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清晨,武松紧急召集手下五百亲兵‘雁翎刀’,准备下山。不料一员亲信百夫长竟迟迟不来。武松连问几人都说不知,正焦虑间,后队传来小声嬉笑。武松一边怒喝谁在喧哗,一边大步走入队列,众人纷纷让开。武松走进去辟面揪出一人,该人骇怕道:“我知道百夫长在何处。”
武松重重将此人摔在地上,目无表情的看着,那喽罗怯声道:“他在‘百花楼’。”武松焦躁:“何来‘百花楼’?”该喽罗续道:“就是女寨南向左数第三间房屋。”武松一脚重重踹去,狠狠道:“你到很清楚,回来再找你算账。”骑马飞快向女寨驰去。
武松怒气冲冲,一路马鞭不住抽下,马嘶声不断,泼啦啦冲近女寨。守门两员女兵见武松飞马来到,毫无下马之意,竟要冲进去。大声道:“没有中军令箭,武头领不得私闯女寨。”武松马鞭挥下,二人急急躲在一旁,武松急速冲进去。一员女兵飞快的跑去报信、另一女兵瞧着武松马跑方向、紧紧跟在后头。
武松来到南向第三间小屋,跳下马大声喊道:“李百顺狗贼快给我滚出来。”附近几间屋内立时门窗齐开,探头探脑的人影不时出现,同时在那厢窃窃私语。
武松按耐不住,上前一脚踹开房门。扈三娘的声音在后响起道:“武头领清晨来访,好大的火气,这私闯女寨,罪名不小。”武松根本不回头,正要闯进去。扈三娘怒喝道:“武头领不的无礼,这是女眷居室,岂能容你乱闯。”沧啷声响,将双刀拔出刀鞘。武松迟疑一下,回头冷笑道:“什么女寨,只怕藏着男人。”忽然传来‘通’的一声轻响,武松脸上变色,转身跑向屋后,片刻揪出一个衣服胡乱裹身的男子。该男子二十出头,清秀白净的面皮,一双黑亮的大眼,倒也招人喜爱。此时在武松手里是脸如死灰,浑身颤抖。
扈三娘也勃然变色朝屋内喊道:“林可儿,你搞什么鬼,怎的竟有个男子在你屋内。”
一个睡眼惺松,衣衫不整,犹在打着哈欠的女人缓步走了出来,毫不在意的扫了周围一眼。扈三娘走上前低低道:“我已说过多次,这里是梁山,不是你‘红袖招’,怎地还这般下作。”
林可儿一双俏眼扫向扈三娘,冷冷道:“你天天夜里有老公陪着,知疼知热,怎知我‘寒床奴独处、冷暖谁人知’。”
扈三娘闻言几乎要昏过去,满面羞愧道:“你、你怎的如此不知廉耻!说出这番话来。”武松在一旁道:“这等败俗女人只知勾引男人,又怎会有廉耻。”
林可儿瞧向武松‘啧、啧’两声,“大清早就来拆人家被窝、踹人家房门的大男人当然最知廉耻。”武松胯下李百顺急道:“可儿、不要胡说。”话音未落,早被武松一拳打翻,恨恨道:“狗贼,还在勾搭,回去就将你斩首示众,已儆效尤。”李百顺闻言反而大胆起来,从地上爬起道:“武大哥……”武松怒道:“住嘴,俺没有你这样的兄弟。”李百顺一噎,黯然道:“武头领,做兄弟的丢了你的脸,要杀要剐随意你,俺李百顺皱下眉头也不算‘雁翎刀’的人。”武松听的‘雁翎刀’三字,眉头皱皱。李百顺续道:“只求头领放过林可儿,此事因我而起,怨不得旁人。”众人闻言皆愣住了,就连屋内的林可儿,忽然红晕上脸,眼中泪光晰然。
武松怒道:“这等淫乱贱妇,你还要替他辩白,可见红颜狐媚,此言不假。”林可儿不知那来的勇气,走出门外,因个头比武松矮上许多,伸手‘啪’的一掌打在武松脖上,。武松正对着手下发怒,未曾防备,中掌后,脸现厌烦之色,反手挥掌,‘波’的一响,正中林可而肩膀,武松虽未用大力,但林可儿娇小的身躯还是摔了出去、一时没有爬起来。李百顺眼中万分怜惜,却不敢上前扶起。
武松将李百顺双手拴在马缰上,跨上马准备回自家营寨。背后传来凄厉的一声道:“大英雄且慢走,可否听我这‘淫乱贱妇’一言。”武松毫不理会,拍马就走。林可儿上前一把拽住马尾,嘶声道:“你难道不是女人生的么?这般对我!”武松浑身一震,战马停下。
