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射箭那人却是花荣,远远望见曹操,便先是一箭过去。看曹操中箭落马,大喜,急急上前去杀。忽听一声怒吼:“哪个敢伤我大王!”转眼看时,许褚满面怒容,提刀赶来。花荣知他勇猛,略战数合,拍马后退。许褚惦记曹操,也不追赶;叫士卒察看,曹操满脸鲜血,神智却是清醒。原来花荣一箭本冲咽喉去,曹操闪避之时,移动数寸,正射到人中之上,折落两个门牙,可谓九死一生。
许褚奋力保得曹操突围,眼看奔到斜谷口,一队人马截住路口。曹操先是一惊,后看却是自家文聘、刘晔旗号,方才放下心来,忙叫整军退入斜谷。便看谷口两边,排开数千兵马,一溜儿百余辆霹雳车。让过曹军大队,刘晔叫声:“发!”曹兵拽动绳索,顿时巨响雷动,大石飞上半天,雨点般落进刘备队伍,当场打到一片。只听得哭喊不绝,追击慢了下来。曹操大笑:“不想昔日官渡以此破敌,今番还有用武之地!”遂不入谷口,停下来看。刘晔道:“大王!霹雳车只可挡追兵一时,还请大王赶快回营!”正说,忽看张飞怒目炯炯,引数百骑穿过乱石杀奔而来。曹操大惊,急急拨马进谷。这时张飞杀近,霹雳车已打他不到。刘晔急指挥弓箭手乱箭齐发,都被拨开。片刻冲到眼前,文聘仗手中金枪上前交战,斗约十余合,料敌不过,保着刘晔且战且走,也往里退。临走之时,吩咐把那百余部霹雳车,尽数放火焚了,不教资敌。
张飞看刘晔退走,也不敢穷追,先停在谷口等待,片刻,刘备、黄忠、马超、宋江各路大军赶到。刘备道:“乘此良机,一鼓击破曹操,夺占长安,恢复汉室!”拔剑传令,刘军齐声呐喊,士气如虹,往里突击。便看斜谷之中,曹军败卒无边无际,把个斜谷大道塞得满满当当。刘备教诸将挑选精兵,分路追杀,余部次第进击。曹军看敌人追来,更加惶恐,夺路奔命,再加上王平等四路人马狙击,自相践踏甚多。后队的奔逃不及,被刘军砍瓜切菜,杀得血流盈谷。眼看快到营门口,却看吊桥高悬,上面刀枪严整,寨门紧闭。这时曹洪要开门杀出接应,司马懿道:“不可!此时十万溃军,充塞道路,将军若出,自家军马反被冲散。眼下只有紧守寨门,从后门迎接大王回来。”曹洪道:“仲达说得是。”曹军见正门不开,只好从两边小路绕到营后。一边退,一边也整顿了队伍。掉队曹军,被杀去的却是不少。折腾一阵,曹军大都退到了营盘后面,刘备军杀到营寨前,看曹军皆往两边退走,急急便上来抢营;寨墙上一声梆子,乱箭齐发,顿时前部骑兵纷纷落马。黄忠挡得慢些,肩头中了一箭,所幸护甲遮盖,入肉不深。刘备军数次冲锋,皆被射退,寨前丢下一片尸首。庞统道:“曹军大败而能坚守营寨,不可轻敌。我军今日已获利不少,暂且收兵整顿。”于是退去。司马懿这才与曹洪出门迎接曹操。曹操赞道:“仲达于崩乱时能稳军心,定营寨,真乃奇才。”回看众将,皆有沮色,不由哈哈大笑道:“刘备小儿,得了卧龙凤雏参谋,用兵果然出色。孤今番一时轻敌,着了手脚,下次定生擒此贼!诸君今日苦战,来日亦当助孤复仇!”众将神色方渐渐舒展。曹操正笑,牵动人中伤口,血痂破裂,鲜血再涌。急忙用衣袖遮掩,一面吩咐众将各自整顿自家军马,清查奸细。不一刻,搜出庞统派遣的细作三十余人,俱是想乘乱混入曹营中的。曹操教尽数斩首示众。方整军回营,叫医者治疗口唇伤势。
