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装扮(二)









  却说柳絮儿和燕青急急回到客店,发现二解仍然未回来,燕青心急如焚,跑到前堂见到掌柜,佯装狠狠道:“这两个狗贼却跑到哪里,回来看不打折他们的狗腿。”掌柜吃了一惊,急忙凑过来道:“小哥何事这般焦急。”此时街面忽然传来马匹奔跑的声音,一个官军高声喝道:“今夜宵禁,快快回到家中,不得无事行走,否则捕获入大理寺。”一队队禁军大批出动,很快布满街面。
  这宋高祖赵匡胤自从被部下黄袍加身作了皇帝,生怕部下故伎重演,杯酒释兵权之后,又大力加强京畿的守御,号称有八十万禁军,实则有百万之众,以防止地方武装兵变。对边防能征惯战的部队,逐批地编入禁军,如此大大削弱边关力量,所以与大辽连年征战,屡屡失利,就算与西夏、土番等小国交战也是负多胜少,好在边关诸将努力,如范仲淹、种师道等人殚精竭力也勉强维持个平局。
  赵喆登基后,外战基本没有多少,与契丹也是和谈为主。赵喆根本想不到有什么危机发生,就算发生了、他也是一筹莫展。天天热衷于做画赏花、对江南的奇石异草又很感兴趣,却又不敢亲下江南,牢记祖宗教训,决不轻易踏出京师一步。通过开凿扩展隋炀帝留下的运河,来运送奇花异草到京师供观赏,美其名曰‘花石冈’。地方官员乘机大捞特捞、加重赋税,惹得民怨沸腾,到处揭竿而起,偏偏地方武装势单力弱,朝廷每每又克扣粮饷,不少官军不但不剿寇,反而投入敌阵。
  朝中的禁军连年没有征战,战斗力大打折扣,就算是千里马,如果日日锁在温暖的圈里喂食精料,也会变得喜欢享受起来,一旦需要、再让他日行千里,却那里能够!宋氏王朝的大厦已处于摇摇欲坠的边缘,来阵风猛地一吹,就会呼拉拉倒掉!可惜赵喆看不出,进忠言的大臣又被一一赶出,主若昏聩,必是奸臣当道,此乃亘古不灭之理!
  燕青眼见大批禁军布满街面,问掌柜道:“却是何意,京师难道天天如此吗?”掌柜也紧张的胖手发抖,颤声道:“小、小二快去关店门,怎会天天如此,京师已很长时间没有宵禁了,大概是又有什么贼寇混入京师。”燕青焦虑道:“我那两个仆役岂不是回不来了!”掌柜同情道:“小哥自求多福罢,只要有银两,那里寻不到仆人。”
  燕青试探道:“那岂不是大家都不能回乡?”掌柜吐舌道:“出门都难,哪里还能回乡,不过白日午未两个时辰开关,那官兵捕快乘乱搜刮,诬陷良人,没有要事,谁敢去揽虎须,消消停停的待在这里罢。”复又摇晃着胖脸道:“我还有几间上房没人居住,可惜了。”
  燕青眼见天已渐黑,解珍、解宝二人还未回来,心情郁闷的回到房里,不敢对柳絮儿明言。柳絮儿看出苗头不对,问道:“官兵宵禁,是因为周大人还是解家两兄弟惹祸?”燕青摇头道:“暂时还不知?”忽听后院传来动静,燕青从支开的窗户望去,朦胧中,一个人翻身坠地,瞧情形似乎受了伤,燕青急跑出,果然是解宝,只见臂膀、腿部多处受伤,鲜血不断外涌。柳絮儿也跑了过来,二人急忙给解宝包扎伤处,解宝悠悠醒转,燕青问道:“解大哥哪里去了?”解宝咧嘴一笑,声音虚弱道:“大哥将鹰爪子引向另一个方向,命我回来告夫人和小乙兄弟赶紧出京师。”燕青见解宝伤势如此之重,不忍询问被官军发现的经过。这解珍、解宝兄弟是有名猎户出身,脚力攀援能力非凡,也竟然受伤至此,可见敌人的武功高强。
