好告诉真情,我饶恕你;倘有半字虚言,我就是这一刀!”武松说着,把刀偏过来,对着金莲左边脸上,想打她一个嘴巴子,并不是下刀杀。这一刻莫说还有三位邻居吊住他的膀子,就是没人吊住膀子,他也不杀;他要金莲招供词哩,得当着众邻居,要她把供词招出来,随后才好杀哩。他请邻居来做见证,就是为的这回事,才能证明他不是无故杀嫂,因她亲口承认害死亲夫,我才杀她的。
  武松虽没有下刀,邻居不晓得,以为他要杀了。三个老头子不约而同拼命把武松这只右膀朝怀里拖,这一拖武松的手腕过来了,武松也不敢同他们犟。本来刀偏过来要打她嘴巴子的,刀一,刀背对着金莲的鼻尖,被邻居这一拖,刀背也这么一拖。刀背有一指厚,刀尖有点翘,他这口刀的形状叫“红绣鞋”。刀尖本来偏着,就在金莲鼻尖上掸了下子,把鼻准割了个豁子,鲜血淋淋。鼻准划破,鼻子没有通,并不走气,她说话还是很清楚的。“啊呀呀,痛煞了!”“好贱婢,讲!”“啊,我招了!”
  金莲喊了一声招,把王婆急煞了。王婆坐在武二爷右边,两只眼睛眨呀眨的望着金莲,脸已经刷了色了。只听见金莲喊招供了,王婆汗都躁出来了。她心里有话:啊呀!大娘子,你真荒唐,这个供万不能招。你望着你家小叔子刀抓在手里,你不招供他不敢杀,即便把你杀了,你这一方面要包藏着若干的丑处;你如招出供来,你固属不能保命,连我王婆都没有两颗头杀。只听她已经喊招了,王婆晓得不好,等她的供词招出来,我想走都走不了了。趁她的供词还没有招出来,我最好三十六着,走为上。王婆用脱身计了,双手在桌上一阵子拍,双脚在地下一阵子跳:“不好了!你们邻居太爷们都在这儿呐,你们都是养儿养女朝上长的,要说句公道话,大娘子何尝有过外遇?这里头有内情,你们不晓得啊,我在他府上照应,我全晓得。武二爷年纪轻,还没有娶亲,嫂子生得又标致,同武二爷年貌相当,哥哥这一死,正好,现在武二爷想叔招嫂。诸位太爷,这样没有王法了。你们邻居太爷们既不说公道话,我不能不问,我去喊老爷喽!”她站起来就要朝大门口跑。她可是喊老爷?她是用的脱身计,想借此把大门一开就溜逃了。能够逃到僻静地方,朝起一躲,暂时不露面,等武家命案的事过去,她再出来。哪晓得王婆枉费心机,走不了,大门盘链子下锁。王婆走到门口,看见大门锁着,晓得走不了了。
  武二爷看见王婆朝门口跑,大门虽然下锁,这个老虔婆泼恶非常,她定会把锁扭掉,大门一开就走了,不能让她跑。武二爷望着手下的伙计一声喊:“兄弟们!你们就望着老虔婆逃了么,把她抓回来!”“啊!”没大小伙计来了:“你这个老妈妈子,我们都头府上排解家务,要你这么张扒张扒⑨的做甚?过来!”“哎,冤有头,债有主,你少要同我啰嗦;你如同我啰嗦,我就卖老命给你!“这个伙计年纪轻,被王婆吓住了,没敢动。
  厨房里年纪大的上来了,生姜是老的辣。老头子摩拳擦掌,跳到王婆面前:“你这个老妈妈子!你这些烹缸⑩同哪个玩啊?你就趣糟了,卖老命了,你就卖给我,我来买你的老命。”老头子伸右手想来抓王婆的头发,王婆来得泼哩,身子朝后头一退,腰一哈,对着小肚子上就是一头拳:“你买我的呐,我就卖给你!”王婆太麻木,土兵伙计们都是活手活脚的,能容你这一头拳沾身么?老头子身子朝旁一偏,一个老和尚撞钟的架势,王婆这一头拳杵空了,没有站稳,咕咚!一个面磕地,朝地上一趴。“兄弟啊!”“老大哥。”“把她搭到厨房里,把她裤子褪下来,赏她个余万支啊!”“余万支”怎么讲?这是百家姓上的一句,他只说了三个字。百家姓上有一句“余万支柯”。他说赏她个余万支,就是要的“柯”字。这个字本来是科,又能读柯。
  老头子把王婆搭到厨房里准备柯她,王婆晓得不好,她也晓得这些伙计们野哩,什么事都做得出。光棍不吃眼前亏,王婆手一捺朝起一站:“你们诸位大爷不许动手!”“不动手可以,跟我们走!”“就跟你们走。”“到厨房锅门口!”“我就到厨房锅门口。”“坐在木头凳上!”“我就坐在木头凳上。”“不许开口!”“我不开口。”王婆不敢同他们犟了,生怕吃了苦没处伸冤。她虽坐在木头凳上,眼光还关顾着金莲招供。
  武松接着问供:“且慢,三位高邻,这贱婢招供了。你们哪一位太爷会写字,请你们代写一张口供,以备随后当堂呈官。”胡正卿没有开口,姚文庆忍不住了:“正翁啊,他小事大办,还要请刑房先生来落口供呐!我们生意人的笔头子不到,只能塌塌草纸账。你胡正翁是内行,当过刑房师爷,公事熟读,笔走龙蛇,就请你写下子吧!”“承蒙推荐!”“岂敢岂敢!”“都头,我胡正卿可以效劳。我把手放下来写供词,你不能动手杀人。”“太爷放心,晚生此时绝对不杀。”“我们一言为定。我松手写供词,就把武二爷的膀臂交给你们了。”赵直明、姚文庆就吊住武松的膀子,胡老爹喊土兵伙计:“拿笔砚,拿张白纸来。”叫人拿抹布把桌子抹干净了,倒点水,墨磨浓,笔掭饱,白纸铺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