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就由半山直奔山顶,百觉禅寺这座庙就在山顶上。武松已到庙口,这座庙很宽大,由前到后,贯穿十五进,外有群房厢屋。过去山上能容四五百僧人,现在吴千手下也有一千多喽兵,都住在庙里,宽宽大大的。三重山门,没有照壁,站在山门口就能看见半山的寨墙,正当中这一重山门门头上有块白矾石,白矾石上有两个红字:“敕赐”;还有四个蓝字:“百觉禅寺”。这座庙宇是奉旨建造的。门前三层石台,还有一对石雕的大圆鼓,门是朱红漆的,大门上有一对兽面金环。左右两重山门也是这样,都关闭着。武松右手戒刀悬于腕下,把当中山门推了一推,推不动。里头不但上了大闩,怕的还有天龙,还有撑子。就凭武松这种内功膂力,也冲不下来。武松又把左右两重山门推了一下,亦是如此。山门是无法冲开了。武松再一想,这种大庙定有后门出入,到后身去找找看。
武松就顺着庙的西边院墙,直奔庙后身。武松是信步走的,因这一刻的月光已歪到西边了,可以看得见。其实庙的后门并不在庙的西边,也不在庙的后身,是在庙的东边。东边由南向北,共计有七道后门。因这个庙宇的房子多,前后有十五进,每隔两三进房子就有个门,这不叫后门,叫便门。这一说武松的路走错了?多亏他未走东边,如走东边决不能成事。什么道理呢?东边这里有七个后门,头一道后门就不能进去。就在头一道后门里,坐了三桌人在吃酒,三桌共计有二十四个人。这些人是巡更的,他们是专为把守这道后门的。武松如走东边,这里就有二十几个人阻挡,怎么能进得去?凭武松的刀来得快,一刀杀一个,两刀只能杀两个。你杀了这两个,余下二十几个就跑了,他们手里有更锣就敲锣了。惊动起来,两个贼首,一千多喽兵,把武松一个大包围,武松不但不能成事,还有粉身碎骨之祸。他今日办这件事骨里顺,路走错了,走出好处来了;西边后身天然不通,居然被他走过去,可是骨里顺啊?每每人办事,顺境事好做,到了逆境的事就难做了。
武松顺着西边,走着走着,走了一大半下来,一个人都没遇到。走到头,武松大吃一惊,此路不通,不能过去。它后身朝北的这爿后院墙,是砌造在山涧边上,这一条山涧头南头北,北头弯弯曲曲,不知通到何处。由西向东要过这条山涧,有五六尺宽,凭武松也跳不过去。山涧底下没有什么水,全是支支丫丫的峰石,有几十丈深。它当日造这个房子,为何造在山涧边上,万一倒塌怎么好?它这个山涧不是人工的,是天然长成这样,牢固得很;墙壁砌在石头上,永远不会倒塌,只留不到一尺宽的飞边,顶多八九寸宽。如从这个后身能够绕过去,那就是东边。
武松这时才晓得此路不通,晓得走错了,再回头走要耽搁时间;再朝后院墙根一看,石头飞边上好过去,这样到东边可以抄近。他把身子弯过来,两只脚先上石头飞边,脊背贴在墙上,两口戒刀分左右,就绷在墙上。这两口刀就等于生了根,脚下只有后半段着实,前头脚尖虚空。他用螃蟹走路的姿势横行,上头的刀同底下的脚一齐活动,一步一步地拖;右脚朝右边花一步,右手的刀在墙上捅一下,左脚跟着右脚来,左手的戒刀跟着右手的刀走,就这么横行。一步一步,由西向东,走了一大半下来。他把眼光垂下来望望,不望倒也罢了;这一望更害怕,太危险了,脊背要贴在墙上,不能朝前倾,掉下山涧就粉身碎骨。要换旁人就吓软了,他还是撑着劲,照样朝东边移。他这个移步换行法走得很好,这些步法他平素都练习过的。
好!离东边山涧还有一丈多远了,不至于冒险了,两只脚底在石头上一挺劲,两口刀用劲在墙上一绷,旁蹿,蹿到山涧边落下。再回过头来望望这条山涧,摇头吐舌,虽侥幸平安地过来,太危险,回头这个地方绝对不能走,果然事成也不能由这里走。
武松绕过来,顺着东边的院墙,由北朝南望,他却没有看见头一道后门口的三桌酒。怎么看不见呢?因东边这道院墙不是挺直的,有弯曲,所以挡住目光。走了约有两三进房子的地方,只看见右边有个后门,武松以为是头一道后门,到后门口站下。这个门寻常得很,门板上已有稀缝,能看见里面的亮光。不问上没上闩,凭我手上一挺劲,就能把后门冲下来。只听见后门里有人谈话:“师兄啊!”“兄弟。”“不早啦!快些走!”武松睁只眼闭只眼,套着门缝朝里望,只见里面来了两个小道士,年纪很轻,不足二十岁,身上的道装很华丽。前头一个叫清风,后头一个叫明月。清风在前,右手掌着烛台,蜡烛点着,左手遮住风,怕蜡烛熄掉;明月在后,扛着一床铺盖。这两个小道士是贴身侍候吴千的,也算是吴千的两个徒弟。吴千最喜爱他们。这两个小畜生在吴千面前很红,言听计从,专门代人下火,说坏话,算是两个极坏的坏人。
他们扛着铺盖到哪里去?就准备到后门口,有一大间上宿房来上宿的。他们既是吴千的心腹徒弟,堂堂小寨主的身份,应该有固定的宿舍,怎么派他们到后门口来上宿的?往日间这两个小道士都是陪寨主睡在三层楼中一层,大床铺,同寨主同榻。今日三层楼中一层房间里设洞房了,吴千也不要他们陪着了,才叫他们到后门口来上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