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美好人性的眷念和追求

作者:吴秀娟




  彭荆风,著名军旅作家,江西萍乡人,生于1929年,汉族。1949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随军进驻云南边疆。1952年开始发表作品。1955年出版短篇小说集《边寨亲人》。1956年与人合写电影文学剧本《边寨烽火》和《芦笙恋歌》,后拍成电影,受到好评。“文革”中受到迫害,打倒“四人帮”后,出版作品有长篇小说《鹿衔草》,中篇小说《蛮帅部落的后代》《爱与恨的边界》《绿色的网》,短篇小说集《驿路梨花》等。入选中学语文教材的《驿路梨花》是作者在打倒“四人帮”后的第一篇作品。
  
  吴秀娟(以下简称“吴”):彭老师,您好。您的《驿路梨花》是深受中学师生喜爱的作品。纯洁美丽的驿路梨花已绽放在广大读者的心间。在感叹梨花的美、梨花精神的高洁时,我们很想了解您写这篇文章的初衷是什么?可以谈谈它的创作和发表的过程吗?
  彭荆风(以下简称“彭”):《驿路梨花》以云南边境生活为题材,是因为我在这个地方生活得比较长久。1950年春我随从人民解放军进入云南,到今天已经56年了。当年我们从江西出发步行5000多华里,经过5个省份到达云南,行军加作战用了近十个月的时间,是生活的真切感受促使我来写这篇文章的。大家都知道,云南是一个地处西南的边缘省份,海拔很高,有很多人迹罕至的高山大岭。读过“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句诗的人来到云南,看到哀牢山,也会惊叹,蜀道算什么难!这就是为什么我在《驿路梨花》开头情不自禁地写道:“山,好大的山啊!”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云南许多地方没有公路,由于工作、战斗的需要,我们不得不用双脚走往那些马帮踩出的古驿道。到了原始森林附近,就连那些古代的驿道都没有了。山路艰难,气候变化极大,从前经常有人冻死、饿死或被野兽咬死。后来山上建了公房,在这里可以烤火,可以安心睡觉,不用怕野兽侵扰,真是如同从鬼门关边上进入了天堂。受过这种恩惠的人也就自然想到如何珍惜保护小屋,让后来人不至于没有挡风避雨之处。我有一次亲眼见到同行的赶马人不顾外面还飘着雨雪,把拾来的柴堆好,好让后来的人有干柴烤火。我很感动,这给我留下的印象也很深。高山虽然险阻,但在人们的互助互爱下,这些都是可以克服的。
  云南边境的少数民族在生活中养成的助人为乐的传统美德支持着他们一代又一代从艰难环境中走过来了,并且还有许多创造。我走过云南许多大山,也遇见过许多这样无人看守,却能在风霜雨雪中长久存在的小茅屋。每一次经过,每一次接触,都给了我很深的印象,我也时常想着应该怎样通过文学作品去描述,把这种朴实的传统美德传播开来。这种对边境的真挚感情不断深入,自然的也就上升为一种美好的感受,我愿把这种感受传播给更多的朋友,这也是我写《驿路梨花》和其它作品的初衷。
  虽然我写《驿路梨花》这篇文章只用了两三个小时,但它却是我几十年生活的积累和孕育。特别是在我经历了“文革”的灾难和监狱生活的折磨之后,《驿路梨花》更是成为一个作家对美好人性的眷念和追求的象征。这篇作品1977年11月27日在《光明日报》上发表,20天后被香港的《周末报》转载,同时还配发了一篇短评。那位评论家对提炼、夸饰分析得很好,但是这种提炼、夸饰并不是作家的刻意求工。这正像烹调一样,虽然菜谱是经验之谈,但单靠菜谱又不行,要靠平日的长期实践才能做到心手相应,才能掌握配料的多少,火候是否恰当。
