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哪一个?他姓赵,排行老大,没名字,人就呼他赵大。二年前从家里逃难出来的,到了此地,投亲不遇,幸亏腰里还有几文,就在城脚根搭了三间草房,外头箍了个篱笆墙。无行无业,专做狗肉交易。狗肉交易怎么做?他专打人家的看家狗卖钱。狗皮剥下来卖在皮坊里,大皮卖一百六,中等皮一百二,最小的狗皮卖八十文一张。把狗肉冲洗干净,花椒盐腌下子。一到晚,就上锅煮,滚透了睡觉。睡到三更天,爬起米再烧次复火,让狗肉再在锅里焖下子。焖到天亮,忒烂的狗肉,滚烫的狗肉汤,买的人很多。冬令天的生意最好,卖五六十文一斤。夏令天生意淡些,只能卖三十几文一斤。
赵大这一刻起来准备烧复火的。要尿尿,在院子里尿又怕太龌龊,篱笆门一开,特为跑到城脚根去。衣服一掳,裤子一拉,尿尿代打呵欠。王小六在城墙高头看见了。哎,熟人,卖狗肉的赵大,想喊他,喉音还不敢高,怕惊动营房里的门兵。喉音就低细得很,捏着喉音喊了两声赵大。
赵大只听见头顶上喊他,深更半夜,有了鬼了,把他吓一跳。他来不及塞裤子,掉过脸来就往家跑,他以为是鬼喊。王小六见他往家跑,接着又喊:“站住!站住!”咦乖乖!这个鬼厉害哩,居然喊我站住。我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啊,怕你什么?叫我站住,我就站住。“我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恶厉厉地喊我什么事?”“你不要胡说,我不是鬼,我是人。”“你是哪一个啊?你在哪里?”“你把头抬起来望就看见我了。”赵大抬头朝垛口一望,是有个人影哩。“我看不清,你是哪一个?”“我们是熟人,我的喉音你听不出么?”“喔,我晓得了。你可是王小六啊?”“哎,不错。”“王小六啊,你来做甚?大概又是赌夜钱赌饿了,又想我的白大狗肉吃了。你来得正好,忒烂的狗肉,滚烫的狗肉汤,你就下来吃吧。”“我不是来吃狗肉的,送个财给你发发。”“咦喂,不能玩。你这个人好赌,你回头在哪里输了汤案下来,不过身,偷了人家的东西,日里不出户,夜里在城头上喊我递递接接,卖出银子来提个份子给我。不能玩!这种事犯法哩。我还是做这狗肉交易安稳些。”“你不要怕,是件周正事。有个人?”“哪一个?”“施二公子你可认得?”“施二少爷,这个人烧成灰我都认得。”“因在数十日前,我路过南门城圈,巧遇施二公子,他给我十两银子,托我在都监府衙门代为打听武松武二爷的消息。如得到消息,无论吉凶,无论三更四鼓,叫我随时到快活林酒店报信,那十两不算,还要照样给我十两。我现在虽得到消息,因城门阻隔,不能出城,再等开城去报信,恐其误事。我想请你做个二截子⑤,替我到快活林酒店去报信,再拿那十两,你能代我去吧?”“我有什么不能去呢,深更半夜的我不能白跑啊?”“我提个份子给你。”“你准备提多少给我?”“提个一九给你。”“过少了。”“二八。”“不够本。”“三七好了。”“还差点哩。”“四六?”“还要添添。”“不谈了,我们就对扒吧。”“罢了罢了,你倒已经说到对扒了,我不能再不答应。我去见了衙内怎么说呢?”“你就说王小六本当亲自过来报信的,奈因城门阻隔。我住在城外,他托我过来给衙内报信。现在武二爷已跌进盗案官司,蹲锁头门,性命难保。没别的事,你把十两拿过来。”“我晓得了,我就去了。”“你且慢走,我们明日哪里会?”“不会了。”“怎么不会啦?我们讲的对扒哎,你把十两银子拿来,你只能拿五两,要分五两给我呐。”“怎么是这个对扒啊?你弄错啦!你前些时拿过十两啦,这个十两应该给我了,我们是这个对扒哎。”“这个对扒不行!”“不行也要行,话我倒晓得了。我就去了!”赵大说着掉脸就走。王小六都急死了。急死了也不中,话已经告诉他了,跳城墙也不敢跳,他只得转回更棚,明日再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