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9期

麻糬年少岁月

作者:言 居




  小四那年,父亲的甘蔗汁工厂被大股东卷款潜逃,一夕之间家道中落,登门拜访的宾客,由原先和颜悦色的伙伴,倏忽变成浑身刺青的流氓。母亲为帮忙还债和贴补家用,褪下华服挽起衣袖,推着以红漆漆上“妈妈的麻糬”的推车,到学校后门路口卖麻糬。
  每天早上,母亲打理好三个孩子的饭包和家中环境,便着手准备下午要用的材料。首先把糯米炊熟,放在石臼上用大木杵捣得稀烂黏稠。这个动作,是制作“QQ”软软的麻糬里最重要、最冗长,也最费力的部分。接着把冷却的红豆绿豆都捣烂,准备工作才算完成,整段过程燥热吃力,所以直到多年后的今天,母亲瘦弱的身材,还配上一副极不相称的粗臂膀。
  中午三点,母亲不眷恋阴凉,开始在烈日下做起她的生意。用小刀把糯米皮划开,挖一坨馅料和细糖裹在其中,然后轻轻捏合,均匀地沾满花生粉。有时兴起,会捏些兔子小猪的造型,把小孩逗得合不拢嘴。母亲的摊子总是门庭若市,三四个钟头就卖得精光,大人小孩都爱吃,老师学生都喜欢。
  可是我不喜欢!曾哭红了眼,拜托母亲别去那里摆,或者干脆别卖了,甚至好几次从前校门绕一大圈回家,就为了避开母亲。虽然很多人在课堂上夸赞麻糬的好味道,但是在我爱比较的心态下,同学的父母就算不是老板主管,起码也穿着光鲜亮丽,可是我的母亲却是头戴棒球帽,腰围布巾,在马路边抛头露面。当时的我哪知惜福感恩,只觉得那一粒粒软趴趴的麻糬,像我在众人面前的脖子,永远撑不起沉重的头来。
  小六毕业旅行,每个人要缴两千块费用,我知道家境不好,迟迟未向父母开口,直到老师买麻糬时问及,整件事才曝光。于是母亲捧出一个装满铜板的奶粉罐,数了两千块给我:“纸钞拿去还债了,剩下这些,如果觉得不好意思,明天我帮你交给老师。”
  突然,我的眼泪夺眶而出,不是因为拿大把铜板丢脸哭泣,而是因为这些钱都是我平常嫌恶的麻糬攒来的,现在居然让我体验到一生一次、无法重来的旅行。
  之后我不再排斥母亲的工作,即使升上课业繁重的初中,我也常跑去母亲的摊子帮忙。骄傲地告诉顾客:“这是全世界最好吃的麻糬,因为是我妈做的。”
  日前参加小学同学会,二十几年不见,大家的相貌都相去甚远,问姓名的比问近况的还多。当我报上名字,大多数人不记得我发生什么趣事,只记得我有个做麻糬的妈妈。
  “我吃过好几家麻糬,总觉得你妈妈做的最好吃。”“我现在开西点面包店,也有卖麻糖,都是受你妈妈的影响耶!可惜做不出像你妈妈的味道。”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围绕在昔日齿颊留香的快意,那曾经令我羞赧的零嘴,如今竞使我成为高捧的聚光灯。
  母亲的麻糬卖了十三年,它是伴随许多人长大的怀念,也是让我学习成熟的纪念。
  
  (选自台湾《中国时报》)
  
  本文伤心点
  本文伤心点有两处:一是“母亲”为还债,脱下华服系上围裙,以瘦弱的身躯扛起生活的重担,却得不到孩子的理解;二是“我”因家境贫困及母亲卖麻糬的形象所产生的困窘、自卑的心理。虽说大家都说麻糬好吃,虽说“我”后来也理解了“母亲”,但综观全文,读者感到的仍是沉重与伤感:为那瘦弱的身材的不相称的粗臂膀,为那奶粉罐里零散的铜板。
  ——小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