林可儿咳嗽一阵,显然方才武松那掌不轻。林可儿手抚右肩,惨然一笑道:“都说梁山好汉劫富济贫,不躏辱女人,个个是响当当的汉子,今日所见不虚。”武松冷冷道:“你这等人,武二恨不得都杀了,一掌已算是轻的了。”
林可儿不知武松身世。因武松自小失去父母,全仗哥哥武大抚养长大,哥哥身材矮小,为抚养武松吃尽辛苦。武松看哥哥就如父亲一般,发誓长大要让哥哥过上好日子,不许任人欺负。不料哥哥娶个嫂子潘金莲,不守妇道。不但红杏出墙,还害死武大,致有武松杀嫂,毙奸夫之举。从此武松对女人是冷眼相待,而对于青楼女子简直是深恶痛绝。
林可儿续道:“不知武头领对我等青楼女子为何如此恶言相向。我等也是爹妈身上掉下的肉,任人淫辱也就罢了,还要非打即骂。”又咳嗽两声道:“如果世上男人皆如你一般,当真连我等女子看都不看一眼,自然不会有青楼妓院。”武松打马欲走,林可儿冷冷道:“武英雄是怕我秽你清名不成。”武松只好站下。
“我听的扈姐姐说梁山各位好汉也是被官府逼迫,不得已才反抗官军。我们难道愿意做那等残花败柳,还要被人辱骂么!可儿小时,家在郓城倒也富足。不料后来两个兄弟征丁死在边关,母亲原本心痛染疾,闻听死讯更是一病不起,撒手西去。父亲怒急攻心,卧病在床,钱财全部花尽,甚至卖了祖屋,老父病也未好。可儿昼夜不分拼命做些女红,虽然手艺不好,勉强也还换来几副汤药,药铺老板觊觎可儿,乘机抬高药价,这下可难为我了,往往忙上三夜,也换不来一服汤药,可儿求遍亲友,‘贫在京师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世态炎凉,由此可见,此时众人犹如躲鬼神般躲着我,我是举目无亲、欲哭无泪,只恨上苍太不公平。后来药铺老板要可儿以身换药……”说到此处林可儿已是泣不成声道:“老父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可儿身无分文,就算一天三餐也成问题,大英雄可有良策帮我?”武松黯然。
林可儿续道:“可儿无奈卖身换药,哪知那狗贼食髓知味,一次次相要挟。后可儿发现此人故意乱加药剂,使父亲病体不得痊愈,可儿一怒之下持剪刀刺杀狗贼。被抓入府衙,老父也一气归天。后可儿被籍入官妓。可儿初时宁死不从,几次欲悬梁自尽,可是龟奴鸨儿看的甚严,寻死都不成。他们以种种手段逼迫于我。”
说完将上衣缓缓解下,露出草绿色抹胸,走到武松马前,将背部对着武松道:“大英雄若不怕玷污了法眼,我这里有针刺、锥烫之痕。”背部是无数密密的粉色小点,还有两、三处烫伤后结的疤痕。武松看了浑身一震,马上将眼光转向别处。
“还有压腿、拶手、倒挂等等之法。”说到这里,林可儿语气开始平静下来,可能那曾经的痛已经麻木了。“这些都不能使可儿屈从。那恶毒的鸨儿见花钱买来的人不能给她赚钱,恶毒之极、竟指使五人当众淫辱可儿……”不知是冷、还是当日情景回想起来让可儿心有余悸,可儿浑身颤抖一下,扈三娘上前给林可儿披上衣衫,眼中已是落下泪来,哽咽道:“好妹子,不要说了,想不到你竟然受过如此大难,姐姐错怪你了。”
可儿惨然笑道:“可儿大病一场,是‘红袖招’姐妹使银子把我将息好了,从此可儿再无羞耻之心,因为那帮臭男人比我们更加不知羞耻。从此我勾引男人,看男人之间争风吃醋,动刀动枪,打的一塌糊涂,我好开心,我真的好开心呀!”说完坐在地上呜呜哭将起来,“可是我们姐妹那一个心里都是干干净净的,都是臭男人把我们逼到今天。我们也是被逼迫的,同你们上梁山又有何区别?你以为我们愿意卖身,我若骂你们为何不在家好好种地、不好好行商、当差,却做这凶残暴戾、欺良怕恶的草寇,你们听了是否心里很高兴?”
