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杀西门庆(8)









  这三种说法既不能用,你准备怎么说呢?说书的人都有传授,各有传授不同。当日老前辈传我们的艺,说到这回书,把那不能用的说法打消,什么看见鬼这些话,皆不正当,不在情理。古书不问真假,要入情入理。我们老前辈传授这回书,因西门庆有三桩不如武松,才被武松追上的。哪三桩?第一,武松穿的是短衣,西门庆穿的是长衣。他穿的大红缎洒花直摆,内衬果绿夹衫。这种装束我好有一比:如同穿了一件长袍,外头加了一件夹大衣。试问:跑起路来,是短衣服跑得快,还是长袍加夹大衣跑得快?第二个不如,西门庆今日慌忙失智,心慌意乱,他是虚的;武松今日替兄报仇,正大光明,理直气壮,他当然没有武松快。第三,他的体质不如武松。就是现在的运动员,也要体质强,体质弱的人跑不过体质强的。武松长到二十九岁,他没有破过身,是个真童男,罗汉体,加之满功满壮;西门庆这个畜生,望着生得漂亮,他好色太过,应了两句俗语:描金箝子白铜锁,外头好看里头空。他在色欲中陶融,倒空了!他跑起来哪有武松跑得快?因有这三种不如,才被武松追上的。
  武二爷追到他背后,右脚进步,右手刀朝起一扬,盘头一刀,以上视下,一劈刀,劈着了要把他一劈两半。西门庆正跑着,听见头顶一阵风,又听见后头招呼,晓得刀到了。听这个风从头顶上来的,他不望就晓得,这是劈刀,是从上面劈下来的。西门庆把身子朝下一蹲,架子收小了,反朝后退。他应该朝前让,怎么朝后退的?他的心太雄,想还武松一手。他退到武松右膀之下,武松的刀递过头了。西门庆借武松的这个露空,右脚直立,左腿一悬,对着武松右边肋下就是一挑腿。武二爷刀砍空了。见他挑腿来了,武松右脚朝后一退,一个退步偏让,左手卫住自己右手脉门,一个檐口滴水的姿势,右手这口刀以上视下,由前到后,就来劈西门庆的左腿脚踝。西门庆见他的刀劈来,赶快把左腿收回,只看见武松左肋又露空了。武松怎么左肋又露空了?因为武松这口刀由前向后,没有劈到西门庆的左脚,刀又劈了个空。刀到了后头了。武松的左手卫住右手脉门,左肋对着西门庆,他又把右脚朝起一悬,右腿弯过来,又由怀中发出。这一腿两个名称:一名鸡心腿,一名怀绣腿。他第二腿来,武二爷倒又露空了,刀到后头了,再把刀掉到前头来劈他的右腿,已来不及了。武松也生怕自己肋下受伤。为武的要先顾自己,随后才能伤人。武松又往后退了,退了有三四尺,把西门庆的鸡心腿让过。武松不由叫了一声好。西门庆见武松退下几步,右腿落地,也叫了一声好。
  怎么两个都喊好?两个杀得好起来啦?不是。两个人同是赞的一声好,但心里的意思各有不同。武松赞好是从心眼里赞出来的,佩服西门庆,这个畜生不愧人称花拳绣腿。我还有口刀,他是空手,我从望月楼一直把他追到狮子桥上,没能奈何他。算起着子来,他倒赚了我的上风,我倒蚀了本了。这是我今日手里有口刀,占住强不显;我如果是空手,西门庆手里有口刀,我怕早已送命了,我不如他!武松从心眼里佩服他,所以叫了一声“好”。
  西门庆这个喊好是赞自己好,他是骨子里发狂。他心里有话:西门庆啊,不要忙!姓武的没有什么了不得,刀法寻常得很哩!他从楼上把我追到这里,又能奈我何?我还不能跑。我慌慌张张的,不定神,如把命送掉,我死了也不服。最好我站定了同他斗。他的刀法嫩得很哩!他的刀来,我同他闪躲偏让,他如从哪着上露了空,我有了机会,可以得他的刀,还他的刀。我把他办掉了,见了官,要减一等问罪。不能再跑了,我站定了同他斗吧!人家每每有句骂人的话:阴魂缠腿。西门庆今天真有点阴魂缠腿的样子。他要且战且走,就能站脚了;如果再跑五六档桥坡,就到了桥顶了;如跑到桥顶上,他今日就不会死了,就看见桥北了。因为在这时,桥北公馆里来了人了。不但来人,个个手里都有家伙,能够拿一件家伙过来伴伴手,他就不会死了。桥北来的什么人?都是他公馆里来接应他的。
  他公馆里居然有人来?这回书如不说他家有人来,就是一个漏子。西门庆不是一个人出来的,他带了十八个打手,坐的轿子,还有四个轿夫。打手都逃走了,尔为尔,我为我;四个轿班跑不掉,都是他家吃伙食的。四个轿班听说武松在桥上同西门庆动刀啦,赶紧回到西门府。轿子朝轿房里一打,到上房禀明主母。西门庆一房正室、六房姨太太,正室夫人是吴氏大娘,听到这个消息,哭得死去还魂。那一刻的妇女不比现在,一没有胆量,二也没有见识。由早到晚,房门都不出。她得到丈夫这个凶信,没办法,只有一哭而已。旁边的妈子里有个有见识的上来回了,说:“主母,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主人在望月楼有性命之忧,主母哭之无益,要赶快派几个人先把主人保护回来,此乃上着。”吴氏大娘恍然大悟,叫人到对过巷子里把二位舅老爷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