刘备这边,大胜曹操一阵,算得斩首三万余级,生擒一万余人,缴获良马千余匹,大是欣喜。回到法正后寨中,杀牛宰马,犒赏全军,一面设宴为庞统及诸将庆功,一面飞报成都、荆州等地。张飞所部精兵,阵亡一千余人,剩下半数带伤,刘备为之泣下道:“益德将士入敌重围,数番往复冲杀,古之良将,无过此也!”叫厚加奖赐,死者重恤家属。又问庞统道:“经此一役,曹军丧胆,汉中可定乎?”庞统答道:“曹操虽然兵败,其势仍厚,非经恶战不能退之。皇叔放心,某早晚要再设计谋,杀得他退兵便是。”刘备大喜,连连敬酒。合营吃到醉饱,庞统安排赵云引一万精兵,守夜防备不提。
次日,刘备再出挑战,曹操坚壁不出,一连半月,没有交战。忽然成都马谡到。刘备叫迎接入,问:“诸葛军师有甚吩咐?”马谡道:“军师说,我军大胜,曹操已有退军之意。只是恐我军进取长安,故而在此屯驻。军师以为,此时我军尚无力夺取雍州,不妨先退兵,经营汉中、益州数地,待时机成熟,兵甲齐备,然后出师。”庞统摇头道:“孔明此言大是荒谬。我军若退,曹操乘势抢占谷口,与我争夺汉中,如之奈何?”马谡道:“军师说,目前东吴孙权提兵攻打合肥,只要我军一撤,曹军必退。”刘备沉吟半天道:“还是依诸葛军师所说。”于是传令,当夜收拾,次日拔寨而起。留魏延、马超守把汉中,自与诸将回转成都。
曹操在斜谷寨中,闻知刘备收兵西去,笑道:“刘备不余欺也!”也叫退兵长安。曹洪道:“刘备后撤,必是国内有事,何不乘机抢占谷口,进取汉中?”贾诩道:“非也。我军若进,他大军再回,我士气已衰,终难抵挡。何况东吴方面,虎视眈眈,万一入寇,不可久久耽误于此。”忽然使者自许昌来,说东吴孙权起兵十万攻打合肥,张辽飞书求援。曹操大惊,叫急拔寨退兵,先到长安;留张郃守护,自引大军,赶往合肥救援。
原来孙权自与刘备修好,又得了荆州数郡,心下满足,便乘曹操在汉中不能分身,调集江东七八万军马,诈称十万,进攻合肥。一战攻克皖城,斩太守朱光。其时合肥守将张辽、李典、乐进,兵不满万,被吴军重重围困。张辽设计,于逍遥津安排埋伏,以八百死士,突入敌阵。外线李典引军夹击,杀伤吴军数千,威震敌胆。然而毕竟众寡悬殊,难以持久。曹操赶到,两军对战数月,互有胜败,于是各自撤军。曹操封张鲁为万户侯,诸子都封亭侯,张鲁感激不尽。
再说刘备自斜谷杀退曹操,占据荆州、益州、汉中之地,地方殷实,刘备又任命良吏治理,民众皆喜。于是群下皆有推戴刘备之意。又恐刘备不允,与诸葛亮商量再三,遂引法正等入见玄德,曰:“今曹操专权,百姓无主;主公仁义著于天下,今已抚有两川之地,可以应天顺人,即皇帝位,名正言顺,以讨国贼。事不宜迟,便请择吉。”玄德佯惊道:“军师之言差矣。刘备虽然汉之宗室,乃臣子也;若为此事,是反汉矣。”孔明曰:“非也。方今天下分崩,英雄并起,各霸一方,四海才德之士,舍死亡生而事其上者,皆欲攀龙附凤,建立功名也。今主公避嫌守义,恐失众人之望。愿主公熟思之。”玄德曰:“要吾僭居尊位,吾必不敢。可再商议长策。”众官齐言曰:“主公若只推却,众心解矣。”孔明曰:“主公平生以义为本,未肯便称尊号。今有荆襄、两川之地,可暂为汉中王。”玄德曰:“汝等虽欲尊吾为王,不得天子明诏,是僭也。”孔明曰:“主公宜从权变,先进位汉中王,然后表奏天子,未为迟也。”刘备推辞不过,只得应允。于是建安十九年春二月,筑坛九里,分布五方,各设旌旗仪仗。群臣皆依次序排列。玄德登坛,进冠冕玺绶讫,面南而坐,受文武官员拜贺为汉中王,骠骑将军。
仪式毕,封诸葛亮为太尉、益州牧,庞统为军师将军,法正为尚书令,许靖为太傅,马超为卫将军,关羽为征东将军、荆州刺史,张飞为镇西将军,士燮为镇南将军,黄忠为左将军,魏延为右将军汉中太守,宋江为后将军巴郡太守,柴进为前将军,赵云为平寇将军,陈到为征虏将军。其余文武,各加提拔。内中梁山军,吴用、林冲、鲁智深、史进为将军;花荣、关胜、杨志、秦明、公孙胜为中郎将;李逵、三阮、李应为校尉,余皆为都尉。不在梁山军中一路来的,武松为中郎将,张清、徐宁、刘唐、孟康、丁得孙为校尉,邹润、龚旺、黄信、杜迁、穆弘,施恩、穆春为都尉。众人俱各欢喜。