李百顺跪倒武松马前道:“武大哥,可儿是个好人,你放过她罢。”武松背对可儿道:“你上了梁山,可不会有人逼你接客罢?”可儿道:“虽然没人逼迫,但是可儿做不来扈姐姐安排的活计。”又苦笑道:“我又不会吹、拉、弹、唱、接近各位头领,又不会奉承软语使众头领高兴。可儿在这里除了卖身,似乎没有别的可做。”这话分明是讥讽柳絮儿等人善奉承巴结。
可儿又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李百顺道:“这人长的象我兄弟,对我说马上要下山攻城,不知生死,尚没有尝过女人滋味,我就帮了他一下,这同死前喝一碗酒没有区别罢?你何苦要杀他,暂且留他一命,下山后如果多杀几个官兵,还帮了你;若侥幸不死、将功抵罪,也不怕别个不服。”李百顺感激的看了林可儿一眼。
武松默然不语,拍马缓缓走出女寨。背后一个声音道:“大个子且慢走,我有话说。”武松听声音不是林可儿,站下也不回头,不耐烦道:“武二最不愿同女人打交道,不知有何指教?”那人续道:“你无缘无故冲上门来,属下做错事在先,却不分青红皂白责难可儿妹子,就想一走了之吗?”
李百顺忽然道:“大哥小心。”武松只觉背后风声凛然,不知何物袭来,不敢大意,左掌反手横切,连抓带打,身躯已跃下马来。
手中已抓住软绵绵一物,细看下,却是一只粉色绣鞋。不由勃然变色,脸上杀气大盛,看到林可儿脚上正好穿着一只同样花色绣鞋,另支脚只是一抹白袜,鞋已不见。
武松大步踏上。旁边一个绿衫女道:“不要总是跟可儿过不去,是我扔的,打虎英雄,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你打虎拳打倒弱女,可儿这鞋正好甩在我面前。你拿去还给可儿妹妹,最好是给她穿上,就算赔礼道歉。”众人闻言都嘻笑起来。
扈三娘勃然变色道:“骆青衣不要胡说!”
武松转头目光射向骆青衣,骆青衣毫不畏惧,抬头目光挑衅的迎上。林可儿被武松的杀气吓坏了,急道:“骆姐姐,不要理他。”转而求扈三娘道:“扈姐姐、快劝劝他!”
武松方才接过鞋来,知到对手暗器功夫甚好,鞋中传来的阴柔内力不弱,也是江湖中人,冷笑道:“阁下即知打虎英雄,可否将名号报上来,武二拳下不打无名之辈。”说罢有些后悔。
骆青衣何等聪明,立刻笑道:“我尚不知道可儿妹妹名气多大。”转向四周道:“你们谁知道?”一个红衣衫的女子接道:“可儿妹子是‘红袖招’第一花魁,武头领是梁山第一英雄,这个都是第一,二人似乎半斤八两,不相上下罢!,不过可儿妹子好女不跟男斗,故意相让,才让他偶尔赢了一招半式,不过下次恐怕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了!”
