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大哥
作者:李杨梓
大哥是我爸众多农村外甥中的一个,他说他不爱学习,又不想在农村种地,就跑到城里来打工。大哥对我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那时候,在我眼中,大哥是一个有点土,有点痞,但是很认真很诚恳的人,对未知的前路充满了好奇与期待,仿佛有无尽的力量去迎接这个繁华世界。
因为年龄差距不大,我和大哥很有共同语言。那时候。我有许多歌手的专集,他就用我的随身听一张一张地听过去。他还说他喜欢《小李飞刀》里面的那个小红,关于小红的事,他也如数家珍。
后来,我爸在印刷厂给大哥找了一份工作,他就搬去那里上班了,我们去那儿看过他一次,我妈带了满满一大饭盒的红烧肉。他住的地方没有暖气。冬天只能烧煤,十几个人一起住。我妈把饭盒打开,让他吃饭。大哥便低下头吃起来。我妈问他:“平时在这儿都吃什么?”“大豆腐。”“还有呢?”“干豆腐。”大哥把肥肉咬得吱吱作响。
回家之后,我爸就给大哥换了一个工作,在一个饭店当服务员,穿上饭店制服的大哥显得特别精神,他工作起来很努力,也很勤快,人缘也不错。一次,大哥乐呵呵地对我说:“老板说了,要提我当领班呢,那样的话工资就多了,到时候给你买好吃的。”
可是,没等到大哥当上领班,饭店就关门了,老板欠了员工们几个月的工资,自己跑了。大哥提着一大袋的海鲜来到我们家,他说员工们把饭店冰柜里面的东西分了,他知道我喜欢吃海鲜,就抢了一袋海鲜。这些海鲜因为在冰柜里面放得太久,肉全部都萎缩了,煮出来只剩下满桌硕大无用的壳,三个月的工资换了一堆壳,真够讽刺。大哥说他要回家了,村子里组织村民去海外打工,在国外五年,能赚挺多钱。临走时他只要走了我的那只随身听,他说,去了国外,语言也不通,谁也不认识,有它就不寂寞了。
后来的事就都是听说的了。听说大哥把家里所有钱都拿了出来,又在邻居那借了不少的钱,办好了出国的手续,买好了机票,然后就飞到遥远的大西洋上打鱼去了。听说他们打鱼的那个渔船很大很大。可以在海上漂泊几个月都不用靠岸。能顶得住七八级的大风浪,工友们都是从非洲、古巴、中国雇佣来的廉价劳动力。大人们很担心身体不算强壮的大哥在异国他乡会不会生病,会不会受人欺负,语言不通会不会带来很多麻烦,还后悔不该把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孩子送那么远。但是,我知道,他们的那些担心都是多余的,因为大哥现在一定感到又新鲜又充满希望的,他不会在意这些那些的困难的。一次,有一个亲戚来到我家,我们谈起了大哥,他趴在我房间墙上贴着的世界地图上找了很久,终于在茫茫大西洋上找到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黑点,他说大哥现在就在这个岛附近打鱼。这真是一个在地图上都离家乡很远的小岛,大哥要在这样一个遥远的地方辛苦地工作,五年都不能回家。
但是,两年之后,大哥回来了,却把一只眼睛丢在了大西洋。大哥被船上的缆绳刮坏了眼睛,渔船老板为了赚钱不肯靠岸为大哥治疗,只是给他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又让他继续干活。结果,眼睛感染了,瞎掉了。于是,大哥又回到农村老家,接着就迅速结了婚,迅速地当了爸爸。这所有的一切,突然得简直叫人难以置信。
今年刚过完年,大哥就领着老婆孩子来城里打工了。因为没有履行与渔船老板签的五年合同,他一分钱的薪水也没拿到,还欠了邻居很多钱,只能又出来打工。
现在的大哥,好像突然老去了一样,神情黯然,不发一言。我想找些轻松的话题打破这种气氛,便说:“你说你喜欢那个演小红的贾静雯,竟然生孩子了。比她当年难看了不知道有多少倍,可惜啊。”大哥只是低低地说:“是吗?我不知道啊,现在不关心她了。天天光想着怎么赚钱养家了。哎,过几年这孩子就上学了,需要钱。”大哥仅剩的一只眼睛里,闪烁着半明半昧的光,我不知道这光里有几分疲惫凄凉,有几分希望和力量。他儿子倒真是一个调皮的小家伙,一刻也闲不住,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选自《北方文学》)
本文伤心点
这是一篇让读者感到沉重的文章。大哥有过美丽而鲜活的梦想,更有作为现今下层劳动人民所特有的质朴、善良和勤劳。可他的质朴、善良、勤劳在国内和国外两次打工的经历又得到了什么回报呢?一袋萎缩的海鲜、一屁股欠债和一只永远也见不到光明的眼睛!大哥的这段经历可以说是浓缩了中国当今许多下层劳动者外出务工的悲惨辛酸的经历。老板的无赖、外出务工人员自我保护意识的缺失、社会对弱势群体保护的无力正是他们受损害的根源。文章结尾写到的大哥可爱的儿子似乎使我们又看到了大哥的过去。我们不禁要问:这个可爱的孩子的将来会是怎样的呢?会不会又是今天的大哥呢?
——沈献毅