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挑山工
作者:赖怡君
我们爬到斗姆宫时,挑夫浑身湿透了,肋骨凸现。挑夫小心地把货物落地,坐在树阴下歇息。这时,过来一位年轻的女旅客,要和挑夫照张相。挑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掸掸身上的尘土,挑起挑子,摆好姿势。女孩和挑夫站在一起,把相机递给我,甜甜地一笑:“帮个忙。”这时我才看清,挑夫深褐色脸膛,高额头小眼睛,满脸皱纹,竟有五十多岁了,酷似罗中立那幅经典油画《父亲》。照完相,女孩蹦跳着下山。如今连蛾眉山的猴子都知道,陪游人照相要讨好处,可挑夫一语未发,继续赶路。
我们走得汗流浃背,迎面遇上一位下山的挑夫,两位挑夫并没有打量对方,同时喊起来“噢——嗨”,两根扁担轻轻一碰,就算亲热地招呼了,擦身而过。彼此走远了,那绵长的吆唤声,仍回荡在山间。我心中充满了感动。
紧跟挑夫,爬上中天门,这时已是晌午,我看见有冷气的饭店,忙进去,补充一下体力。我吃着快餐,透过落地玻璃窗,聆听阳光落地的声音,见挑夫没有走,在路边树阴里,用毛巾擦汗,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打开,是煎饼卷大葱。挑夫眯着眼睛,香香地吃起来。太阳在天上走,阴影挪动,中天门建停车场,阴凉不多了。挑夫一边吃,一边挪窝儿,我笑了。我们吃完饭,在露天水池前会面,撸胳膊挽袖子,洗手洗脸洗脖子,仰脖灌一气凉水后,继续上路。
过山坳,前面是十八盘。“紧十八慢十八,不紧不慢又十八。”一千六百多级石阶,在我们面前展开。挑夫的脚步声,像鼓点一样令我精神抖擞。我们经过对松亭,跨龙门,升仙坊,玉帝顶上的南天门在望。山风渐硬,好爽!我回转身,居高临下,视野豁然开朗,我们爬过的石阶,仿佛天梯,将起伏的山峰串起来,云雾漫卷,远处的泰安城,人间烟火袅袅。
我笑道:“爬得真高啊。”
挑夫笑道:“小孩,你赶上好时候了。要是雨雪大,路陡梯滑,也得往上爬。”
“您这一挑有多重?”
“一百二十斤。”
“一趟能挣多少?”
“挑到山顶,十斤两块钱。一天下来,二三十块吧。”
“一天能跑几趟?”
“从中天门往上挑,能跑两趟;从山脚红门往上挑,一趟。一天得爬一万四千多级台阶。”
“您家是泰安的?”
“荷泽。儿子念高中,要考大学了。学生念书破费,地里的活儿扔给老伴,我出来挣份现钱。”
我望着挑夫,他在担起儿子的学业,担起儿子的美好前程啊!
这时,山上下来一对挑滑竿的小伙子,步履轻快。藤椅上坐着位戴太阳镜的游客。滑竿从我们身边忽悠忽悠过去了。我问挑夫:“您怎么不挑滑竿,多轻巧。”
挑夫摇头说:“活是轻松,可生意保不准,价钱又随行就市,我岁数大了,不比年轻人,攥着满把的日子,咋过都有理。我得稳稳当当,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爬啊!”
我沉默了。山间扑楞楞窜起一群鸟,叽叽喳喳,向更高的山峰飞去。
我低下头,跟随挑夫前行,石阶窄,只能容下前半个脚掌。我说:“您爬山,前脚掌费劲吧?”
挑夫呵呵笑了:“小孩,有眼力!每个月我都得粘回鞋子前底。干我们这行,成天爬蹬,腰撅腿抬,上泰安城里一走,谁都能认出是泰山挑夫。”挑夫继续踩着艰难的步履……头也没回。
过了一会儿,只见挑夫突然抖开喉咙高唱起来:
拜山的路呀
万阶长
进香的人噢
在前方……
挑夫似乎正挑起沉甸甸的生活,挑起有滋味的日子,向上走去!
选自广东深圳翠园中学《翠园》社刊;导师: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