骆青衣也得意笑道:“山寨明日就会传开武英雄‘昔日三拳打猛虎,今朝单掌伤可儿’。”二女一唱一和,围观众女原本愤怒武松打人,一时笑声四起。
骆青衣犹自‘啧啧’道:“可儿大名只日传遍梁山。”红衫女也帮腔道:“只怕明日开始前来向可儿妹子挑战的高手极多,可儿妹子今日过于谦虚,故意相让,岂知对方不识好歹,下手极重,只怕一时伤重应付不过来,我的名声和威望都比可儿差些,却怎生想个办法?”装作痛苦状冥思苦想。另一个少女接上来道:“我家有祖传药方,或许可以让林姐姐快些养好。”
扈三娘轻声道:“阿绣!她们是胡说八道,你怎么这样实在。”方才说话的少女脸一红,低头道:“我见林姐姐臂膀已不能转动,外伤较重……”
武松听的头皮发麻,知道方才出手有些重了。
红衫女大惊失色道:“那岂不是要落残疾,可怜的妹子,不怪你叫‘可儿’,总是撞见可怜事儿。”
阿绣急忙分辨道:“不是的、不是的,我话没说完,林姐姐虽然伤重,却不会伤筋骨,三、五日就无大碍了。”
红杉女不满的看着阿绣道:“少说一句不能把你卖了!我看这伤重好不了。明日有人找可儿挑战,就由阿绣出战。”
阿绣战战兢兢道:“我、我可不会…”
红杉女娇笑道:“不会,姐姐教你。”
扈三娘在一旁怒喝道:“红玉,你怎的也掺和进来,还有完没完!”
阿绣茫然的看着红衫女:明明说的都是实话,怎么没有人相信,这几女的唱和甚是默契,武松何时与这等女子打过交道,早被气的五内生烟、脸色青紫,显然怒到极点。
武松手中还拿着可儿的绣鞋,总不能就这样走了,尤其那红衫女笑声中眼光不时飘向武松手中的绣鞋。武松虽然恼怒异常,也不可能对所有人挑战,只是盯着掷鞋的骆青衣克制道:“我让你三招,三招之内打中武某,武某甘拜下风,转身就走。”
林可儿慢慢走过来道:“不用了,就当鞋是我扔的,武英雄打我三招,不关别人事!”
骆青衣怒道:“可儿回来,怎的这般没用。”
可儿茫然站住,骆青衣目视武松威严道:“下属犯错在先,你又私闯女寨,已是罪上加罪,尚有何面目教训下属。更兼踹女眷房门,殴打弱女,那件在梁山不是杀头之罪。”
武松一时张口结舌,强辩道:“此人是烟花女子,另当别论。”
骆青衣不依不饶道:“梁山有规定可以任意殴打烟花女子或踹女眷门么?此事我倒要问问宋头领。”
武松知道惹了麻烦,不由大感头痛,初始大义凛然揪住部下过错不放,人人被武松威风惊倒,谁敢理会武松行动是否犯错,有些想法的人,在林可儿哭述时,也将此节忘的干净。
此时被骆青衣一件件数来,众人才恍然大悟。
骆青衣穷追不舍道:“听说林头领只不过在女寨外观望片刻,就罚打四十棍。此事武头领不会这么快就忘了罢?”
武松听的头大如斗,额上冒汗,犹自辨道:“武松为正梁山军纪,况形势紧急,宋头领也不会怪罪于我。”骆青衣眼珠转转,知道只是吓唬武松,因武松捉住下属在女寨过夜,错在扈三娘,而武松虽然行为莽撞,也不是什么大事。
骆青衣叹口气道:“殴打弱女,总不是为正梁山军纪罢!你这般恃强凌弱,到哪里都说不过去!”
武松不免焦躁:“你若拳脚赢我,武二任你发落。”
骆青衣目的达到,笑吟吟道:“大家都听到了,三招之内,我拳脚打中武头领,武头领就任我发落。”
武松一时焦虑说话不周,却被骆青衣抓住破绽,各借用半句话来应付武松,武松哪里还会和骆青衣继续理论,只蓄势待发。
骆青衣又瞟了一眼怒气冲冲的武松,故意逗道:“放心吧,就算你输了,我也不会要你陪我的!”
