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到了哥哥的灵前,拜垫一放,对着灵牌趴下来下一大礼,心里暗暗祷告:“大哥,小弟此去杀仇人,望大哥阴灵庇佑!”拜罢起身,把桌肚里放的化纸锅拉出来。桌肚里所有的纸钱锞锭放在化纸锅里点着了,顺便把哥哥的灵牌也朝锅里一丢。他为何把灵牌也烧了?这是武松看得透。他知道,此去无论胜负,难以回来了。如杀掉西门庆,要到县衙投案;如斗不过西门庆,倒死在狮子桥了。里外也不进这道门了,把灵牌抛露天地,何必呢?这样在他手里烧毁,万物归于火,这叫干净相,免得灵牌抛露天地,反使哥哥阴灵不安。武松把灵牌烧过之后,把白桌围解下来,朝地下一铺,把金莲这颗头朝白桌围当中一放,斜对角合了,再由左边抄到右边,打了个结,收紧了,又打了个结。
武松扎着人头,姚文庆又忍不住了:“胡正翁啊,他去要债,把人头带着做什么哩?”“我能猜到,他去要钱,这位还是没有。”“没有怎么说呢?”“武松就把人头拿出来了,好说:我不然也不急需这个钱,因今日我在家把嫂子杀掉了,要去投案打官司。你今日没钱,还要停几天,我今日就不能去投案,就把这颗头寄在你府上。你哪一天有钱,我哪一天把钱和人头一齐拿走。”“咦乖乖!这个债户卖人都要还钱啊。”“哎,这就是武松要钱的狠处。”“莫忙,正翁啊!我五年前开了爿香蜡铺,因为蚀本,店关门了,还有二三百吊钱的烂账,我要不起来。我请武二爷把人头拎着,我把账簿带着,代我把这笔烂账讨回来。”“你不要说废话,他哪有工夫代你去要账?”“咦喂,不好!正翁啊,你快看啊,他又把刀带着了。”只看见武松把肋下这口刀荡了几荡,荡得烁亮;复行朝左肋下一别,把孝衫的风袢一扣。胡老爹望望:“文翁啊!他带刀我又懂了!”“他带刀做什么?”“他对债户把人头拿出来,这个债户或许不怕,有那种穷大胆的人呢,好说:人头寄在我家就寄在我家,我也没有杀人。”“不好了!这一来怎么办呢?”“武松就急了。”“急了怎么说?”“他把刀抽出来,连欠债的一齐杀。”“咦乖乖!欠债的没有杀罪。”“这个就不晓得了!他大概要过债以后,把刀和人头一齐带到县衙门投案。”“这个话差不多。”
他们正在谈论着,武二爷要走了,招呼四个伙计:“你们诸位兄弟们,拿这根铁链把王婆锁起来,大门锁起来。然后把三位邻居请到班房坐,泡茶吃,咱就来了!”关照过之后,武松正想出门,桌肚里有两个人喊起来了。哪两个?萧城隍和李士地。他俩说:“胡大老爷!你是青天啊!我们俩不是本坊邻居啊,我们是借邻居之名过来吃白大的,不能为吃这一顿饮食,累及人命的牵连。这种人命官司我们拖累不起,胡大太爷要阴功积德,同都头悬个人情,把我们放走吧!”胡正卿年高有德,看看萧、李二公实在可怜:“都头,我胡正卿要个面子,萧、李二公并非邻居,他们是过来应席的,这个人命官司连累不起,两个苦人很可怜的。望都头成全,把他们放走吧!”
萧、李二公出了门,那个跑法,兔子是他们的孙子。跑到南门城脚根,篱笆门推开,两个人对面朝下一坐,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等了半天。再回想这个人命案,打了两个寒噤,把吃的猪头肉都停在心里,吓了六十四天疟疾出来。后来病好了,瘦了三根筋拌个头,永远不敢吃白大了,就为武府这回事吓寒了心。他们无依无靠,这一来生活怎么办呢?也亏他们想哩,借了个木鱼,请了一股香,点着了抓在手里,在街上两头敲,等于和尚化缘。把本街口的董事敲出来了,问其所以,晓得他俩没有生活,董事发了慈悲心,订了个黄纸簿,带着萧、李二公,各家店面挨门磕头。董事老爷卖面子,大店写多,小店写少,还有些有钱的人家做一份公德。化了有三百吊钱。最后代他们办老衣棺木,就算完结了。找了个和尚庙,言明:两个老头子住进你庙里,贴你三百吊钱。当家的和尚回不过董事老爷的面子,把二老收留下来。说苦也不苦,还有三百吊钱哩,以为两人也没有几年的过头了,不至于蚀本。哪晓得萧、李二公苦寿,活到九十九岁才走的,把和尚的脊梁筋都吃断了,最后还要为他们做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