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9期

风雪遍上海

作者:黎焕颐




  青藏高原的风雪很有个性,大气淋漓倾天而下,发出嘶吼之声,和四周嶙峋的群山碰撞争吵。这样的大场景,在江南谓之曰千古难遇亦不为过。因而,今年上海的这一场风雪,令我精神特别抖擞。不是吗?已经有好多年没遇到风雪结伴而来,和上海谈天说地,畅叙乾坤不老心,芳草年年绿,王孙今始归的阔别之情了。
  我一直认为,风雪是富有灵性,颇有人情味,颇能因时、因地、因人而走进历史语境、时代画面,散发她多种多样的个性色彩的。要不,她怎会于千载之前,先让东晋才女谢道韫吟出“未若柳絮因风起”的独唱。继而在西安的灞桥、灞桥的驴子背上,留给我们隽永的浪漫诗话。而在千载以后的今天,今天的上海,上海的缤纷灯火中,给我们以既洁白又缠绵,既现代又古典的温存呢?
  的确,上海的风雪夜是迷人的。风,一改它的狂放,与雪絮语;雪,—改它的冰凉,与行人亲昵。恰好这时,故乡一位友人从千里之外,迎风踏雪而来,远胜于王子猷的夜访。惜哉!我不及戴安的高逸洒脱,徒拥夜上海的风雪。幸好,两位挚友极富雅兴,邀我和远道来访的他,到一家不俗的酒店,红泥小火炉,共品多年失约、如今终于如期而至的风咏雪舞。室内,乡情、友情、谈诗论道而乐也融融,如坐春风。古今中外的人情世态,都在谈笑中化为酒兴诗趣。
  窗外,飘逸的风伴着俏丽的雪,婀娜飞舞,一如玉洁冰清、天真无邪的少男少女……其中一位挚友,闽之莆田人也,我问他“你的家近亚热带,雪和你的童年少年梦幻缺缘,应当说是人生遗憾呵!”他答得十分文化:“雪拥蓝关马不前,雪满山中高士卧。这是唐诗宋词中古典的雪;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这是现当代的雪。雪,可以说是我们民族的一种文化基因。我的梦幻,从少至壮,就有雪的色彩,怎么能说与雪缺缘呢?……”
  于是我们由此延伸:关于历史的雪域,关于人生的雪域,关于思想上、哲学上的雪域。是呵!历史无雪域则历史不耐寒;人生无雪域则人生不知暖;思想无雪域则思想难过关;哲学无雪域则哲学无以知高洁。把雪域边缘化,难怪程门立雪成为绝响。我们进而神往世界屋脊的青藏高原——有雪莲绽放,有羚羊挂角。
  噫!与风雪为伴,人皆视为畏途,但十有八九,又都酷爱风的活泼自由,雪的玉骨冰肌。这将作何解呢?远道而来的贵州老乡,他若有所悟地将话题转向贵州高原的山水人文。
  云贵高原的贵州多山,山多丛林,故黔人多崖疆气,多苍莽感。贵州的江河多激流险滩,故贵州人既秉得水的浪漫,又悟得水的激越。这些山水特质,使贵州的人文气氲化合为:粗犷,但拒绝飞沙走石;苍莽,但远离大漠孤烟;激越,但不是狂涛怒吼;降雪,但从不大雪封山,一如上海没有大雪封路。不同的细节,只是上海乃雪紧楼高而热气蒸腾,贵州是雪紧山崇而野兴横溢。于是,在乌江和清水江山水之间,你可以体味“独钓寒江雪”的悠悠天地情,而在上海的黄浦江、苏州河两岸,怕就难逢这种天地逸兴了。
  而这意味着什么呢?是现代文明的喧嚣,边缘了独钓寒江雪的骨品天籁,还是骨品天籁的寒江独钓边缘了喧嚣的现代文明?噫!风雪无古今,文明有今古,谁边缘谁?六出飞花和缤纷的万家灯火,恍若主客对话,一夜未眠……
  
  ——选自《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