武松怪叫一声,心浮气燥,一拳轰向骆青衣。扈三娘、林可儿,红玉等众女大惊失色,尤其扈三娘,深知武松的‘伏虎神拳’威力无匹,就算是强壮如老虎也不过三拳打死,可见该拳厉害。
骆青衣正想激怒武松,好浑水摸鱼,但见武松拳势威猛,不敢大意,身形轻盈、倒跃出去。看似姿势美妙,其实已被拳风扫中,气息一窒,身形慢下来。
武松大喝一声,第二拳打到,势如奔雷,武松恨骆青衣出言无状,下手竟不留情。如此打法,莫说是三招,就算是十招,骆青衣也未必能打中武松,而只是惶惶躲避,还要当心稍有不慎命丧武松拳下。骆青衣后悔过于托大,如果自己抢先攻击或许可以得手,单凭自己的轻工造诣躲过武松雷霆般的攻击也非难事,但此时尽落下风。
骆青衣无奈行险,身形一慢,仿佛被拳风击中,一个踉跄侧扑倒地,虽然堪堪避过此拳,不过身后门户大开。
武松见骆青衣倒地,已无招架之力,终究是朗朗男儿,一时恨意全消,上前一步,伸拳成钩,准备拿中骆青衣颈后‘大椎穴’。抓中此穴,人必浑身无力,束手待降。不料骆青衣身体骤然前滑,身形一拧,犹如一条滑鱼,骤然翻转过来,正面对向武松,武松大手竟抓向骆青衣隆起的胸部、已堪堪抓到。武松吃了一惊,只决触手处软绵绵的,心中惶恐,急忙收力,掌势外飘,大力回收时气息为之一阻,胸前破绽尽露。骆青衣笑声中,双腿连弹,身体跃起,武松收拳中不及防备,右臂中了两脚。
武松惊怒道:“诈奸使滑。”
骆青衣笑道:“打斗就是打斗,先前又没说不许使诈,算了,看你象个正人君子,这局算扯平。”
说罢也是气喘吁吁道:“武头领果然武功高强,骆某自认决不是敌手。”
武松沉思道:“你这‘闪电连环腿’大都是公门捕快所用,你却那里习来。”
骆青衣吃惊道:“武头领好眼力,我叫骆青衣,屡次同捕快交手,偷学了一招半式,叫武头领笑话。”
武松仔细看了看骆青衣一眼道:“原来是‘天下第一神偷’,不过偷学的脚法能如此,也真难得了。”
骆青衣喟然道:“方才言语多有冒犯,请武头领见谅,不过武头领于临战之际尚还有男女之防,不免过于迂腐,我若刚才手持利刃,只怕武头领难逃劫数。”
武松一愣,细细品味其中的话意,牵着马,缓缓走出女寨。传来骆青衣的喊声:“以后不许瞧不起女人了。”
林可儿上前拾起武松和骆青衣激斗中掉落的绣鞋,已被武松大力握的变形,扈三娘不满道:“可儿跟我回房,其余人先散开了。”
路上李百顺见武松眉头紧皱,显然已被林可儿和骆青衣的话语打动,乘机道:“武大哥,小弟知错了,先暂且绕过这回,下次绝不敢了。”
武松瞪视道:“还想着下次,可见贼心不死。”李百顺知道说漏了嘴,转向道:“宋头领娶了一女为妻,为何不许我等乐乐。何况又是她情我愿,小弟也没有强逼硬娶,可儿确是个可怜人儿。”
武松踹了一脚道:“不要说那等没皮脸的丑话,污了我的耳根。”李百顺又小声嘟囔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武松一鞭抽下,骂道:“你这等小贼竟敢同宋大哥相比,我本想留你项上人头,今番你是休想了。”本来败在骆青衣手下恼怒不已,鞭子不住挥下,打的李百顺吱哇乱叫,连喊饶命。
碰上林冲急急赶到,忙叫武松住手。武松见林冲气色不对,命李百顺牵马先回营听令,李百顺谢过林冲,急急回营而去。
林冲和武松走到一僻静处,林冲低声道:“方才行营总管传令,不让我们下山,已派关胜、朱仝等人领兵而去。”武松怒道:“定是有人使坏,不管他,我们也带队出发,各干各的。”林冲道:“不行、水军无令,不会渡我们过去。如果小七兄弟贸然放行,如此一来,将置宋大哥于何处!此头一开,必生祸乱。”武松道:“我去找宋大哥评理去。”林冲拉住武松道:“二郎不可莽撞,恐有人正希望我们和宋大哥之间有嫌细,好渔翁得利。”
武松恍然大悟,叹口气道:“今晨被百顺气坏,险些中计。”简要叙述一下经过。
林冲苦笑道:“‘约法三章’已成众矢之的,宋大哥娶亲之后,此法名存实亡。百顺说的不错,只要你情我愿,大家不妨网开一面。”
武松不解的望着林冲道:“林大哥怎么也转向了。”
林冲无奈道:“现在抗敌事大,我们不能把精力全放在纠缠支末小事上。上山的这些女子若全数嫁给各头领,反而不会再惹什么风波?”