  一个声音阴恻恻的道:“果然有同党在这里,只怕你们都跑不了。”燕青看去一个瘦长的身影站在院墙上,那人轻飘飘的跃下来,显然轻功有极高的造诣,又如鬼魅般欺上来,燕青冷冷道:“阁下好像不是官府中人,却为何与我们过不去。”瘦人咦道:“阁下眼力不错,杨飞昔日为盗,如今归顺在大理寺,恭居‘神龙捕快’,专杀恶人。”燕青不屑道:“只怕还干着老本行也说不定。”杨飞赞道:“果然有些道行,事事都被你料中,不过在府中为官,乃是顺理成章之事,杨某深恨早些年为盗些小财便东躲西藏太愧对人生,如今大彻大悟方上正轨。”
  燕青喜道:“我这里尚有些金银,杨捕快行个方便,你发财、我走路岂不好。”杨飞亦笑道:“拿来看看,是否值宋夫人和浪子燕青的赏钱。”
  燕青勃然变色道:“阁下到打探得很清楚。”杨飞亦道:“你等反正已是板上肉,不妨告知,你等来京师却是梁山传来的消息,否则杨某哪有福气能看到宋夫人这等国色天香般的人物。”燕青吃惊道:“杨捕头不是胡说吧?”杨飞漫不经心道:“骗你做甚。”双目色迷迷的瞧向柳絮儿:“果然是佳丽,杨某生平仅见!”
  燕青就等敌人稍有松懈,身形暴起,手在腰间一抹,一柄软剑握在掌中,杨飞未料到燕青说打就打,原本以为这俊俏小生不过是个空谈诗书的学子。惊慌中,燕青的剑尖已然指向咽喉,好在此人轻功不弱,笔直的身子立刻倒射出去,两个人影同进同退,燕青的软剑就差一寸刺不到扬飞。‘蓬’的一响杨飞后背撞在墙上,借力头一偏,燕青软剑贴脖颈滑过,一溜血痕印出。燕青占得先机,得势不饶人,更怕捕快官军大批赶到,出手全是杀招,尽取上三路剑法,攻向杨飞。一时剑影飘飘,竟将扬飞退路全部封死,燕青知道此人轻功卓绝,一旦有逃跑之意,却无法追上。
  杨飞勉强避过一剑,掏出铁骨扇,连取守势,堪堪抵住燕青迅猛无比的攻击。偏巧燕青小巧功夫同杨飞的武功相若,就是那柄铁骨扇正好是软剑、蛾眉刺等短兵器的克星,守御的风雨不透。
  燕青见一时无法杀敌,心中焦急。杨飞被燕青的第一剑刺的魂飞魄散,兼做惯盗匪,分不清身在何处,是否该张嘴呼喊。倒地的解宝见情势危急,手中小铁叉急速飞出,‘噗’的正中杨飞腿部,杨飞身形一矮,失去重心,右手的铁骨扇露出空挡,燕青软剑急弹,迅捷飞向杨飞,‘啪’的正中杨飞额头,杨飞一阵晕眩,险些栽倒,燕青复一剑刺入杨飞咽喉,杨飞铁骨扇急甩,五枚扇骨泛着蓝光激射而出,距离太近,燕青抽出软剑连挥,只堪堪避开四枚,第五枚刺入燕青左臂。
  此时客店外官军砸门声传来,同时传来掌柜略带哭声的答应。燕青只觉伤处渐渐酸麻,知道敌人的暗器喂了药,急忙在杨飞的身上搜起来,翻出一个瓷瓶,此时有些迷糊的感觉涌上,惊讶这药效如此猛烈,打开嗅嗅,不管真假,倒出三粒吞下。
  官军的声音已在大堂上响起“速速将你店内的住客全部传到这里,若有延误,立斩不饶。”
  解宝勉强站起,凄然笑道:“想来哥哥已遭敌手,解宝怎能独活,我去引开官军,小乙想办法带宋夫人回山。”燕青稍有好转,正欲开口相劝。解宝已大踏步冲了出去,厅内一阵混乱,传来兵刃相交、怒骂、倒地、座椅碎裂声,有官军大喊:“正是此人,速报高太尉。”交战声渐渐转移到街上。
  此时柳絮儿已吓得簌簌发抖,燕青勉强扶起柳絮儿,背在后面,慢慢来到前堂,已是一片狼藉,掌柜、房客都不知跑向哪里。燕青背着柳絮儿来到街上,见不远处正在激斗,而西面的‘翠红坊’黑沉沉一片,早无昔时的繁华热闹,无奈燕青只能背着柳絮儿悄悄来到‘翠红坊’后院,看清李师师的房间,捡小石子扔向窗子,一颗、两颗、三颗,终于窗子缓缓打开,片刻传来李师师犹豫不定的声音道:“是谁人在这里?”燕青歉然道:“小乙无奈,只能携宋夫人来此,盼李姑娘垂怜。”李师师轻轻惊叫起来,急道:“你们快快上来。”燕青中毒之下,虽吃了药,但不知真假和药量,勉强背柳絮儿到这里,已是真气涣散,摇摇欲坠。不要说背柳絮儿上去,就是自己跃上已不可能。
