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0期

蚕豆开花是紫色

作者:徐 迅




  
  春种一粒籽,夏发万棵芽,咿子呀子哟……黄梅小调唱的好像就是蚕豆。很多年以来,蚕豆就是这样生长在南方的田间地头。乡亲们仿佛知道蚕豆有很强的生命力,却很少大面积地种植,而是漫不经心地在插完秧后,顺手一溜地撒落在田埂上。等到秧苗呼啦啦地长得发绿,田埂上浅浅地生出蚕豆几瓣嫩嫩的绿叶,像是春天的两只耳朵在风中摇摆,倾听着水田里秧苗发棵拔节的声音。
  很快,他们就像一对相依相偎的小儿女——别看蚕豆的叶片是绿色的,秧苗可也是绿色的,他们都绿得有些天真烂漫。但随着绿色的秧苗撒欢似地长高了个子,蚕豆的叶片在田埂上就随风一溜开跑,跑了几趟,蚕豆就开出淡紫色的花了。在这之前,稻田里有水,水像一汪明镜似地倒映着明月,蓝蓝的天空,朝霞和夕阳,偶尔还有一只翠鸟飞过——那些刚栽插下去的秧苗,是在另一块田里生根发芽,被人小心移植过来的,它从种子落地的那天起就离不开水,而蚕豆就不一样,它只被人丢在田埂的泥垱里,遇土生根发芽,漠漠青田白鹭飞时,它还没有冒出头来,但等田里的秧苗长成水稻。它却灿烂如霞。在这时候,人们才像分辨男孩女孩一样分辨出它们各自的品质来。
  终是要收获的。到收获时,男人收割稻子,女人收获蚕豆。“春丢一粒籽,夏发万棵芽,咿子呀子哟……”她们头裹蓝色的头巾,嘴里哼着黄梅调,手舞足蹈,低身弯腰地就收拾了起来。这时蚕豆紫色的花瓣已开始凋谢,但那根茎却结着粒粒饱满的荚果——蚕豆。蚕豆在花的凋谢声中大声喊着自己的名字,那脆亮的名字就从绿色的根茎上滴落下来,青青的,青得像一块绿宝石,青得惹人怜爱。这样品质优良的蚕豆足可以留作种子的,乡亲们往往选上一些,放进一个布袋里吊在房梁上。有一年春荒时乘母亲不在家,我发现了那只布袋的秘密,不知怎么我打开布袋就把那蚕豆种子偷偷炒吃了。那是一个饥饿的年代。母亲知道后,不停地责备我:“你这伢,你这伢……”不知说什么才好。现在,乡亲们种蚕豆是一种心情,吃蚕豆也是一种心情。她们把那青青的蚕豆在水里认真地洗净,放在锅里,伴着鸡蛋就能烧出一锅美味来。淡黄的鸡蛋,清清的汤水漾着绿色的豆,喝进嘴里鲜美无比。蚕豆粉团团地嚼在舌尖上,更是口齿留香。新鲜的蚕豆一时吃不完,乡亲们就用竹器盛着放在太阳下晒,然后烧红锅在锅里炒。那蚕豆在红红的锅里活蹦乱跳,隔着几里路都能闻到蚕豆浓浓的香味。炒好的蚕豆冷却一下,吃在嘴里嘎嘣烂脆,清香沁人肺腑。逢年过节,乡亲们用这招待客人,尤其是小孩子,刚好可以试试一个人牙齿的硬度与韧性。这时候男人们要是出门干重活,比如挑一担稻草什么的,你抓一把蚕豆给他,他便一路走一路吃着,再去挑那担子就显得轻松多了。
  水稻成熟时是金黄色的,浑身的每一缕肌肤都泛着铜一样的光芒。金黄直达他的根部,也抵到乡亲们的心灵。而蚕豆则不是,她的根茎是方形,中心空,细看那花是洁白的,紫色只是那白色中的斑痕,如一方白纱巾不小心沾了紫的颜料。稻子在水田里灌浆、扬花,也因为水,他的呼吸舒畅而粗重,而蚕豆的呼吸却很微弱。水稻越长越粗壮,也更高大,而蚕豆却将紫花紧紧贴着地面,低低的,低得似乎要到尘埃里去,如一位腼腆害羞的少女,不敢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却将头紧紧地依靠在男人的胸脯上——这与她知道她和水稻的处境不同似乎也很有关系。水稻是中国的粮食,是南方人须臾不可缺少的大面积收获和大面积填饱肚子的物质,但她啥也不是,充其量只是乡亲们过年过节用来调味的食物;水稻是男性的,她是雌性的,她生就是乡野人家的小女儿。看看,金黄色的稻田周围盛开的蚕豆花,把稻田从青转黄都镶上了一道紫色的花边。早晨的时候,乡亲们赤脚走在田埂上,双脚踩着那带着重重露水的蚕豆花,就像踩着一片云,那偶尔沾在裤脚上的紫色花瓣,仿佛小女孩一路不停地笑。
  蚕豆开花是紫色。
  那是一种无边无际蔓延的,浅浅的带有几分忧郁的紫。那紫色的笑,听了都叫人心颤。
  
  (选自《安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