武松有些生气道:“林大哥何出此言,莫不是也看中那位女子,想步宋大哥后尘。”
林冲脸上变色道:“二郎此言何意,林某连续几夜扪心自问,‘约法三章’不免太过苛刻,分明是做给其他人看的。许多山寨头领,对此不以为然,依旧我行我素,我若认真追究,不免得罪许多兄弟,为几名风尘女子,因小失大,于抗敌不利。况且宋大哥行事在先,我们又有何理由怪罪他人。”
武松嘿道:“连林大哥都变得如此优柔寡断,梁山还有何人能光明磊落做武二的朋友。”摇摇头,转身欲走。
林冲痛苦道:“二郎,连你也不了解哥哥的一片苦心么?”
武松回头道:“武二只怕这些女子会惹出更大的事端。宋大哥原本就耳根软,今番迫于太公压力,无奈娶亲,对某些事情只会更纵容。我们若不当机立断,立场鲜明,有人会更加肆无忌惮。”
又叹息道:“可怜百顺兄弟了,我原本只想罚他八十军棍,如今只好斩首示众了。武二也效仿林大哥,训导无方、疏于管教,自罚二十棍。而且武二要上‘戒律堂’当众受罚。”言语斩钉截铁,毫无商量余地。
林冲惊异地看着远去的武松,喃喃道:“难道我梁山好汉真要闻花香而五色俱盲,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武松回到营寨立刻绑上李百顺,李百顺不服道:“大哥,你拿俺头祭法,若果真可以约束其他兄弟,李百顺眨眨眼都不算你兄弟,如若制止不了,空惹他人笑话。林教头之事已被他人……”武松大怒道:“狗贼不思改悔,尚敢讥讽林头领,快拉出营门斩了。”有手下将李百顺拉出。
正要行刑,有快马赶到,马上人高喝道:“宋头领有令、武头领不的无故斩杀士卒。”武松此时大为焦躁,上前踢开刀斧手,夺过刀来就要砍去,‘当’的撞上一支长枪,两般兵器分开。武松抬头看去,林冲持枪站在一旁,劝道:“二郎不得违反宋头领将令,此人纵有死罪,二郎也须禀明宋头领,然后再行处罚。若皆自作主张,梁山岂不乱套。”
武松今早被林、骆二女奚落,又听说不让下山,气急攻心,乱了方寸。被林冲一番苦劝,登时清醒过来。命人暂且松开李百顺,交由‘戒律堂’处治。骑客见事情缓和,匆匆赶回复命。
林冲将武松拉到一旁低声道:“二郎以后不得粗暴对待士卒,要知手下是我等立足梁山的根本,若下人离心离德,投向别家,我们还怎能成就大事。军纪要严,但士卒纵有过错,要区别对待,不能无故喊打喊杀,令人心寒。”
武松默默听过道:“多谢哥哥教悔,武二铭记在心。”又无奈道:“武二的万丈豪情,真要磨灭在这里!”林冲笑道:“我辈雄心,终有扬眉吐气一天。”
谈话间,宋江派人来请林头领、武头领有事面谈。
等二人匆匆赶到宋江院前,早见宋江正在门口观望。看到二人来大喜道:“林兄弟、二郎快快进屋内一叙。”