  此时远处打斗声已停止,一官军道:“太尉,此贼已被擒获。”高俅得意笑道:“此贼从那里出来。可有人继续搜检。”无人搭腔,高俅马鞭挥下道:“调大批人马来此,一砖一瓦都要搜过。”
  燕青大为吃惊,低低道:“李姑娘将床单一条条剪开,结成绳索放下来。”李师师恍然大悟,片刻一条绳索坠下,燕青将柳絮儿负在身后,艰难爬入李师师屋内。燕青只觉眼前金星乱冒,全身轻飘飘的使不出力来,勉力道:“李姑娘请将宋夫人藏好,我、我去引敌离开。”李师师已看出燕青体弱难支,几乎哭出来道:“你伤成这样,怎、怎能再去!”燕青摆手,勉强要跨上窗棂,忽然一阵眩晕袭来,‘咚’的一声落下……
  片刻传来‘咚咚’的砸门声,门开处,披件鹅黄坎肩、睡眼惺忪的李师师道:“谁人这般大胆,敢无故闯入奴家闺房,不怕丢了小命!”为首一校尉蛮横道:“搜寻梁山贼寇,敢阻拦者杀。”将腰刀抽出半截。李师师毫不畏惧迎上道:“可不是找死。”那校尉有些奇怪,一个陪同上来的龟奴在校尉耳旁低语几句,校尉脸色大变,匆匆走下楼去。
  不久,楼梯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高俅的身影渐渐出现在楼梯转角,李师师心里大为吃惊,面上强装镇静,冷冷看着走近的高太尉,施礼道:“小女师师见过太尉。”高俅亦早就听说皇上同李师师幽会,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高俅见李师师面目高傲,竟浑没将他高俅看在眼里,同过去相见有天壤之别,何况今日高俅一身戎装,威风凛凛,自觉气势逼人。
  其实李师师已没有退路,只能硬挺下去,走一步、看一步。高俅阴鹫的双眼紧紧盯在李师师身上半响,‘哈哈’笑着挥手道:“你等先向别去搜寻。”一甘禁军下去,一些亲随护军也下到楼下听命。高俅道:“奉皇上之命搜寻草寇,不会藏在这里罢?”随手推开李师师,踏进屋内,李师师只好退开。
  高俅双目乱转,蓦然看见床头悬挂起来的一幅画,走向前去,仔细看去‘美女破橙图’五个娟秀又透着豪放不羁的字体呈现在眼前,此时微风袭来,画纸稍稍摆动,画中人物竟似活了一般。
  高俅深吸一口气道:“好香。”李师师想用开窗和熏香的方法减少燕青身上的血气味。高俅道:“这般好香开窗岂不浪费。”上前随手收拢窗子,李师师暗暗心惊,随口道:“太尉身上杀气太重,我怕皇、赵大官人来了不舒服。”
  高俅双目望向床底,李师师急忙上前挡住高俅的目光道:“太尉以为这幅画如何?”这举动太过明显,高俅从李师师的话语中听出一丝不安的成分在里头,心中暗暗冷笑,表面赞道:“果然是好画。”目光更加阴沉,李师师强笑,用手指着‘美女破橙图’的落款道:“太尉可知这‘赵大官人’是何人?”高俅早已看出这是皇上的手笔,虽然高俅于画技一道毫不知晓,但是皇上的字体,他是着力模仿了多次,可惜毫无所成。
  不过高俅也很是戒备,如果贸然搜索床下,不是什么梁山贼寇,而是个小白脸之类的人物,又无法对万岁剖白,这李师师再见到皇上,枕边偶尔漏个口风,必大大不利于己。高俅就在后宫中安排有自己的人,这种‘枕边风’的厉害他是深有感触。
  李师师忽道:“周大人近几日未来,却是何缘故?”高俅随口道:“周老儿用什么诗句讥讽皇上,已被下了大理寺。”说完此话高俅下定决心,只要搜出梁山贼寇,这李师师亦不能幸免,又何惧人哉!