宋江下来,与庞统会饮,庞统冷笑叹息道:“皇叔心胸,确实不小。当年本朝高祖刘邦便是由汉中王而进得天下,登九五至尊。今日皇叔也有效仿之意了!”宋江随口道:“他有此意,我是知道的。”庞统愕然道:“公明如何能知?”宋江道:“看他儿子一个名封,一个名禅,便知此意了。”庞统闻言哈哈大笑:“公明别有兴致也!”乃谓宋江道:“汉中王麾下,英才济济,亲疏不同。公明须得多加结交。”宋江道:“我看那西凉马超是个好汉,刘备用作高官,却不付给实权的。”庞统叹道:“马孟起累世公侯,威震西凉,刘皇叔心中敬畏,又不敢付与重权是也。公明若得他助,大业有望!”宋江甚喜道:“只是如何结交?”庞统思索一二道:“某闻马超昔日奔逃汉中时,满门多半被害,有一妹子名云禄,武艺高强。公明何不前往求亲,两家结成秦晋之好,则日后照应便利。”宋江大喜:“只是某一介白衣,恐难以高攀。”庞统道:“马孟起在蜀中举目无亲,也需强援。公明将军手握梁山大众数万精兵,孟起岂能嫌弃哉!某明日便去与你说亲。”宋江大喜,再三拜谢。
次日,庞统便去马超府邸说亲。马超见宋江军马甚多,也心下羡慕,一口答应。两下约了吉日良辰,宋江送许多聘礼与马超。到了日期,在宋江府邸杀牛宰羊,大摆筵席,排开酒海肉山。梁山众兄弟及成都文武众臣都来相贺,真个热闹非凡。未及,汉中王刘备与诸葛军师亦亲送贺礼前来,宋江慌忙迎接。刘备笑握宋江手道:“公明今日大喜,孤聊备薄礼,前来庆贺!”宋江连称不敢,请大王入席。回头见诸葛亮目光如炬,微微点头,宋江心下一慌,忙转眼不看。
片刻,人报时辰到,马超全副披挂,送新娘子前来。宋江佩花出迎,马云禄身修七尺余,举止英武,与宋江并排站立,足高了一头。下面有宾客暗自好笑。两下交拜毕,送新娘子先入洞房休息,宋江在外陪客。一班儿兄弟、同僚纷纷敬酒,宋江来者不拒,一一盏到酒尽。此时满屋数百宾客,尽皆欢娱。这边厢诸葛亮、庞统、法正等在一桌边饮边闲谈天下大事,那边厢张飞与李逵、鲁智深等几个抛开官爵,赌赛吃肉喝酒,大灌大嚼,满嘴流油,好不痛快。赵云、陈到、林冲、武松几个又在一边计较武艺,简雍、许靖、蒋敬、裴宣等几个又在一边谈论诗文。也有好奇道法、医术的,乘酒意缠着安道全、公孙胜等问个不住。人人喜笑颜开,个个心满意足,真个宾主尽欢。只看马超在外间,眉宇间略有郁郁。庞统偷眼看时,暗自摇头。那马云禄今日做的新娘,却全凭军师为媒,兄长作主,心头其实不得快乐。又见宋江身形猥琐,更添三分不喜。及至入了洞房,又不见来问,外间猜拳行令,说笑喧哗,自己却孤零零一个在这屋内枯坐。想到此节,心下万分难受。又想自己遭了灭门大祸,方才到此。哥哥说寄人篱下,不得展颜。如今嫁与这个黑矮子,也是时势所迫。愈想,愈觉伤心命苦。她本是羌地长大,性情开朗,想到难受处,嘤嘤哭泣起来。
再说林冲,坐得靠近内室。他生平饮酒不多,今天酒席之上也只是略略沾唇。忽听得内室新人哭泣,开始还道无所异常,后听得声音不对,暗自思量。欲叫宋江回去,抬头看时,宋江喝得大醉醺醺,正在刘备面前胡说八道得上劲,又不好叫他。于是起身来,壮着胆子,蹩到内室,看马云禄还在那里难过。林冲拱手道:“嫂嫂,有何心事难受?”马云禄正在自怜,忽听人声,急忙抬头:“你是何人?”林冲道:“在下是宋公明哥哥梁山上的兄弟,人唤豹子头林冲。听得嫂嫂在内哭泣,怕有甚么不便,特来看望。”马云禄看林冲严辞有礼,相貌堂堂,不由又自生叹息道:“可叹我马云禄枉自累世公侯之女,嫁与如此形貌陋俗的丈夫,又不看我回事。”林冲劝道:“嫂嫂不必自怨。俺哥哥人矮心高,确有丈夫气概。”马云禄摇头不答。忽然宋江满身酒气,偏偏倒倒闯进来,口中叫:“娘子!”抬头看见林冲,大怒道:“林教头,你在此作甚?”林冲又不好说,方欲解释,宋江挥手:“出去,出去!”林冲行礼而出,马云禄看他出去,目光怅然。