小屋内酒已摆好,三人盘腿而坐。宋江给二人倒上酒,端起杯道:“前日太公寿宴……”林、武二人不免有些尴尬。宋江端杯一口喝下,恍如没看到二人神情道:“当日你二人气而离席,碍于情面有话未说,今日哥哥洗耳恭听。”林冲、武松二人愣住,面面相觑,宋江笑道:“在梁山,能够与矮三郎真心结交的能有几人?”林、武二人更是惊讶宋江自贬身份。宋江续道:“只有你二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真真切切的表现出来,难得!难得!”又是一口喝下。林、武二人知道宋江不胜酒力,很少这般连续杯酒入肚,急急劝宋江少喝。宋江又喝下一杯,黑黝的面孔泛起红晕,突然掉下泪来,林、武二人吓了一跳。宋江呜咽道:“许亲之事,宋江却不知情,乃太公逼迫。连此女何时成为太公义女,我也不知。现在太公有恙,江无法强辩。江薄德寡能,深负众位兄弟所望,求两位兄弟多多担待!宋江这里赔罪!”说完急急站起向二人拜去。林、武二人急忙扶起宋江,林冲热泪盈眶道:“是林某施错法令,致使大哥受辱,错在兄弟,怎能让兄长负罪。区区个把女子,大哥娶来作家眷事属平常,何需心里耿耿。”武松也感动道:“二郎向来鲁莽,今日又险些做错事,幸亏大哥令到。唉,现在事事还让兄长操心,武二真是羞愧不已。”
宋江擦擦泪水,喜道:“只要两位兄弟能原宥哥哥,哥哥心里可比什么都喜欢!”林、武二人又再次谢罪,宋江拉着二人的手感慨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还是患难兄弟对哥哥真心。”又劝诫二人以后有何事先来商量一番,再做打算,不要总是自作主张,这样有错也可以往宋江身上推。又低低道:“梁山可以没有宋江,如果没有林、武等诸位头领一力维护,梁山就是一盘散沙,任谁来都可以轻易击溃。二位兄弟回去要多多思量。”林冲、武松更是激动不已,见天色已晚,告辞而去。宋江坚持送到大门口,一直看不到二人身影,才返回屋内。
第二日,武松领着李百顺匆匆来到‘戒律堂’,细数自己管教不严之罪。铁面孔目裴宣拿来‘约法三章’,细查之下,判令李百顺责打四十军棍,武松责打十军棍,警告扈三娘再有犯戒之女,立刻驱逐下山。
李百顺求告说愿带武松领受十棍,裴宣不许,招集四营八寨的正付头领皆来观刑,以儆效尤。
这受棍的台子像一张床板,不过上下四角都钉制有活动腕扣,中间两道绑绳,武松当先躺了上去,有裴宣手下上来熟练的将武松的手脚伸开平放,用腕扣固定好,中间两道牛筋绞制的绳索围绕武松腰部和大腿根部紧紧缠绕,以防止受刑人因忍痛不过,胡乱动,甚至翻过身来打折骨头,这种伤虽然很痛,但一般不会动骨,将息个把月,不至于影响行军作战,对于军武出身的人来说确是个好的行刑办法。
裴宣令箭掷下,高呼行刑,忽听门外有人喊道:“宋头领巡检‘戒律堂’!”