  吴:您谈到作家写作不能刻意求工,流于雕琢,《驿路梨花》在短短2400字左右的篇幅里把故事一层层展开,您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彭:对写作的技巧,作家当中一向看法不一。沈从文先生认为“技巧的真正意义应当是选择,是谨慎处置,是求妥帖,是求恰当”。也就是说,作家只有把熟悉的但又庞杂的生活妥帖、恰当地处置好,才能形成一篇结构合理又有特色的作品。但是我在写这篇作品时,并没有过多想到怎么安排情节,而是只想把心中积压已久的感情抒发出来。也许是我对云南边地太熟悉了,一切好似自然形成。但实际上,多年来我在边疆每走过一个地方都会留下一些思考,这就是积累。怎样把作品写得有边地特色,丰富多彩,又能很好的抒发情感,这一向是我的追求。我认为生活中无处不包含色彩,特别是在多彩的云南边地。色彩不仅流露于外,更是蕴藏于人们的内心。对色彩的描写,不单纯是写景,它还应该贯穿于人物、语言、情节、故事之中。小说的色彩是作家对所写的人事有深刻理解后,进而在感情上的强烈反映。
  一写到云南边地生活,我就会自然地融入自己的感受。但要在短短的2400字左右的篇幅把故事一层层展开,必须用笔精练,细节准确,这都需要在平日读书写作中多加注意,养成这种写作的风格,更主要的是要有丰厚的生活基础,“长袖善舞,财多善贾”。
  吴:您对文章写作技巧的看法实在让我们受益匪浅——在熟悉的题材中很自然的融入自己的感受,以真情实感去打动读者。而我们在感动的同时往往又会产生困惑,《驿路梨花》的体裁究竟是散文,还是小说?您能解答一下我们的困惑吗?
  彭:我这篇作品,很多人都认为是篇真实的散文。1982年云南师范学院(现云南师范大学)一位教授特地来询问我《驿路梨花》到底是虚构的小说,还是真实的散文。其实小说的文体也是多种多样的,由于作家的风格、笔调不同,写法也会不同。我就是喜欢用这种记叙文的写法来写小说,我觉得这样显得更朴素、真实。
  我的《驿路梨花》是用第一人称写的,所以小说中的“我”常常被人误以为就是我本人。特别是我在写这篇小说时,虽然是在虚构一个故事,但写进了我的感情,我过去在边疆的真实感受。《驿路梨花》抒情味是较浓的,我喜欢用这种笔调写边疆生活、边疆风貌。我想,一篇作品给人的感觉不是胡编滥造,而是真实性比较强,这不正好也说明它在艺术追求方面有可取之处吗?
  吴:多年来,中学语文教师从多个角度对《驿路梨花》一文进行了解读,新的结论不断产生。作为这篇文章的作者,您是最有发言权的,现在您再读这篇作品时,又如何看待它呢?
  彭:现在再读这篇作品,我觉得大致有这样几个层次:一是对大山的描写。假设不写出人物所处的环境,在山中行走的艰难,也就难以突出这种山中小茅屋的可贵性。二是“我”和老余走得筋疲力尽后突然见到梨花林中的小茅屋从高兴到迷茫的心情和对小屋内外的描述,这样可以让读者了解这是一座不同于一般的小屋。三是水足饭饱后的满意心情,以及对这小屋的猜测,从而使小屋更突出。四是瑶族老猎人的出现。如果没有老猎人这一人物形象的出现就把故事结束,必将流于平淡,这再次把悬念推向高潮。五是虽然从瑶族老猎人那里知道这小屋与一个叫梨花的哈尼小姑娘有关,但她为什么这样做仍然处于悬念中,以促使人们更有兴趣等待故事的发展。六是哈尼族小姑娘们的出现。了解小屋的来历,点题点人,把朴实的哈尼族人乐于助人的传统与当代正提倡的雷锋精神相结合。
  其实有些问题我在写作时并未很好地思考,很多评论家和老师们所做的研究更加全面完善,将我写作中有意表达或无意忽略了的东西进行了探讨,应该说是大家共同的努力成就了这篇文章。
  吴:谢谢您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接受我的采访,祝您身体健康,生活永远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