刘备与马超结亲之事传到荆州,吴用听得哈哈大笑:“此必庞士元之谋也。”与宋清等计较道:“我梁山军与马超联接,大业更有望了。”正在商议,忽闻关羽召见吴将军。吴用赶紧前往荆州城内。便看关羽、马良、糜竺等人俱在座。关羽见吴用来了,便道:“请诸位先生前来,有一事商议。今有曹仁屯兵襄阳、樊城,虎视我荆州。某当起兵伐之,以除祸患!”马良道:“昔日诸葛军师定三分国策,当与川中两路出兵,方叫曹操首尾难顾。若孤军北伐,恐非上策。”关羽呵呵笑道:“某闻斜谷一战,曹操已然胆裂。纵使他单面作战,莫非老夫还会畏惧?”糜竺道:“君侯若起兵北伐,万一东吴孙权偷袭,如何是好?”关羽道:“留下军马严加守把即可,岂能因噎废食耶?”糜竺、马良相顾无言,吴用道:“以某看来,乘曹操新败,军心未定,起兵讨伐,可也。若能拔取樊城、襄阳,则我军锋头迫近许昌,曹贼覆亡可指日而待。至于荆州,可在沿江构筑烽火台,万一东吴起异心,一面以兵马坚守,君侯回援,再从西川讨来救兵,何愁不安?”关羽捋髯道:“加亮此言,正与老夫同也!某意思决矣,即便起兵,攻打襄阳、樊城!诸君请各自准备。”马良、糜竺待要再劝,关羽已进去了。下来指吴用道:“加亮,你你你……如何对君侯如此进言!”吴用心中暗自冷笑。
回到公安,吴用召集梁山军众人商量。扑天雕李应道:“那关公为何不听诸葛孔明两路并进之策,定要单独出兵北伐?”吴用笑道:“此易知耳。关羽之心,其实甚轻文人。闻得诸葛亮、庞统、法正等随刘备征战两川,功勋卓著,心中甚是不满,恨不自己也再立些功业。可惜镇守荆州,并无大功,前番东吴来犯,也只拼个旗鼓相当。今番乃是泄愤去了。”秦明道:“关羽此去胜败如何?”吴用哈哈笑道:“哥哥你想,以荆州一郡之兵,去抗曹操倾国之力,胜败之势安足论哉!况且有东吴窥测于旁。”忽关胜下拜道:“军师,某有一请求。”吴用脸色微变道:“关胜哥哥请讲。”关胜泣道:“关侯是某先祖,某不忍看他死小人之手。请加亮准我于紧要关头救护。”说完,伏地不起。吴用心中暗自咬牙,口里道:“关胜哥哥恁的说,一片孝心,足感世人。且关公乃武圣也,我辈尽皆敬仰。只怕天命难违。不如这样,我等相机而动,若能救得关公,便救,若不能,也只好尽人力而听天命,如何?”关胜道:“多谢军师。”吴用再道:“诸位兄弟,荆州之变,是三国逆转关键,亦是我借尸还魂,谋取汉朝天下之要害。诸位务必遵从军令,不得意气用事。违令者,梁山上军法还在!”众皆道:“听从军师安排。”
次日,关羽传令,留吴用梁山军镇守公安,徐宁、廖立镇守零陵,潘睿、糜芳守南郡,糜竺总领荆州事宜。留下许多军马镇守,又叫沿江每二三十里建筑烽火台,若有吴军入侵,举火报警。又叫阮小二、阮小七、孟康总督战船,巡防江上。一面差人往交州,教柴进起兵相助,自以马良、伊籍为参谋,关平为先锋,刘唐、廖化、士仁、杜迁等为副将,起兵三万,北攻襄阳。正是:遥闻书生展龙志,先将敌酋试虎威!不知关云长北伐胜败如何,请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