众人有些奇怪,宋江向来爱恤兵卒,却也不袒护,一旦犯戒该罚该斩,任由‘戒律堂’执行,但却从不来看行刑场面。
裴宣等一众头领急忙出来迎接,宋江快步踏入‘戒律堂’大厅,一眼看见捆绑的武松,立刻垂下泪来,上前抚摸其身道:“二郎,做哥哥的怎忍看你无端受刑。”武松笑道:“宋头领作为一寨之主,怎也如此婆婆妈妈。不过十棍,武二还受得起。”宋江点头默默站起,回头道:“裴堂主,‘约法三章’第一条是如何说的?”裴宣感到奇怪,拿过文书,朗声读道:“一者、水、陆、步、骑各头领不的私娶暗嫖……”宋江挥手道:“宋某身为梁山之主,不尊律令,娶柳姑娘为妻,亦违犯了第一条戒律,当受何处罚?”
众人都是大惊失色,林冲当先站出来道:“宋头领何出此言,迎娶柳姑娘之事乃是卢头领做主,吴军师和扈头领作双方的月老,此乃明媒正娶,何来私娶之说?”
裴宣也点头笑道:“林头领说的甚是,宋头领纵然想领刑,也需要看违反那条律令,如果有些牵强便随意硬往头上栽陷,那同官府中的狗官贪赃枉法、冤枉好人又有何区别?如此一来,裴某就可以任意名目捕人害人,梁山岂不乱套,宋头领可不能开此头。”
花荣也在一旁劝道:“哥哥年过四十,明媒正娶个夫人何错之有,武头领确因下属暗自嫖宿领刑也不为过。如果哥哥心痛武头领愿带他受过,自可以明说,不过‘戒律堂’每日总有几人犯戒被打,哥哥若全部担承,只怕屁股要被打烂。”众人都笑了起来。
李逵也叫道:“花兄弟说得不错,武二郎管教不利,如果是我‘地躺斧’的人犯事,我一板斧砍下他的脑袋,看有谁还敢犯戒。”
裴宣威严道:“李头领若私下斩杀兵卒,让‘戒律堂’知晓,只怕你的脑袋也难保。”
李逵吐舌道:“我只不过说说,哪里敢真的砍。”
武松也道:“宋头领如此岂不折杀武二,我这长时间躺在这里比挨棍棒还难受。”众人又笑了起来。
宋江微笑道:“宋江此来绝非为武头领求情,确是身有过错,即便娶柳姑娘一事不算,但是太公私收柳姑娘为义女,总不是光明正大的罢,已是暗藏私心在里。”
李逵嘿嘿笑道:“总不能将宋太公也拉到这里,打上一顿棍棒罢。古语云‘六十不坐监’,太公刚过了七十大寿,即便有过也折免了。”
宋江笑道:“铁牛竟然做起学问来了,真是难得!”
忽然高声道:“裴堂主听令,宋太公因私收她人为义女,实则欲江此女许配宋江,违犯‘约法三章’,因太公年已耄耋,特由其子宋江领刑。”众人都是目瞪口呆,太公违戒之事实是可大可小。
裴宣不免有些踌躇,有些决疑不下,宋江揾怒道:“我若不是寨主,恐怕就没有这些罗嗦了!”
有人还想上前劝阻,宋江举手制止道:“各位头领不得再说任何求情的话,再说就是让宋江不坐这寨主之位。”
大家一时都无话好说,宋江提醒裴宣道:“太公违戒在先,应该我先受刑。”裴宣无奈只好命令解去武松的绑缚,从刑床上拉下。武松虎目含泪,无奈坐到一旁。
宋江亲自爬到刑床上,裴宣挥手下,有行刑人颤抖着给宋江上紧腕扣,由于慌张几次都没有扣上,宋江笑道:“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何况一个小小的宋江,在你们手上皆是犯人,又何怕之有?”
裴宣清咳一声道:“太公此事介于‘约法三章’边缘,既可判也可不判,如此责打五棍,由宋、宋江代受罚。”裴宣何曾喊过寨主的名号,一时也是尴尬不已。
一名行刑官手举大棒轻轻落下,‘噗’的一响,宋江眉头大皱,斥责道:“裴堂主,你掌管‘戒律堂’三年,就是如此行刑的吗?”
裴宣令箭‘啪’的摔下,高声道:“谁敢徇私,立刻拿下。李丁三棍、张昌二棍,快快行刑。”二名刑官那敢再犹豫,大棍高举,狠狠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