  高俅退后一步,高声道:“吴参将带一队禁军进来,看师师姑娘床下藏有何物。”面有得色道:“搜寻完了,也好让师师姑娘安心,不要晚上出来吓着师师。”
  李师师忽然吟道:“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一句话听得高俅魂飞魄散,这分明是周邦彦的诗句,在皇上嘴里说出,这李师师模仿皇上的口吻,倒也有些相像。高俅有些懵懂的望向李师师道:“李姑娘方才吟的是什么诗句?”李师师面含冰霜道:“这幅‘美女破橙图’昨日初作,尚有几处未完,赵大官人昨日说要尽快完成,让师师务必屋要清雅素洁,人要心用单一,画出一幅绝世图来,不成想竟有位朝中大臣因无意而获罪,如此下去,不知又有那位大臣不幸。”出言甚是感慨,高俅心里发毛,将信将疑,不过赵喆的脾气高俅很清楚,你便战败丢了几万兵马回来,低头服罪说几句软话,再有人在旁帮腔,基本可大事化小。但如果不幸坏了皇上的爱物,或打扰皇上挥毫作画的心情,可大大不妙,有几个宦官因此被砍头,有不少官员因运送‘花石冈’不利获罪。高俅因文采不足,在皇上面前同蔡京相比,每每处于下风,却也无可奈何,想学一学诗词书画,每次皆头痛不已,无赖就是无赖,即便穿上官袍,骨子里还是无赖。
  又想到早朝皇上怒斥周邦彦的话语,分明是不愿有人知道同李师师幽会一事。此时高俅忽然感到脖颈凉飕飕的,干咳一声,心里想道:“还是不要冒险,李师师与皇上关系非同小可,一旦触怒了她,后果难料。只要派人暗中盯住‘翠红坊’,如果梁山中人藏在此处,不怕你飞上天去!”
  此时吴参将帅等人已候在门外,看着高俅犹豫不定,迟迟没敢进来。高俅哈哈笑道:“方才只是玩笑话,师师姑娘莫怪,只因梁山贼寇凶狠毒辣,怕万一闯入此处惊扰姑娘。”李师师背转身子,长舒口气,知道已经吓住了高俅,冷冷道:“如此多谢太尉了,若赵大官人来,我便只称太尉命人保护的周全。”高俅笑道:“吴参将,在‘翠红坊’附近重兵守把,严防贼寇惊扰师师姑娘。”李师师吃了一惊,回身道:“赵大官人若来此,看到如此多官兵守把恐会生气,还望太尉深思。”高俅恍然道:“多谢姑娘提醒,吴参将撤兵到别处搜寻。”这李师师虽然聪明,但卫护燕、柳二人之情太明显。高俅自小在诡诈奸佞中生存,焉能看不出来,最后的试探更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临出门,高俅回头看着李师师意味深长道:“盼师师姑娘今夜睡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